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今请徐泽先落座,便一一介绍起午宴的朋友。徐泽对面的小燕女士是一位西厨厨师,同书今出海结识的;旁侧的刘先生和石先生做文旅自媒体,前天上岛取材,在岸边遇着了同为海洋生物爱好者的书今;而徐泽这一侧的顾先生,则是近几日为书今开快艇的船员。
总而言之,这的确是赵书今上岛后,随心拉扯的一个还称不上朋友的临时饭局。
徐泽腼腆地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得知他是民宿管家后十分热情,问徐泽民宿里有没有隐藏的,风景最好的地方。
徐泽想了想,才说了一个房号的名字,说那间房不在自己管辖的一号楼,而在更为私密的二号楼,它处的位置,应该是整个民宿观赏日出的最佳角度。
小燕笑道,“那不正是赵书今的房间吗,原来他独享美景都没有告知我们。”
徐泽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书今,奇怪他不好好呆在房里看日出,偏要跑好远到大厅里熬夜陪着自己。
赵书今听了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头道,“这几天天气不算好,日出景色也没什么特别,都不如我刚来那天在大厅看的壮观。”
他这样说了,几人便又问徐泽是不是大厅观看日出也合适,徐泽就没再管书今,想了想严谨道,如果去一号楼的露台应该是要比大厅更美的。刘先生听了这建议很受用,说是明天一定要去拍摄看看。
席间闲聊着,个人单独的餐盘逐一呈上,徐泽细数起面前的鱼料理种类,就已有七种之多。大家一面吃,一面听小燕介绍烹调方法,这些知识都让徐泽很有收获。
待吃到余留不多之时,服务生就端来了小盅的鱼丸菜汤。徐泽很期待这个鲅鱼丸子的口感,他赶忙拿着勺子挖出一个白白胖胖的鱼丸,一口咬下去,弹弹软软的,鱼的鲜香同韭菜的清香一股脑地蹦出来,别提多好吃了。徐泽快速吃掉了一个鱼丸,想着回去一定要做给妹妹尝尝。
赵书今余光见着徐泽吃得舒心,不禁暗自得意,但又不好表现,就故意表现得严肃。他本也就是偷着乐,却见徐泽吃着吃着,嘴下积了一圈油,应是喝浓汤时候沾的。
赵书今心下无语,自然地拿起自己的餐巾,举到徐泽旁边命令道,“抬下巴。”
徐泽也不知是吃得太欢,还是由于这个指令在和书今吃饭时听到过太多遍,就很听话地扬起下巴,让书今帮他把嘴下的油给擦了,而后什么也不在意的,继续埋头苦吃。
虽说徐泽没当回事,但这举动还是被对面的几人捕捉到,大家便颇有玩味地看向书今,书今赶忙抬手摇了摇要他们别问,小燕到口的八卦只能生生吞回去了。
18.6.2
六人吃到大差不差,便聊起饭后行程,石先生提议说去西海滩玩沙滩足球之类,但书今看了天气预告说晚一点会有雨,便让大家有些扫兴。
本地人小顾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小的,他想了想提议说,小岛海岸最近开了一家桌游店,店长是位剧本杀作者,专门为柳叶岛写了一个案件叫《小岛迷情》,他朋友玩过后都说有意思,如果大家下午清闲,这也不失为一项玩乐选择。
书今对剧本杀并不熟悉,但想到他归纳的“友谊组成要素之二€€€€共同的特殊经历”,又觉得试试也未尝不可。
小顾建议后,小燕和石先生都很支持,刘先生亦表示出兴趣,只有徐泽迟疑道,“我没有玩过剧本杀...”
“我也没玩过。”书今即刻接话道,“一起去吧,大概就是带有剧情的狼人杀。”
徐泽茫然地抬头看着书今道,“我也没玩过狼人杀...”
