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代表他能接受视他人如同草芥的思想,尤其是这种思想多的话,他就太容易暴露了,异类的结果总是不好的。
裴清的眼神不算隐晦,不过其他官员都只当他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官员,在认脸,因为也没有多想。
倒是谢云煜发觉不对劲,以裴清一贯的性格,那都是能不让自己受累,就不让自己受累,认脸在裴清这里也算是一种脑力劳动了。
不过谢云煜什么也没表现出来,面对同僚的调侃也只是笑笑,顺便为裴清找补两句。
一行人路过一片工匠休息区,皇帝看到工匠们在做的事后,脚步一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皇帝一停,其他人也只能跟着停下来,工部尚书注意到皇帝的惊诧表情,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顺着皇帝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没什么奇怪的啊!
裴清看过去,也有些茫然,不懂皇帝为什么这么惊讶,反倒是其他官员看清后都瞪大了眼睛。
“陛下,这怎么了?”工部尚书看着同僚的表情,越发摸不着头脑,困惑道。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皇帝问。
“在认字写字。”工部尚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在教别人认字写字。”
皇帝见工部尚书都说出来了,以为他懂了,可等了一会,面对的还是工部尚书有些茫然的目光,而其他官员都明了了,尤其是注意到裴清的目光和工部尚书一样茫然,更是无言以对了。
工部尚书这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一样。
一行人停下的动作很明显,正在认字的工匠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皇帝注意到教认字的工匠里有一个他之前问过话的人,让人喊他过来,问了起来。
工匠显然也认出了他,松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解答起来,他们这群人本来是互相学三视图,然后慢慢交流,后来交流多了就发现不少人都认识点字,就是认得字少。
但是这么多人加一起,生字也不少了。
而被工部官员教学后,他们觉得认字多有好处,就想着你教我点字,我教你点字,多识字也有好处。
如果是以前,笔墨纸砚的就足以让他们的想法破灭,毕竟耗费太多,哪里有那个钱,可是有了羽毛笔,他们本身就是匠户,做支普通的羽毛笔还是没问题,墨水的话,这么多人凑一凑,用最便宜的墨水也够了。
至于纸,买些边角料的纸也行,这些纸是些碎纸,用来写毛笔字的话写不了多少,可是羽毛笔的字小,认字写字也能用。
砚台也是随便找的,不讲究那么多。
就这么粗糙地开始,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工匠加入其中,毕竟工匠中还有不少是雇佣来或者服役来的,哪怕自己学认字没有太多的好处,可回去后也能教给孩子,说不定孩子就走上了读书路呢。
“不承想竟有如此多人有向学之心?”皇帝感叹。
他一直以为教化兴学是要从礼部,到国子监,再到各地书院,再不济也是太守县令,那才算是兴教化,可现在,工匠努力认字,这也是在教化。
听他这么说,工匠笑了笑,没说话,皇帝从他这个态度看出什么,追问:“怎么,还有人不向学吗?”
