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7章

转而瞪了一眼阿枭,“忍着别动,哪也不许抓。”

阿枭颤着嘴唇,疼痛已经让他连简单的“摸摸”都说不出来了。

天生神力却怕痛,算了,一般的“兽”也没有近身让他痛的机会,也不算是个多致命的弱点。

陆棠鸢无视阿枭对赏赐的渴求,不让别人“得寸”,就不会有“进尺”的后患。

一刻钟后,落月退了出去,浴桶里除了克制但急促的呼吸,没有起身的动静。

陆棠鸢隔着纱帘看轮廓,阿枭身披一件单薄里衣,无力地趴在浴桶边沿,双手五指绷直,已然因疼痛而无力瘫倒。

陆棠鸢道:“过来。”

他看到阿枭用手肘拄着浴桶试图起身,却又跌坐回去,摔下去的声音闷闷地,像是磕着了骨头,听着声音仿佛都能看到第二天的淤青会如何晕染他的皮肤。

如此往复,却也只能把上半身挂在浴桶上垂着,使不出力气“过来”。

太慢了,陆棠鸢又啧一句,“我叫你过来。”

阿枭又挣扎起来,没两下又停了,嗓子里哼哼出两声哭腔,鼻音浓重,像个摔倒后不愿起来的稚童,求人垂怜。

可惜他求错了人,陆棠鸢看不上这副直立都不行的窝囊畜牲样,出言逼迫,“怎么?不想我摸你了?”

“啊!”阿枭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除了委屈就是急切,生怕陆棠鸢走了。

“要、要...”阿枭从疼痛的包裹里挖出这么两个字,吐出来,缠着沙哑,挂着虚弱。

陆棠鸢嗤笑,“那就过来。”

阿枭的眼泪比暴雨落得还快,哭声也不再憋在嗓子里,他张开嘴抽泣,哽咽着表达自己的委屈,拼尽了全力才摔出浴桶。

摔疼了,却笑了,他讨好得抬头看陆棠鸢,不敢动掌心的伤口,用掌根拄着,膝盖顶着,匍匐在地面上,一寸寸爬向陆棠鸢脚边。

“五。”胜利近在咫尺,陆棠鸢却开始了倒数,“四。”

阿枭脸上的笑被慌乱占领,语不成句,犬类一般哼哼唧唧,好像晚一步天都要塌了。

四下无人,陆棠鸢懒得扮温润菩萨,看他这副滑稽样子,捏着佛珠笑得异常放肆。

“小狗,还有三下,你还过得来吗?”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时间线bug现在是1月,斗兽赛在3月。

第8章 隐秘的蛊虫

“小狗,还有三下,你还过得来吗?”

他在无人处放任着自己的恶劣,将自己的疲累化作对阿枭的捉弄,在斗兽场上大杀四方的阿枭,是他脚下涕泗横流的可怜虫。

他分明知道,三下之内阿枭绝对爬不过来,却故意拉长声音倒数,就好像他已经在放宽要求,施舍机会。

阿枭急坏了,哭泣和疼痛都叫他上气不接下气,人最苦看得见摸不着,叫你得不到却忘不掉,凝结成遗憾狠狠压着你的胸膛。

那声“一”的话音落下时,希望彻底落成遗憾,阿枭停了挣扎,收了哭腔,茫然地看着陆棠鸢的为难姿态。

陆棠鸢不知道阿枭为何对他的触碰如此渴望,但他享受这种渴望,玩够了,以防今日之事在阿枭心里埋下怨怼的种子,便站起身,屈尊降贵迈出了一步。

只一步,他就走到了阿枭头前,轻易将阿枭全力都不足以弥合的鸿沟踏过。

他慢慢蹲下,收起了指尖的佛珠,反手用指节轻碰了一下阿枭的沁满冷汗的额头。

只一步,只一碰,就触散了阿枭心里的百般苦,阿枭的眼眶里攒出了新的泪水,其名为惊喜。

此后几日,陆棠鸢重复加深着阿枭对“赏赐”的认知,听话,做到,就可以拿到赏赐。

但是,控制阿枭的唯一变数,仍是阿枭想要的赏赐。

阿枭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可以拿捏,对于功名利禄没有概念,正作为一匹狼,贪恋着主人的爱抚。

这么些日子过去,陆棠鸢已经清楚,有时候并不是他多想。阿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看着陆棠鸢的时候,那眼底翻涌的欲望,究竟是在渴求触摸,还是其他。

