他的语气平平,除了流露出几分疲态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如同他一如既往平静轻松面对万物的模样。
“区别大概就是,从前没有抑制剂够压制我的病症,现在有了,仅此而已吧。”
他大抵是自嘲地苦笑一声,抬起一只手覆在自己的眼前挡住略微刺眼的光,也挡住了自己一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虽说我自己参与了开发。”他轻笑,“但那种东西毕竟是反生理天性的,不可能做到无害。”
“……所以你打了三年抑制剂。”江然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Alpha,他面无表情,尾音也低沉地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的思绪。
虽然语气忍住了咬牙切齿,但江然自己知道,此刻一阵无端的恼火正涌上他的脑海€€€€如同三年前每一次和这个Alpha争吵的时候一般€€€€这人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平淡模样,似乎身体出了问题的不是他自己,似乎一直在忍受的这种痛苦与他毫无关系。轻松地好像他又可以对整件事情大权在握。
这人对别人冷漠就算了,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也如此冷漠?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种态度会让人很恼火?
“……你别以为这样子我就会可怜你。”于是江然冷笑一声,他笑得刻意,又在这种刻意之中无端地流露出干涩感。
“我没有想过。”席秉渊却很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一双灰色的眸子里徜徉着真实的清澈,“只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罢了,并没有想要通过这点事情向你求什么。”
“……”
江然的眸色闪了闪,望着落落大方的Alpha,他眼里有几分复杂的情绪流淌而过。
席秉渊在此刻却调转了目光,他正视着前方,没有再去注视江然的眼睛,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只是微微眯起来,看着前方天光大亮的一片明艳春景,缓缓开了口。
“那时候我听沈臣豫说你过得不错,我就想,我们分开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他的语气轻缓,却又含着不容置喙的有力,“突然更改环境,其实我也有些不适应,在德国事业也刚刚有所起色,虽然易感期的问题无法解决,但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情,所以我就没有急着回来见你。我的病其实一直都好不了,对你总是不公平的。”
“没想过找个Omega?”江然却死死盯着他的侧脸,开了口。
席秉渊缓缓垂眸,轻缓地摇头:“不需要。”
继而他转过头对江然笑了一下:“我好像有说过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吧?我还没有正式离婚,我不会做对不起妻子的事情。”
倏尔对上那一双灰色的眸,似乎有一双炙热的手无端地捏住了心脏一般,江然感到一阵酸涩的痛从心脏处上涌。
“江然,你是个Beta,本是那么自由的一个人,你本来不受任何信息素的拘束,是我的问题,是我连累的你,是我害了你,你在我的面前几乎变成了一个Omega,你本来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而且我,是结过婚的,对方还是祈知木。甚至在那一段为期三年的婚姻里,我都没有去学会如何爱一个人。而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又那样剑拔弩张的荒谬的状态。这样的我,让我自己觉得我没有爱你的能力……”
他缓缓道。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如此敞开来说话。
原来开口也不难,席秉渊垂着眸,心想,果然还是需要一段冷静的时期啊。
“其实我从前的生活那样困难,我都没有自卑过……但在和你结婚之后,我总会在某些时刻,认识到自己好像成为了你的污点,因为我的那些事情,你会受到无端的非议,我不想这样。”
席秉渊似乎是感概,他抬眸,目视前方。
“但是,在分开之后……说到底我还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使信息素会给你带来伤害、即使我的过往会给你带来污点,我也,还是想要在你的身边。”
仿佛是在陈情倾诉,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席秉渊也没有注视江然,只是仿若自己很单纯地在说话。
他从前的确不是一个会陷入自我怀疑的人,但是也的确在遇见江然之后,他开始品尝到这种痛苦。
异国的三年,让他尝尽了加倍的思念,在这种无尽的想念与自省之中,他认清了自己醒悟得太迟的心。
那时候他已经被困在了异国遥远的土地上,只能偷偷从友人的口中探听对方的音讯,在没有他参与的幸福里,偷窃幸福的踪影。
过去的三年他依靠着这份怀念与痛苦而活。
“江然他,去看望了你的父亲。”在过年期间的一通问候电话里,秦倩倩忽然道。
在那一瞬间,在西半球的深夜里,席秉渊感觉耳朵里传来一阵嗡鸣,在一阵声响之后,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白雪一样的寂静,他倏尔绷紧了下颌,感到心脏传来,一阵抽搐斑的酸涩。
电话里的女孩子感概着叹息:“他现在还是一个人,他说他收养了一个孩子,现在接手了父亲的公司,打算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她顿了顿,道,“哥,他还是很爱你。”
“……这样。”席秉渊的声音很低,他的面色已经在月色里很平静,但他的内心已经是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潮水涌动,他自己就如同溺水过后的窒闷者一般,终于得以喘息。
秦倩倩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音,她试探着发问:“哥?”
随后又过了几瞬,她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我很幸运啊。”
她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冷硬无比的Alpha,忍着鼻腔的酸涩,仰着头,在极力避免泪水的下落。
在那一刻,席秉渊的内心生出一个真实、冲动、迫切的念头€€€€
他一定要回到江然身边,与他共度一生。
所以如今他回来了,他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为他的臂膀,为他的忠犬。
席秉渊回眸,直直望向江然。
从副驾驶的位置,江然能清晰地看到Alpha棱角分明侧脸、英俊挺拔的鼻梁,还有那一双深邃无比的灰色眼睛。
怎么还是这么深情呢。
江然想。
所以他开口:“席秉渊。”
他静静地注视着Alpha,轻轻微微地笑了:“你,有多久没有吻我了?”
