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联盟上将,曾发誓效忠于联盟皇帝与人民,他曾为皇帝与人民的尊严荣誉而战,他哪怕回归到一介平民,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这个人,是戴维。
戴维昏迷了整整一天,脸上戴着呼吸机面罩,好几台机器运转着,屏幕上闪烁着各种颜色的体征数据。
艾伦斯坐在床边凝视着戴维,他自暴自弃地想象着,一会戴维醒来,会如何处置自己。
戴维这家伙出身贵族,施暴的刑具都别出心裁。
比如剪掉花骨朵的玫瑰荆条,造型别致的烟灰缸,价格不菲的台球球杆。
这次会是什么呢,艾伦斯感觉自己想象力贫瘠,他想不出来。
艾伦斯小心地捕捉着戴维每一个细小的反应,担心那会是醒来的迹象。
在傍晚时分六点四十的时候,戴维还是醒了。
他浅色的睫毛颤了颤,之后缓缓睁开,先是将头偏向一侧看了一眼不停发出声响的维生机器,然后又把脸转向了艾伦斯这边。
戴维在看清艾伦斯之后,脸上的茫然神态忽然就消失了,他望着艾伦斯,将眼睛眯了起来。
戴维一把撕下了脸上的呼吸机面罩,顺手拔了手背上正在输的点滴,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艾伦斯瞧了足足两分钟。
暴风雨前的宁静。
艾伦斯垂下眼帘:“您现在需要静养。”
戴维掀开被子下床,顾不上穿鞋,径直走出了次卧的卧室门。
艾伦斯不理解他要去做什么,只好跟在后面。
只见戴维出了次卧门之后直奔主卧,目不斜视地走到床头柜子边上,拉开抽屉,拿出了放在里面的一把枪和四五颗子弹。
艾伦斯见了枪神色立变:“雄主,请您把枪放下。”
戴维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艾伦斯,手中一刻不停地将子弹全都装进了弹仓里。
子弹不多,但是每一颗子弹里被被掺进了能量石碎屑,被射出击中目标后会瞬间在其体内发生爆炸,杀伤性极强。
戴维现在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明确了,他想要艾伦斯的命。
艾伦斯震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心头甚至有一丝释然。
他和戴维之间这段毫无意义的婚姻,必须要伴随着某一方的死亡才能终结,所以不是他杀死戴维,就是戴维杀死他。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解脱。
艾伦斯本可以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身手从戴维手里夺枪,但是他没有,他静静地看着戴维装好子弹,然后给枪上了膛。
戴维的系统面板紧急弹出,试图阻止戴维接下来的行为,但却被戴维用意志强行关闭。
戴维拿着上好膛的枪,一言不发地走到艾伦斯面前,举起手臂,用枪口对准了艾伦斯的眉心。
艾伦斯顺势闭上了眼睛,等待枪声响起,这个距离,戴维开枪会直接把他的头盖骨打碎,他没有生存的可能。
然而,下一秒,戴维却拉起了艾伦斯的手。
艾伦斯惊诧地睁眼,看见戴维调转枪头,把上好膛的枪塞进了自己手中。戴维用手掌包裹住艾伦斯的手拿住枪,接着就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戴维终于开口:“开枪。”
“什……什么?”艾伦斯像没听清一样结结巴巴地问出来,他被被戴维的行为给震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戴维,现在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把枪的距离。
戴维重复了一遍,语气也比之前更重:“开枪,打死我。”
“不……不……您冷静一点。”艾伦斯的手开始往外挣,想摆脱戴维的桎梏,戴维却用上了很大的力气抓住他的手,不使他逃脱。
“拉贝尔星际退役联盟上将,斑斓蝶艾伦斯,我给予你一次光明正大杀死我的机会,请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用枪打死我,不要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戴维再次申明自己的诉求。
“请您放手,这样很危险,会走火的!”艾伦斯手里的动作从挣动变成了抢夺,两个人近乎贴身厮打在一起。戴维这个昏迷了一整天的病患,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艾伦斯正面对抗不过,手里使了个巧劲,才从戴维手上将枪口掰偏开位置。
但紧接着他们当中不知是谁,不小心误触了枪的扳机,只听见“嘭”得一声巨响,枪管里的子弹走火射出,击穿了他们头顶上的水晶吊灯。璀璨华丽的吊灯晃了晃,噼噼剥剥爆裂出火花,忽明忽灭,紧接着就失去控制地从天花板上砸了下来。
艾伦斯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戴维,戴维被推倒在一边的地板上,狠狠摔了一跤,刚要上前去拉艾伦斯,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掉下来的吊灯砸在了下面。
戴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他在原地愣了足足十秒,才在执事克莱尔冲进来喊的一声“长官”里恢复了神智,冲上前去和克莱尔一起挪开吊灯抢救艾伦斯。
艾伦斯半个身子被吊灯压在下面,所幸没有砸到头,但胸腔和腹腔却遭受严重撞击,疑似内伤,艾伦斯吐出了一小口鲜血。更糟的是,吊灯上有一截金属灯管,砸下来的瞬间碰撞挤压变形,凸出一个棱角,扎穿了艾伦斯的小腿。
克莱尔看见艾伦斯的惨状后立刻就要冲上去将灯管拔出来,戴维在旁边拉住他,他此时体力也被透支地厉害,腿都在打颤。
戴维:“别动他,他的情况具体什么样子我们看不出来,最好别动,让医疗机器人来。”
克莱尔慌慌张张地点头,起身就跑去外面找那个方形大脑袋的机器人过来。
受重伤的艾伦斯,躺在吊灯散落一地的水晶碎片里,他尚且还有意识。
戴维脱力跪倒在艾伦斯身边,顾不得水晶碎片咯得膝盖疼,他问艾伦斯:“为什么……救我?你不是恨我,恨得想杀了我?”
