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应怜没有注意到这些,听了这吩咐昏头涨脑的便往外去,到了外头被风一吹冻得一个哆嗦,才发觉自己被惊出一身冷汗。
分明母亲也没说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应怜把这件事归咎于是自己做坏事失败后的心虚,摇摇头不再深想。
她实在有些好奇她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哥是个什么脾性样貌,但现下实在有些晚了,半夜拜访属实不妥。
虽然她们这些修仙的,有个筑基修为便不需进食睡觉了,可说不定人家就有睡觉这么个小癖好呢……
纠结再三,应怜决定悄悄去看一眼。
若是人家灭了灯她就老老实实等明日再拜访,若是灯没灭她就去跟人打个招呼。
她实在太好奇了……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哥哥。她那个殷桓舅舅可是天榜一号的人物,都说虎父无犬子,不知道这个哥哥修为如何。
英才榜上的年轻一辈除了那个英年早逝的魁首,其他人她都打了个遍了。同辈没一个能打的,长辈不肯跟她一个年轻小辈交手,应怜闲得琵琶都长蘑菇了。
来到隔壁院子,应怜很失望的发现第一间屋子里没人。
但失望只有短短一瞬,应怜看到了对面窗边隐隐的灯火光亮。她三两下翻上房顶,揭开瓦片向下看去。
这个位置是卧房,掀开瓦片的位置正对床铺,一十八九岁的少年蜷着身子睡在上面,怀中搂着一只色彩艳丽看不出品类的鸟。
应怜借着卧房窗边昏暗的一盏小灯,摸着下巴打量那少年。
侧脸很漂亮啊,不知道正脸怎么样。
不应该啊,这么漂亮的人,她从前怎么会没有印象。
正出神,床上的人鼻尖微微耸动,不紧不慢舒展开了蜷缩着的身子,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顿的朝着应怜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或许是错觉,他的瞳仁细得好似蛇类的竖瞳,眸光在黑暗里显得幽深沉寂,像锁定了猎物般专注。
应怜在猝不及防间对上了他的视线,只这一眼,她顿觉眼前空茫一片,头重脚轻无法控制身体,直直朝下坠去。
“噗隆€€€€”
一声巨响,房顶被砸塌了,应怜因为疼痛而恢复了一些神志,她能看清眼前了,却依旧无法控制身体。
修士身体素质非同寻常,这种程度摔下来顶多受点皮外伤,但她现在却因为恐惧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摔到了那少年的床上。
这下她算是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人的正脸。
薄唇,杏眼,是副好皮相。眼型因偏圆而显得稚弱无害,可人们常常忘了,山林荒野间的毒蛇,眼睛也是圆的。
此时那双眼睛正半睁半合的懒懒看她,那人鼻尖动了动,随后像是遇见了可口的食物般愉悦的眯起眼来。
应怜感受到了窒息的压迫感,她寒毛直立冷汗不知不觉自颊边滚落,洇进衣领。
她有种……下一刻就会被生吞掉的错觉。
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挣扎逃离,可身体却半点都动不了。就像被猫盯着的鼠,没法动弹。
她眼睁睁看着这人朝她凑近了些,似乎在思考这送上门的食物该从哪下嘴比较好。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
应怜心头全是完了要死了的恐惧,脑袋空白,浑浑噩噩的判断着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应当是占风铎。
眼前这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但他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若有所感的朝窗外看了看,便神色遗憾的退开远离了她。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骤然一松,身体突然恢复了自由,应怜一个轱辘从床上跌了下来,捂着胸口惊恐的大口喘气。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岑公子可还安好?这边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响动……”推门进来的人看看地上的应怜,又看看床上的人,神色微怔。
“救……救命!”应怜还没缓过来,手胡乱指向岑丹溪,言语混乱:“我……我我我……他他他……”
“他?”进门的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怎么了?”
应怜强压着心头的恐惧,也回头看过去,就发现方才还一口能吞她两个的人此时委委屈屈缩在床角,怀里抱着被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应怜:……
应怜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刚刚不是这样的!”
“是应怜妹妹吗?”殷云度径直问道。
应怜被打乱了思路,注意力从方才的事转移到了进门这人身上。
“你是……”应怜迟疑:“殷云度?”
“按辈分你应当称我一声表哥。”殷云度把人扶起来往外带:“表妹是来找我的吧?夜黑雾重,走错房间也是正常的。这样,今日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好好叙一叙……”
殷云度把魂不附体的应怜送走,回到院里就看到岑丹溪扒着门框,凄凄切切看他。
殷云度揉揉太阳穴:“祖宗,不要随便乱吃。你要真把那位咬坏了人家爹娘追究起来可跑不了你的,到时候我就得带你浪迹天涯了。你要实在饿就告诉我,我随便你咬。”
岑丹溪可怜巴巴看他。
殷云度被看得心软:“知道你饿坏了,没有责怪你,下不为例回去睡吧。”
岑丹溪依然不动。
殷云度忍不住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妹妹,砸坏了,我的屋顶。”岑丹溪蹙着眉,断断续续朝他打手势:“我没处睡。”
殷云度竟然忘了这一茬:“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藏宝库失火,眼下估计是分不出人手来修葺屋子了,若不嫌弃,不如今晚暂且在我这里将就一宿?”
