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道:“等会儿吃完午饭,你就回冷宫去收拾东西,我去回禀萧长旭,然后再过去接你。”
林星小声道:“谢谢你,谢公子。”
谢明月笑了笑:“叫我‘师弟’吧,你不是想做师兄么?”
“也没有很想……”林星忽然有点脸红。
“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再回冷宫去。”谢明月按着他的脑袋,看看他额头上的大包,“有这一个就足够了,要是多来几个,你这小脸,哪里还有地方落脚?”
“我俩的脸应该差不多吧?”
“别皱眉。是不是该上药了?”
萧长旭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林星和谢明月面对着面。
林星蹲在软垫上,乖巧得像只小狗,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小毛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谢明月跪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膏药罐子,用指腹挖了点膏药,抹在林星的额头上。
萧长旭站在殿外阶下,离得很远,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无比融洽的气氛。
萧长旭不悦皱眉,守在外面的宫人见状不妙,赶忙大声通报:“陛下驾到!”
这一嗓子,直接惊动了三个人。
谢明月最先反应过来,放下膏药罐子,见林星害怕,又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安慰道:“不要紧,他来得正好,我来跟他说,你跟在我身后就好。”
林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哆嗦了一下,艰难地应了一声:“我……我知道。”
谢明月站起身,换上无可挑剔的笑脸,迎上前去,行了个礼:“陛下来了。”
萧长旭站在原地,脸色算不上好看,但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皱着眉头,目光落在谢明月身后的林星身上。
林星下意识低下头,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微微颤抖。
他害怕萧长旭。
这是他穿越到古代,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第一个真心相托的人。
可也是这个人欺他辱他,将他推入深渊……
他当然害怕。
谢明月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林星身前,笑着道:“陛下来得正好,臣正教林星学规矩呢。”
萧长旭神色稍霁:“是该好好学学。从前在冷宫里,就是一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他扫了一眼林星:“就因为他这副模样,朕才不肯让他从冷宫里出来,他还不服气,哭着闹着要当君后,朕不让他当,还要跟朕闹。”
他没有!
林星猛地抬起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抖得更厉害。
是萧长旭胡说八道!
他没有想当君后,更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跟他闹,是萧长旭胡编乱造!
谢明月一把握住他的手:“陛下说笑了。所幸臣已入宫,后宫妃嫔尚且不多,臣正好多教教林星,否则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萧长旭没有应声,却看向林星,问:“你可愿意?”
林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奴愿意。”
谢明月趁热打铁:“既然如此,臣还想求陛下恩典,不如就允准林星搬到关雎殿中,与臣一同居住,臣也方便教他。”
萧长旭盯着林星,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可。”
林星行礼谢恩:“谢陛下。”
萧长旭却不满意,又问:“你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你真愿意?”
“愿意。”林星垂着头,认真思索措辞,“陛下说过,君后宽仁,会善待奴的。跟着君后,奴愿意的。”
这一回,萧长旭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熟悉的痛苦和挣扎,反倒是坦然接受的平静与淡然。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萧长旭心痒痒的,却怎么也抓不到。
沉默片刻,萧长旭只给谢明月留下一句“好好教他”,便拂袖离开。
他走之后,原本紧绷的气氛显然松快不少。
林星抬起头:“有毛病……”
“诶!”谢明月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
林星压低声音:“我不愿意他罚我跪,我愿意他又骂我,他到底想让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脑子有病。”
“不知道。”谢明月笑着摇摇头,牵起他的手,“总归事情办妥了,走吧,去冷宫拿你的东西。”
“嗯。”林星挽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祝青臣出宫之后,先去了一趟药铺,拿药方配了几副药,随后按照原定计划,还是准备去拜访一下这个世界的老学官们。
系统趴在他的脑袋上:“等着,我给你调一下地图,看看他们家在哪。”
“不用了。”祝青臣心思一动,“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京城学宫,气势恢宏。
天下英才,皆由此出。
祝青臣站在学宫门前,抬起头,望着正中间的牌匾。
帝后大婚,学宫休沐,除了门房,没有其他人在。
祝青臣掀起衣摆,跨过门槛,穿过回廊。
学宫里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学官,正在堂中收拾东西。
他们在学宫里教了几十年学生,如今萧长旭登基,要赶他们走,他们自然要收拾东西。
纸墨笔砚、古籍藏书,还有他们放在这里、忘了带回家的毯子衣裳,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一行人也没喊学生或是侍从来帮忙收拾,就自己忙活,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忽然,“哐当”一声巨响,一个老学官把手里的砚台砸在地上。
厚重的砚台瞬间裂成两半,差点儿把地都砸出一个大坑。
另一个老学官再也忍不住了,直接骂道:“直娘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竟然也能登基为帝!”
他话还没说完,祝青臣一个飞扑上前,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老学官慎言!”
“谁?是谁?”老学官被他吓一大跳,扭头看见是他,一双眼睛都亮了,“好啊!祝青臣!”
“没错,是我……”
下一秒,老学官抬起手,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下。
祝青臣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下意识问:“干嘛打我?”
老学官又给了他两下:“打的就是你!你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祝青臣捂着脑袋,四处逃窜:“嗷!”
他这才看清楚,原来老学官眼中是怒火在烧。
正是怒火熊熊,映得他的眼睛亮了。
其他几个老学官也被惊动,纷纷抄起平日里打学生的戒尺,挥舞着朝他冲过来。
祝青臣被几个老学官逼到墙角,抱头蹲下。
“祝青臣,你还有脸过来?”
“怎么样?陛下亲封的学官好当吗?昨日宫宴热闹吗?酒菜好吃吗?”
“我等与你共事几十载,竟从未看出你也是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小人……”
祝青臣弱弱地举起手,提出疑问:“等一下,我才二十三岁,怎么可能和你们共事几十载?”
年仅二十三,工作五十载。
好像是噢。
老学官们被他这么一打断,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祝青臣趁机站起来,小声解释道:“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没去吃菜,也没去喝酒,我留下来,都是为了学生。”
老学官们又要打他:“还敢狡辩!还敢狡辩!”
“很痛!真的是为了学生!”祝青臣大喊一声,“你们全都告老还乡了,剩下学宫里那么多学生怎么办?难不成都让他们自生自灭?学宫里还有不少贫寒子弟,教他们如何是好?这么多年的束€€都打水漂吗?”
趁着他们思索这个问题,祝青臣伸出手,把他们手里的戒尺拿走。
没收!没收!
他也是老师,怎么可以这样打他?
“再说了。”祝青臣放轻声音,“我留在京城,才更好办一些事情,就算改日他要杀你们,我也能说得上话。”
他不敢直接告诉老学官们,他要造反。
一则,怕吓着他们;二则,事以密成,事情还没定下来,他就呼啦啦地到处传扬,指不定那天就传到了萧长旭的耳朵里。
还是谨慎些好。
老学官们对视一眼,目光探究地看着他:“真的?”
祝青臣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这还差不多。”老学官们叹了口气。
也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祝青臣还年轻,读了这么多年书,总要在朝堂里活下去,总不能跟他们似的,收拾东西回老家等死。
刚才打他的那个老学官,帮他揉揉脑袋,问:“可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