旁人都看出书今对徐泽有着过界的殷勤,便帮忙怂恿徐泽参与进来,说是无需担心,就是看了剧本后,大家一起推理,过程十分简单欢快的。
徐泽从小到大朋友不多,就算有,也多为老实不爱玩的性格,这会儿被小集体的热情笼罩,不去显得不合群也不知好歹,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书今见徐泽应答的勉强,就安慰他说自己也是第一次玩,要徐泽别紧张,按照DM的提示就行。徐泽没理睬书今,垂着脑袋在手机上搜索“剧本杀怎么玩”的各式答案,看了好半天仍旧一头雾水。
一行人坐着观光车来到靠海的一家咖啡馆前,小顾领众人去到二层专为《小岛迷情》设置的包厢,从房间的落地窗里,能够看到不远处的红色灯塔,在阴沉的天气里,似一副比色强烈的风景油画。
DM知晓来客皆是新手,就将玩法说得细致,徐泽坐在书今身边,抱臂正坐在位置上,听得十分认真,但还是听不太懂。赵书今简单扫了眼剧本,又听完描述,就明白其本质是有剧情的逻辑题,由于他父亲在大学里教法理学,小时候被迫做过不少逻辑训练,心下便有了数。
待众人读完基础剧本,认领好角色,就开始了自我介绍。《小岛迷情》是个围绕着一位总裁在灯塔下被杀害,而展开的推理故事。而六位嫌疑人皆是上岛帮总裁庆生的高中同学。
徐泽领到的角色是死者的伴侣,他们夫妻表面美满,实则死者对徐泽的角色有家暴行为。书今领到的是死者的普通朋友,但其实偷偷暗恋了徐泽的角色八年时光。
徐泽在自我介绍环节表现诚恳,可由于他会被死者家暴,且一轮搜证后没有不在场证明,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怀疑。徐泽清楚自己不是凶手,心里特别着急,很害怕被冤枉后让凶手逃脱法网,就在集中表述的环节中,记下了好几页纸的线索。
徐泽经过努力地推理,将目标嫌疑人锁定为了石先生。石先生的角色曾经遭受过死者的霸凌,但后来因为经济利益同死者称兄道弟,让徐泽判定为不合常理。他在二轮线索分享之后,对石先生的表述多次质疑。
赵书今意识到徐泽的目标,便隐隐地开始帮助徐泽盘逻辑,他用自己手里的证据支持徐泽的推理,且在最后的个人陈述环节,厘清了石先生的作案时间,手法和动机。
书今的这种行为让不自信的徐泽有了许多实在的支撑,他不得不对书今燃起了成为自己嘴替的感激之情。
所以,在六人投票结束后,DM遗憾地宣布“凶手逃脱”之时,徐泽握着手上的剧本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他呆滞地问起到底谁是凶手之后,小燕一拍剧本激动道,“我就说凶手是赵书今,你们都不跟着我票他!”
徐泽不可思议地转头问书今道,“你是凶手吗?”
赵书今看他受伤的样子,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将早早准备好的台词脱口而出道“阿泽,我暗恋你八年了,你丈夫家暴你,这要我怎么看得下去?”
徐泽闻言几乎崩溃。他前一秒还很崇拜书今的表达能力和领导能力,暗暗想他依旧是有魅力的,梳理线索的时候简直和变魔术的时候一样帅气。
哪晓得书今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虚伪的叛徒,是个极其狡猾的凶手!
这让徐泽不禁想起了初初认识书今时,他完美情人一般的伪装。虽说包养的事是自己曲解,但书今把他当做周景言的替身,就是一场同剧本杀一样的欺骗!
输了游戏的徐泽又生气又伤心,觉得书今是个裹着糖霜的苦药丸,专门治疗名为恋爱脑的恶疾。他一回忆起书今玩游戏时对自己的好,又回忆起输掉游戏后摊牌的书今的坏,联想到书今一如既往的善于伪装,眼圈就慢慢地红了起来。
赵书今看徐泽又像要哭,心里既疑惑又着急。
他自觉这日表现不错,DM都说他凶手本玩得很好,应该是有些魅力展现的。而徐泽玩游戏时望向自己的崇拜眼神,可真是叫人沉溺难耐。
况且帮助剧本中自己暗恋的角色清除家暴,成功逃脱后和暗恋的角色完美交往,怎么看都是一段佳话。徐泽只不过是指认错误就这样伤心,不看剧本的最后结局,未免太过输不起,太过小孩子气了。
复盘时候旁人都安慰徐泽说,剧本杀最重要的是推理过程,大家也因此熟悉了很多不是吗。
徐泽闻言才释怀一点,确实觉得体会到了玩桌游的趣味。他今天做出了很多平时绝不会有的表达,虽然推理方向不对,但还是令徐泽明白了结识新朋友的快乐。
徐泽清了清嗓子说道,“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这局其实玩的特别开心。”众人见他好转,就也放下心,逐一分析今日被书今带跑的节点。
赵书今见徐泽玩这么久都没喝旁边的咖啡,想他是怕喝了晚上睡不着觉,就要服务生给徐泽拿了一杯温开水。
可当书今有意把杯子放到徐泽肘侧,徐泽却连看都没看书今一眼。
赵书今只得又去碰了碰徐泽的手臂,徐泽便有意挪动手肘躲闪开来,丝毫没有再理睬他的意思。