“那也是有的,干活这么累,干完倒头就想睡的也有,只是大家都在学,你不学,脸又有点挂不住。”
“还有些工匠是有同乡的,到时候服役结束回乡,别人带着一股子墨水回去,能教娃儿识字,你什么都不会,那回去多丢脸啊,再说在外面识字交束€€也不便宜,在这就累点,咬咬牙也能挺过去。”
在场的官员听得有些沉默,有几人想起推行教化的困难,当时他们还奇怪,怎么百姓就是不乐意让孩子读书,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了,钱、时间、精力,这些不解决,兴学遥遥无期。
皇帝也体会到了其中的困难,不由得叹息一声,越发觉得这些工匠难得,看向工匠们的目光也很温和,这些工匠若是回乡,那一个个的都是兴学种子啊。
不过这些工匠的表现越好,就让皇帝对另外一件事越发恼火。
礼部尚书接下兴学教化的政事也不算短了,却一直没有什么成果出来。
每次问的时候不是说民生凋敝,无力兴学,就是说百姓愚钝,目光短浅,无心向学,怎么都有借口。
他也觉得难办,便没有怎么追问。
可现在看来,不是难办,只是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不然这工部在兴学教化上都做出政绩了,怎么礼部还一点进度都没有。
皇帝直直看向礼部尚书,轻描淡写地问了出来,皇帝记忆力很好,将礼部尚书找的那些借口一条条地说了出来,礼部尚书听得一头冷汗。
礼部尚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工部的地盘被背刺,嘴唇微动,只能说出一句臣有负圣恩,望陛下恕罪。
有官员想帮礼部尚书说话,可看过工匠学习的画面,礼部尚书的那些借口实在是太勉强了。
这也快半年多了,一点成果没有出,确实说不过去。
要是没有工匠这些事,那还没什么,可现在这一对比,场面简直惨烈。
面对礼部尚书的请罪,皇帝一言不发,反倒是王五被礼部尚书的话吓了一跳。
陛下?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刚以为的大官其实是皇帝,手脚开始发颤发软。
而离得远的工匠并没有听到他们这边的对话,只是看礼部尚书跪下请罪,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有些担忧地看着被喊过去的工匠,怕他被牵连了。
而王五完全没意识到这点,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和皇帝说话了,还说过好几次,这是祖坟冒青烟都遇不到的好事,试问天下百姓,有几个能有他这样的际遇。
等王五缓过一会神后,脑子里也想起工部官员来的时候和他们说起过的行礼方式,极度生疏地给皇帝行了个礼。
尽管生疏,但这样的行礼依旧让皇帝很满意,因为从行礼就可以看出对方确实是受到了教化。
而这个行礼则更是让礼部尚书狼狈不堪,礼部尚书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贱民遭受这种难堪。
其他官员纷纷摇头,觉得礼部尚书时运不济,来工部本来和礼部的事完全不搭边,这人都要走了,还能撞上这种事,太倒霉了。
裴清则是幸灾乐祸,觉得他是遭报应了,前脚刚鄙视完人,后脚就被人踹进坑里,问题是这个坑还是他自己挖的。
他自己不挖坑,那顶多就是摔一跤,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局面。
不过裴清还挺好奇礼部尚书会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惩罚。
裴清觉得严重点应该就是降职,应该也不至于降太多。
其他官员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虽说礼部尚书是有些贻误公事,但以往常的经验来看,被训斥一顿后,罚俸降职,将功补过。
然而等皇帝给出明确的惩罚后,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罚俸降级这些都能理解,可是礼部尚书成郎中后,并不能继续留在中央,而是带着推广羽毛笔,教化百姓的任务去往各州府,没有达成政绩目标前不得回京,这相当于被贬谪了。
不少同样有些敷衍公事的官员看着礼部尚书的这个下场,不寒而栗,生怕自己也落得这么个下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很是勤奋了一段时间。
……
有惩罚,自然也有奖励,工部一众官员都得到了皇帝的奖励,就连裴清也不例外,除去赏赐的金银之外,还赐了一个官职€€€€朝请郎。
听着前面的赏赐,裴清还挺美滋滋的,毕竟谁会不喜欢钱呢,虽说他现在想买什么东西,谢云煜都会给他买,也不会不给他零花钱,但是手里的钱还是越多越好,那样想做什么也有钱做。
只是听到后面给自己赐官,裴清顿时发愁,他不想去当官,当个太子伴读就已经让他很头大,这要是当官了……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愁得裴清没什么胃口,扒拉饭菜的动作慢吞吞地,好半天才吃几口饭。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谢云煜问,还没等裴清回复,接着道,“不然,明日让管家雇个新厨子回来,换换口味。”
新厨子?