在那一瞬间,席秉渊的心脏感觉到一阵钝痛。
三年前一帧一帧的画面山呼海啸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起来。
民政局、咖啡馆、酒吧、家,每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每一个饱含痛苦的吻、每一次战栗的触摸……
他在西半球一个人的孤独里,学着江然一样,喝他喝过的酒、做他吃过的菜,也小心翼翼地打探了对方留学的踪迹,固执地去寻找那些早已被冲刷而尽的踪迹。他在对方毫不知情的岁月里,走过了他走过的路。
如他所说,这些事情他不会主动让江然知道,他也并不想通过这些事情,向对方求些什么。只是心之所向,便去做了,仅此而已。
而那些在三年以前没能说出口的歉意和感情,在心底反复练习了万千遍以后,他也终于向对方剖开了自己的心。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轻松,仿佛卸下了一身的枷锁。
于是他也轻笑:“很久很久了,江然。”
“我好想再吻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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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一件很好的事情
“我好想再吻吻你。”
伴随着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声叹息落地,车内这一片小小的空间再度回归了一片寂静。
江然轻轻摩挲着指尖,他抬着眸,眸底氤氲着令人看不真切的情绪,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轻轻开口:“只是想么。”
席秉渊眨眼的动作一滞,他望向江然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定定地注视了几瞬,随后像是泄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垂下了眸,在窗外倒映进来的光影之中,他的喉结不自然地滑动,半晌,他才压抑着情绪道:“如果不只是呢。”
席秉渊狠狠地闭了闭眼才再度抬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目光宛如一匹看到了猎物的狼,直勾勾、阴森森,仿佛要把人吸进去吞噬。
江然闻言只轻笑一声,复而慢条斯理地垂眸,轻飘飘地笑道:“提醒一下罢了。”
“我们现在还不是那种关系。”
说这话时,他的眸色在日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鲜明、莹亮的色彩。
故意地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语,又在最后轻描淡写地收下去,你在商场上就是这样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么?
席秉渊和江然对视了三秒,突然笑了。
虽然时机不甚正确,但是这个笑里的确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意味,他只是笑得很纯粹,甚至能在其中看到几分欣赏的姿态。
“走吧,孩子还在等着呢,不是么。”席秉渊最终收下了自己的笑,率先打破了这一片刻意放低的、带有隐晦服软意味的、暧昧的氛围。
江然施然地点头,听到对方这话有意起身:“刚让他自己先去店里了,确实该去看看。”
当然,他在安全问题的方面其实不是很担心江楼,现在社会普遍安全,已经很少会出现当街抢孩子的现象,而且江楼是个很机灵的孩子,把他一个人放出门究竟谁真的更危险还不好说。
不过他和席秉渊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的确已经不再需要继续说下去了。
只是当他拉开车把手的时候,另一只手的手腕却忽然被身后的人握住,让他无法再继续自己的动作。
江然微微挑着眉回头,正撞上Alpha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那笑容里带着他并不熟悉的、难以言喻的危险和克制。
席秉渊微微眯着眼,手上握着江然手腕的动作含着不容置喙的力道,让Beta无法挣脱。
“江然。”
席秉渊望着他,用十分温柔的口吻说道。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吻你吗?”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含笑,听上去毫无危险却又含着十分的笃定,隐隐又流露出一位已经胜券在握的、温柔强大的上位者的气度。
江然微不可查地呼吸一滞,但是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在表面上泄露出来,他只是在唇角扯出了一抹笑容,眼里含着几分似真似假的动容,他反问:“你觉得呢?”
席秉渊迎着江然似笑非笑的目光,深深地注视了对方片刻,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上紧握着的力道,他也在唇角绽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但是他也没有回答江南的问题,只是轻声道,“江楼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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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大人终于收拾好情绪找到快餐店的时候,人小鬼大的小孩已经兀自吃上了,甚至还点了满满的一桌。
面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的江然那一双忽然变得有些凌厉的眼睛时,江楼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你们俩消失太久了,我一个人太无聊,就把想吃的都点了一遍。”
“这就是你吃这么多垃圾食品的理?”江然则是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径直坐到小孩的身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桌上的各种油炸食品,他有意板着脸,但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孩的额头。
江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趁着江然收回手的间隙,又偷偷地往嘴里塞了根薯条,嘴巴里还嚼着薯条,含糊地为自己小声辩解:“偶尔吃一下没关系的啦。”
说着,他还把目光递给站在一侧的席秉渊寻求帮助。
收到这位小战友的求助,席秉渊也乐得做个老好人,他走上前来坐在小孩的另一侧,一只手非常自然熟练地放在小孩的脑袋上揉了揉,抬眸对江然安抚道:“偶尔吃一下没关系。”
果不其然江然把火力转移到了席秉渊身上,他冷笑一声,似笑非笑地挑眉:“你说没事就没事?”
席秉渊依然面不改色,从善如流:“那当然还是你说的算。”
江楼露出一个不满的表情:席叔叔你在阿然面前倒是硬气一点啊!
这俩人俨然一幅严母慈父的形象,倒是有趣的很。
“你小子……”江然淡淡地把目光从席秉渊那处收回来,再度转向了趁着战火燃烧又开始偷吃的江楼,他捏了捏小孩的脸颊,“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觉得这家伙好是吧?”
江然手上微微用了用力。
江楼无辜地眨眨眼睛,被抓包偷吃又被被戳穿心思,在江然面前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毕竟阿然才是站在他们家食物链顶端的人,他只得不动声色地移向另一侧席秉渊的怀里:“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