第74章 18.7
18.7
闲聊着将剧本复盘完,阵雨已过境,这会儿几近半晚,将将好可以步行至不远处的沙滩观赏日落。
小顾和小燕走前头,说是中午吃太饱,晚上单单去日落酒吧畅饮云云,石先生和刘先生忙着调节拍摄设备,慢悠悠走在队伍中游,徐泽不想和赵书今并肩,便凑到石先生后面胡乱插话,书今知道被嫌弃,无奈地落单于最后,初冬的海风拍在脸上,拍在心上,身子都给闹冷了。
到达沙滩日落已然开始,比起晨时的金灿灿,晃人眼睛,落日则给大地柔和地镀上橙光。
徐泽跟着石先生从太阳高悬开始拍摄,直至光球亲吻海平面,徐泽才失去了一部分兴趣,便去到离岸边稍远的日落酒吧,想找小燕再聊聊烹饪的话题。
这会儿酒吧半敞着门,里头昏暗暗的没点几盏灯,倒是店前架在沙滩上的木制平台上,聚集了好几对跳舞的人,DJ为了配合落日的浪漫场景,放的音乐也趋于柔和。徐泽虽然听不懂语言,但也忍不住跟着节奏,在远处稍稍摇摆。
可没多久,徐泽就发现舞场里闪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正揽着位纤长的女士悠然地晃步子,徐泽就是瞎了也认得出来那是赵书今和小燕,他虽知道舞伴间的接触根本算不得什么,偏偏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徐泽走近些许,才看清赵书今正牵高了小燕的手令她转圈,小燕只转了一圈,赵书今就摇头晃脑地请她再转。
小燕挺不乐意,却又刚巧瞧见沙滩上的徐泽,跟找着了救兵似的,忙挣脱赵书今跑下木平台对徐泽道,“作孽啊,他刚刚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威士忌,那气势,跟喝水一样!”
徐泽摸不着头脑问道,“书今喝酒一直有数,在家都只尝一点的。”
小燕听他这样说,便确定了两人间有猫腻,赶忙推脱道,“你还是快去扶着点他吧,都醉了还到处找人跳舞,不小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一样没有数!”
徐泽听她这样说,才虚虚朝舞台上望去。这会儿倒真有人主动靠近书今,那人踮着脚似乎是想邀请他跳舞,赵书今单手插着兜懒散地看向那搭讪的人,似乎对于跳舞的邀约,他说的是拒绝。不过或许为了赔礼,书今请了旁侧的服务生过来,送了对方一杯酒。
徐泽从没见过迷离状态下的书今,便走到了木平台旁意欲看些稀奇。赵书今昏昏噩噩的正打算下台,却一眼瞧见了傻愣愣的徐泽,他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会儿,便伸开手,完全无视徐泽的挣扎,一把将人给抱上木台了。
彼时的太阳彻底被海水吞噬,苍穹还残余浅淡的明亮,DJ恰巧放起了一首中文歌,柔和的节奏里裹挟着闷闷的男声,让徐泽懵懵的脑袋里反复听到“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他的身体被书今因酒精而暖热的温度包围,徐泽知道赵书今是在带动他跳舞。可书今的右手仍旧安抚似的拍打着徐泽的背脊,让徐泽想起过去无数次睡觉前,书今温柔哄他的时候。
赵书今喝得过于多了,轻易能闻到他颈间的淡淡酒味,徐泽试图摆脱这份搂抱,但书今似乎铁了心不愿松手。
赵书今听着音乐随心地摇摆着,眼睛也不看徐泽,就是单纯揽着人缓慢地挪动,转圈。
徐泽闷在书今怀里,听到音乐里放着“我只有,真心而已,世界末日我都,不会离去”的歌词,心头不自觉地发酸发胀。
一回忆起过去爱书今时遭遇的种种,徐泽就只想用尽气力逃离桎梏,他仰高头,认真对赵书今说道,“你别抱了,我们,我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而且,你也有你一生只想爱一个人的人选,就别再对我做多余的事了。”
赵书今闻言顿了一下,却未松手,甚至将徐泽圈得更紧。
他一面游荡,一面没头没尾地低声道,“徐泽,我妈妈出轨了。”
徐泽被惊到,对这样的讯息很是无措,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我五岁时候。”赵书今幽幽地又说,“六岁我离开了她,和姐姐被判给了爸爸。阿泽,你知不知道,我和大哥还有姐姐以前真的要好,好到午睡要躺一张床,盖一床被。”
书今仔细回忆良久,又说,“我小时候真的很不想和大哥分开。”
徐泽不知书今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些,但现下天已然染黑,四周只有黯淡灯光,昼夜交替的昏黄瞬间让徐泽莫名觉得,这些话,是书今从不会跟人谈起的脆弱。他没再吭声,由着他继续说去了。
“我讨厌出轨。”赵书今的口吻有些孩子气,也有些蛮不讲理,他自顾自道,“可周景言总是这样做,一次次刺伤我。我说我会原谅他,他说他对我不是爱。阿泽,阿泽,你说说,他对我不是爱吗?”