于是岑丹溪暂时到了殷云度的房间休息。
殷云度点起了窗边的烛火,在一旁打坐。岑丹溪躺在床上也不睡,就抱着被子看他。
那道视线如有实质,殷云度打坐也打不下去,无奈睁开眼,失笑:“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岑丹溪不急不缓打手势:“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嗯。”殷云度应了一声:“但我绝不会伤害你。不仅不会伤害你,在你成长起来之前还会一直保护你。所以,睡吧,我以道心起誓,我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做对你不利的事。”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就是道心了,这个承诺很有分量。
岑丹溪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抬手:“帮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殷云度调笑道:“我来一点一点把你培养起来,等你变得很厉害了,我就能躺着吃软饭了。”
岑丹溪一滞,呆呆看他,像是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
过了会儿,他才重新抬起手,像是怕殷云度看不懂,他比划的动作很慢:“你为什么不睡?”
殷云度垂眸移开了视线,好似不在意道:“大概是因为,总会做噩梦吧。”
岑丹溪拽拽他的衣服,用很浅显的方式向他示好:“我能让你做好梦,你睡吧。”
殷云度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好。”
第13章 区区救世
岑丹溪说能让他睡个好觉不是夸口,这也他伴生能力的一部分。
殷云度睡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这次梦里没有动物迁徙般拥挤沉默的人群,他也不用再像从前的每一个梦一样绝望的一路挤开人群朝北去。
这次他梦到了幼年时他在娘身边的日子。
他在白桐林里疯跑,看花鸟虫鱼,无一不喜欢,无一不可爱。跑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他的原身是凤凰,血脉压制下没有不长眼的爬虫敢来近他的身。
不多时凤珏就会来找他,一边嘴里嫌弃他随地乱爬脏,一边小心的把他抱起来,揽进怀里。
他睡得迷糊懒得睁眼,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为什么不告诉殷桓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声音是凤珏身边那位祭司叔叔,自他记事起这人就一直跟在凤珏身后几步的地方,哪里有凤珏,哪里就会有他。
殷云度感觉自己被抱紧了些,好一阵的沉默后,凤珏才强作不在意的开口:“万一他知道了要来与我争抢怎么办?”
“怿桐。”祭司的声音缓缓:“外族开蒙后不能生活在汤谷,这点你再清楚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养出感情来再送走,不若早做决断,让他父亲……”
“你管的太宽了。”凤珏不悦打断他,语气强硬起来:“我有分寸,不需你来提醒我。”
祭司没再说什么,殷云度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渐渐长大,在他六岁生辰前夜,睡梦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睁开眼,发现是凤珏坐在他床边,眼眶还是湿润的。
“娘……”他伸手去擦凤珏的眼泪:“为什么哭?”
凤珏胡乱找了个理由:“因为你太丑了,万一你爹不喜欢你不要你怎么办……”
“爹不要我,娘要我。”他爬起来扑到凤珏怀里:“不要哭了,我长大了肯定好看……”
凤珏抱着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的,凭什么要送走……”
他那时年纪还小,听不懂太多,只能紧紧抱着凤珏,渐渐的一大一小两人都累了,于是就这么互相拥着睡去了。
“快了……还有五十年……一切就都结束了。等结束了,我们一家就不会再分开了。”
这是那时他彻底睡去前听到凤珏说的最后一句话。
年幼的凤弥闭眼入梦,而殷云度睁眼从梦中醒来,外头日光融融,约莫已经是辰时了。
他的身体并不需要入睡,但他的精神需要休息。虽然他在梦里也清楚自己在做梦,可有些人除了梦中,再无缘相见了。
殷云度侧头,身侧的岑丹溪还在睡。虽然流云阁向来有“四季常春,三冬不雪”的美名,但现下时节已是深秋,再暖和的地方也有些冷了。
天一冷,岑丹溪就会嗜睡。多的时候一日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睡,晃也晃不醒。
他睡时喜欢把自己蜷起来,只占很小一块地方,就像一盘小蛇。
殷云度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概是感受到了热源,岑丹溪无意识的贴上来,脸颊靠在他的掌心,样子再乖不过了。
殷云度闭眼捂着胸口“嘶”了一声,疲惫一扫而空,突然就充满了活着的激情。
哈哈,区区救世而已。
不就是给这个千疮百孔的修真界打补丁阻止前世那场浩劫吗,不就是救他爹救他大师兄把那些无辜的人全都救下,然后给凤凰一族洗刷冤情吗?哈哈,区区小事,也就三辈子就能完成了吧。
虽然他要做的那些事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实际上确实就是不可能的事。
没关系,救世就跟修行一样,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半路也很正常。
殷云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顺手薅过窗边的小红鸟塞到岑丹溪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小红的鸟头和善道:“不要随便让生人近阿圆的身,要是再出昨晚那种事,我就生剥了你的皮给阿圆煮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