阿枭年龄不大,又不通人事,还不知道触摸之外,有太多可以让欲望落脚的亲密。

所以他不能放任阿枭想要的赏赐在这一方面发展,再往后的,他给不了。

忍着恶心思来想去,终于捋出了头绪。

又一日下朝,他径直前往露华宫,这日运气好些,他的母妃衣衫整齐地在宫院里坐着,同俊俏的小太监下棋。

“母妃。”只要没看到大祭司,陆棠鸢便舒心,规规矩矩地向昭贵妃行了礼。

昭贵妃捏着棋子懒懒应了声,瞥一眼陆棠鸢道:“怎么?见我身侧无人,你在朝堂上受的气没由头撒在我身上,没话说了?”

陆棠鸢没理会她带刺的话,开门见山,“母妃见多识广,儿臣特来请教一味丹药。”

一听是关于药的事情,昭贵妃立即放下了手中棋子,换了副眼冒精光的模样,伸手拉住陆棠鸢的衣袖,叫他坐在身侧,“你要问的药,必定很有意思。”随后屏退了所有人。

“是有意思。”陆棠鸢看人走干净了,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轻声道,“父皇所列的第十三味禁药,上弦丹。”

上弦丹其实是一枚蛊虫,蛊如其名,每月初七初八,夜空出现上弦月之日,就是蛊虫苏醒之时,没有解药便要承受万蚁噬心之痛。且解药只能暂时将蛊虫封锁一个月,下月初七初八,又需要新的解药。

父皇登基之前,上弦丹一直是皇室控制人的惯用手段,但父皇十分厌恶这种药,登基后的第一道律法,就是将上弦丹列为禁药,焚毁了培育上弦丹的所有密室和密书。

父皇是君子,不屑于用这种阴损手段,崇尚以德服人。

但这不影响他做个小人,也不影响他的母妃做个妖妃。

昭贵妃脸色微变,一向胆大妄为的人也谨慎地再次确认身侧是否隔墙有耳,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抬脚往陆棠鸢小腿上踩了一脚,压着声音骂他,“你疯了吗!”

陆棠鸢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摆,露华宫一尘不染,连个脚印都没印上。

“母妃,儿臣很需要上弦丹,儿臣€€€€”

“闭嘴!”昭贵妃被儿子捉奸在床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慌乱的表情,“这三个字以后不许说,我今天什么也没听见,只当你没来过,滚回你宫里去!”

陆棠鸢有求于人,忍下这一顿打骂,但说话难免带刺,“母妃在宫里藏个男人都不怕被发现,养条虫子有什么的?”

“陆棠鸢,我是你母亲!”昭贵妃腾得站起身,囫囵将掺着辱骂的孝悌之道吞了回去,指着门口,只有一个要求,“...罢了。出去。”

“母妃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陆棠鸢话说得轻巧,但他也知道母妃的反应并不夸张。

上弦丹一事不比私通,后者只需要两个人藏好,而前者非也。

其一,得到如此神丹,绝对没有人能克制住走捷径的感觉,一旦被控制者多了,有一个人发作时被人发现,进而追查源头,控制者便自身难保。

其二,只有少部分皇室子弟知道,朝堂上有几位前朝旧臣,是被上弦丹控制的,因此父皇手里拥有解药。

如若此事让被控制着知晓,那么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去向父皇坦白便可自由。

其三,私制禁药的刑罚,是服用禁药。上弦丹之毒不解,会由内而外溃烂致死,服用者会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腐烂吞噬,露出森然白骨。

哪一点,都够昭贵妃拒绝千百遍。

但陆棠鸢坐得安稳,没有离开的意思,“母妃,儿臣麾下百兽训练已久,所费心思绝不少于二哥,可结果您也看到了,除去那惨死兽王,只有那天的痴儿可用。”

“那痴儿不求财不求名,畜牲不通人性,你要我怎么保证他永远为我所用?”陆棠鸢也站起来,“这不是小事,祭司署新派谣言纷纷,如若没了那畜牲,我必定败在赛场上。我一败,当年的天象就有了被质疑的由头,新派盖过旧派,你的情郎也会失势!”

“到时候新派得势,以父皇对天象的信任,他们想推谁上位,谁就是天象所选,我怎么办?你又怎么办?”陆棠鸢凑近一步逼近昭贵妃,一字一句地质问,“到时候他们说你是天象所指的妖妃,当诛,你可会后悔今日的推拒?”