书今说到这里徒然将徐泽压得更紧,让徐泽都有点窒息。徐泽挣扎起来,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听书今一片赤诚的爱情故事,他还没有贱到这个份上,要主动去找着刀子朝身上捅。
可书今似乎并没有想要结束倾诉的意思,他仍旧喃喃,“我是不是说过,十四岁那年我开车,被我爸关了一周地下室?阿泽,我当时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就是,那种有些阴郁的。你知道吗,那时候周景言每天都来地下室的窗户探望我,慢慢的,我和他在一起后,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赵书今把下巴枕在徐泽脑袋上,不许他动弹,再深深叹了口气说,“阿泽,我一直以为那就是爱。你懂吗,我信任他,我那么信任他,但是他背叛我,和我妈妈背叛我爸一样。”
徐泽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以此来拒绝听到书今的诉说,说他因为深爱景言而带来的痛楚。徐泽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对书今的付出是那样滑稽,他猛然推开了赵书今,只想逃跑。
可没跑开几步,却又被书今抓住了手臂,徐泽忿忿地抬头看过去,却发觉书今的眼里满是感伤。
赵书今握紧徐泽,提高了一些声音,望进徐泽的眼睛道,“但我现在却发现,好像,好像爱并不是我曾经认定的那样简单。它真的非常复杂,复杂到上一秒让人快乐得像在天堂,下一秒就要痛苦地进到地狱。你明明那样爱一个人,但对方就是不明白。阿泽,你懂不懂,懂不懂?”
书今的声音盖过了音乐,又因为喝多了,说得台词过于戏剧,引得周围频频侧目,甚至旁侧的露天酒桌,已经有人摆出了吃瓜的势头。
徐泽知道赵书今的这段话是说给景言的,但是他现在却说给了自己听,是不是他醉酒糊涂,又把自己当做了替身?
徐泽有些悲哀地想,书今究竟知不知道,他这样对他,又会让他有多心痛?徐泽本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六月和书今告别的时候,却未曾想,时隔这样久,心却还要再死透一次。
徐泽不顾一切甩开了书今的手,拼命向他们停泊观光车的位置跑,但他身后的脚步声从未停止。
待徐泽坐上了驾驶位,赵书今也已稳稳地坐上了副驾驶。这会儿书今的眼里已然没了醉意,他浅色的眼眸在黑夜里那样清亮,轮廓被路灯勾勒得英俊到虚幻,但嘴里说的话却让徐泽更加绝望。
书今几乎用恳求的声音对徐泽道,“阿泽,你不要怕,我现在说了,只是想和你做朋友,那种没有任何邪念的,只想对你好的朋友。”
徐泽双手颤抖地握住方向盘,决绝道,“书今,不可能了,我懂你对景言的执着了,我早就知道了,你放过我吧。”
赵书今闻言,沉重的脑袋里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似乎自己喝酒壮胆后的努力告白,又被徐泽没来由地曲解错误。
他慌张,急切地解释道,“阿泽,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景言说我一直只有爱情幻想的意思了。我现在不觉得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了,我已经不觉得了。”
徐泽闻言沉默下来,他忽而静静的,自嘲一样的小声道,“可我曾经以为,你一生只会爱一个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他话音落下,整个观光车都陷入了沉寂。
六人的白色小车,被一盏高高的黄色路灯斜斜照耀着,黢黑的影像一汪水滩在轮胎下边,也像下午玩剧本杀时候,那作案现场晕开的黑血。
冷风送来远处沙滩酒吧的音乐声,人的笑声,谈天声和海的哭泣声,转瞬之间,就已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了。
破开这冻结时光的,却是两人同时响起的手机铃声。
徐泽和赵书今一道儿摸出手机,一道儿点选接通,似是期望求得别样的出路。
然而古怪的是,徐泽接通来电后,听筒里只是不断重复着“警报,警报,警报”的电子声音。他挂断电话后,茫然地看向书今,而此刻赵书今脸上的醉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严肃和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