裴清出神间听到这个词,直接忽略了谢云煜的前一句话,惊喜点头。
换个厨子好,现在的厨子做饭味道还不错,但是有新鲜的还是想尝试下新鲜的。
见裴清听到吃的一下子就醒过神来,谢云煜唇角微勾,无奈摇头,还是这么爱吃。
“那就快吃吧,不然饭菜都凉了。”谢云煜提醒,“你又不爱喝药,万一吃凉饭弄得身体不舒服……”
谢云煜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也很明显了。
裴清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兄长你说,谁会爱喝药啊,那么苦那么涩。”
裴清说完就闭嘴不说了,他再说下去,就要忍不住想起药汁的味道,本来胃口就一般,再想想,今天就真不用吃饭了。
不过连着扒拉几口饭,裴清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谢云煜:“兄长,雇个新厨子的话,那之前的厨娘……”
“之前的厨娘也留着,防着你还想吃她做的饭。”谢云煜差点被他给逗笑了。
裴清连连点头,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这吃饭一专心,胃口也好起来了。
谢云煜看他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没胃口,反而像是刚才有心事。
如果是对别人,谢云煜肯定要拐弯抹角地试探几句,但面对裴清,他直接就开口问:“有心事吗?”
他这么一说,又让裴清想起刚才思考的事,郁猝地点点头,将他刚才的思考全都说了出来,这么一通思考下来,裴清还多了很多疑问,比如说。
“兄长,这朝请郎是干什么的?好像没有听说过这个官职啊。”
“我现在是太子伴读,平时都要待在东宫,怎么抽时间处理公事啊?”
“还有,我又没有当过官,突然做这个会不会做得不好,就像礼部尚书那样耽误公事,然后也被罚?”裴清说着忧心忡忡。
“不过当这个官的话,那我应该也有俸禄什么的吧,圣旨上没有说,兄长你知道是多少吗?”忧虑完,裴清又想到了当官的一些好处。
虽然赏赐金银不错,但那是一次性的买卖,当官之后领俸禄那是细水长流。
谢云煜算是知道裴清刚才怎么吃不下饭了,脑子里想了这么多东西,哪里有心思去吃饭。
“你刚才就是在想这些,所以才没胃口吃饭?”谢云煜幽幽问道。
裴清点点头,看见谢云煜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底一虚,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扯了扯谢云煜的袖子,试图蒙混过关。
“既然不是饭菜不合胃口,那新厨娘就先……”谢云煜的话说到一半,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兄长,还是雇一个吧。”裴清可怜巴巴道,“要不然,月钱就从我私库扣。”
府里雇厨娘那就是从公库里出,而裴清的私库从他到谢家来就没有动过,只有增没有减。不过裴清也不是貔貅,该动的时候他也愿意动。
只是谢云煜刚才还是和裴清闹着玩,可他一说这句话,谢云煜的眼神立刻暗了下来。
裴清虽然不太能看别人的眼色,但是他和谢云煜离得太近,对方的神情转变看得分明,裴清立刻就意识到他刚才的话惹谢云煜不高兴了。
不过是为什么啊?
裴清想不通,难道是因为他说从自己私库出钱吗?
“清儿,你是要和我生分了吗?”谢云煜盯着裴清问。
裴清赶紧摇头,他怎么会这么做。
见裴清这个反应,谢云煜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随后又垂眸:“那你刚才说雇厨娘从你私库……”
“我……”裴清刚想解释说,他就是找个借口好多雇一个厨娘,但脑子一转,下意识道,“就准兄长你逗我,我不能逗你吗?”
这话一出,覆在谢云煜身上的那层阴云似乎消散了些。
“你看出来了?”谢云煜顺着裴清的话道,他也不想再聊那句话,光是复述一遍,就让他有些不适。
你装得太像了,刚才有点没有看出来,现在是彻底看出来了。
裴清在心底默默回答,然后点头,得意道:“兄长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看不出来。”
谢云煜没接话,只是摸了摸裴清的发顶。
“不过,兄长你刚才说是开玩笑,那请厨娘的钱还是公库出,就不动我的小私库了,攒钱不易。”裴清捂着钱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