昭贵妃蹙眉哼笑一声,“棠儿,你到底在怕什么?别人怀疑天象也就罢了,你自己怎么能不信?即使那畜生背叛了你,天象也会护佑你遇到下一个可用之材,就像你现在遇到了他。”

“我知道你因为我和大祭司的事,厌恶他,可他不是坑蒙拐骗的道士,你就是受天象护佑的太子,自你出生以来,事事位列众皇子第一,还有什么好怀疑?”昭贵妃后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我和大祭司的事情,天象在你父皇心里板上钉钉,你自己先乱了阵脚,才会让别人起疑!”

曾几何时,陆棠鸢也笃信自己是天命所定,无忧无虑,万事张弛有度。

直到他发现母妃与大祭司的苟且,他不得不怀疑,所谓天象只是母妃和大祭司合谋出的谎言。

他出生时天象有异不假,但象为何意,还不是全靠大祭司一张嘴?

那年他不过十几岁,他问昭贵妃,天象是真,还是她野心催生出的谎言。

昭贵妃裹着大氅,说大祭司不会冒着天谴妄言,当然是真。而后扶着汗湿的额头叫他赶紧滚出去。

于是真相成了无法破解的谜。

他本就被手足排挤,被母妃冷待,唯一宠爱他的父皇也是因为天象才重视他,若天象是假的,他会怎么样?

从那时起,他事事用功百倍,他想做到即使天象是假,自己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只要事事第一,又有谁会怀疑真假?只要事事第一,天象是假又怎样?

可是他好累,他好想放纵一次,什么都不做再看结果,如若仍旧强于他人,就证明天象是真,那他就借着护佑怡然一生。可是他不敢。

万一他输了,父皇会不会认为大祭司解象有误,将放在他身上的重视和恩宠通通收回?

他的母亲已经不配为人母,他不能再失去父亲。

从前他力不从心,父皇也并不在意,还会开解他,天子也无需事事完美,天象会护佑你的。

随着父皇老去,他的兄弟们长大、生出狼子野心,便出现了祭司署新派。

一旦他有破绽,新派便开始往天象和储位上做文章,他不想让父皇为难,更不想这种为难转化成怀疑,最不想的,是失去现在的权势。

所以他容不得半点变数,“可是母妃,万一呢?万一那畜牲叛我,我也寻不到第二个人呢?”

昭贵妃小心翼翼地呼吸,抖着手攥拳,从头思考陆棠鸢的字句里,有没有一分的危言耸听,“你想得太远了,那畜生痴痴傻傻,好哄的很。况且天象护佑€€€€”

“不要再说天象这种虚无的东西了母妃!我们看看眼下的事实好吗?”

“是,他是好哄的很,可若有一日,他像杜太医一样被陆临川哄走,我该怎么办?”陆棠鸢逼近,直直望进母亲的眼睛里,“我寻得到人顶替杜太医,可那畜牲可以在半炷香里撕碎十个影卫,我去哪再找一个?”

“母妃,不仅是斗兽赛,你知道那些新派文臣为什么嘴痒吗?大崇安稳太久了,他们忘了那种敌国随时要踏进家门的感觉,忘了是谁给的他们安稳,才如此不知深浅。”

陆棠鸢低头伏在昭贵妃耳边,声音微小到几乎只剩气息,“我要让他们想起那种恐惧,我还要保证自己能在那种恐惧袭来之后,让大崇重新恢复安宁,有了那个畜牲,我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昭贵妃突然觉得面前的儿子十分陌生,“棠儿,你€€€€”

“母亲。”陆棠鸢软下声音打断他,“我已经败了一回了,大赛还未落幕,就有人张罗着请各国祭司重解天象,我要是真败了,各国祭司踏到大崇的国土上,就什么都晚了。”

昭贵妃仍旧迟疑着,她的脑子里总是闪过上弦丹的毒发惨状,止不住生怯,“你要相信大祭司,任何一位祭司前来,都会占出同样的解。”

“好,就算是真,若他们相互勾结硬说是假,又该当如何?”

“祭司联结上天,他们不会€€€€”

“万一他们会呢?”陆棠鸢抬手抓住昭贵妃的右肩,“母亲,我们赌不起那么多万一,只要你制成了上弦丹,一切万一都不复存在,不是吗?”

“母亲,你若担心便只制一蛊,我只会给那畜生吃,他本就疯癫,即使在外发作又怎样呢?”陆棠鸢的低语比昭贵妃的奸夫更像一个祭司,“我的能力,盯着他一个,还盯不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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