艾伦斯张了张嘴,却又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他的五脏六腑被震得生疼,而且因为咳嗽,他又吐出了半口血。
戴维手忙脚乱地给艾伦斯擦掉吐出来的血:“你先不要回答我,你先别说话。”
艾伦斯固执地没有听他的,而是努力地挤出了几个字:“什么叫……下三滥的,手段?”
戴维俯下身,为了听清艾伦斯的话,他几乎趴在了地板上:“你没有跟我当面对峙的勇气,只能给我的酒里下毒,这不叫下三滥?”
艾伦斯身负重伤也懒得和他演戏了:“我从来没有给你下过毒,蠢货……”
“我把你毒死了,尸检一查就能查到,你觉得贝斯特家会放过我吗?”
“我天天都巴不得你快点死……可你要是真的死的太快了,也会非常棘手……”
艾伦斯忽然笑起来,他的嘴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看上去妖冶艳丽:“趁着克莱尔还没来,那枪里还有子弹……开枪打死我。”
“我们两个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就彻底解脱了……你是贵族,我只是平民,你杀了我也不用偿命。”
戴维静静地望着艾伦斯,最后忍不住用指腹将他嘴唇上的鲜血抹匀,像给他涂开了一层漂亮的胭脂。
“亲爱的,你死的太快了,我也会很棘手。”戴维说完就把自己的嘴唇印在了那层胭脂上。
第8章
戴维家那个方头大脑袋的医疗机器人,除了爱臭美以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出了名的碎嘴子。
自从一周前,戴维和艾伦斯在同一天发生了不同事故之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已经被它编出了七八个版本,分别讲给不同的机器人听。
而今天,听它讲故事的,是老实憨厚的园艺机器人。
园艺机器人本来在推着除草机除草,医疗机器人一来,它活都忘记干了,专心致志地听医疗机器人讲八卦。
【你根本就想象不到,他们有多么的相爱!】
医疗机器人的显示屏上,被戴维锤过的地方贴了一个粉红色的创可贴。
它跟个头有他两个大的园艺机器人坐在花坛边上,喋喋不休地讲述着那天的事情。
【我们的戴维少爷,误食了会令他过敏的柠檬,命悬一线。】
【而我们的艾伦斯先生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少爷的病床前,才一天,就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一直到晚上,少爷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艾伦斯先生看着爱人昏迷不醒,心如刀割,一时想不开,就掏出把枪,想追随戴维少爷而去!】
园艺机器人睁圆了它那双呆萌卡姿兰大眼:【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正是因为他们两个相爱的人之间心意相通,所以戴维少爷昏迷中感知到了艾伦斯先生要寻短见,立刻就苏醒了,在艾伦斯先生扣动扳机千钧一发的时候夺下了艾伦斯先生手里的枪。】
【但是,枪射出去的子弹正好打中了他们头顶上的水晶吊灯,吊灯砸下来,艾伦斯先生为了救戴维少爷,被吊灯砸中了,受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伤。】
【就在这个时候,是我!是我,挺身而出,将艾伦斯先生从死神的手里抢夺了回来,经过我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工作,艾伦斯先生彻底脱离危险。戴维少爷和艾伦斯先生这对爱侣,在我的努力之下,他们重新过上了幸福平静的生活!】
园艺机器人看着医疗机器人,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崇拜表情:【你好厉害啊!我好崇拜你哦。】
医疗机器人摆摆它的机械手,做出谦虚又低调的样子:【哎呀没有啦没有啦,人家也只是努力干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园艺机器人满怀憧憬地说:【好想看看戴维少爷和艾伦斯先生恩爱的样子啊。】
医疗机器人不假思索:【这太容易了,现在少爷和先生就在花房里,我领着你过去就能看到了。】
头脑简单的园艺机器人抱着除草机欢欢喜喜地跟着医疗机器人来到了它所说的地方。
由于巴塔利雄虫的配偶几乎全都是蝶类,为了他们的蝴蝶雌君有一个更舒适的居住环境,成婚后的巴塔利雄虫家里都会有一座花房。
出身贝斯特公爵家的戴维,他的婚后居所也不例外,甚至他的花房会更大更精致更漂亮。
这里有上百种珍稀美丽的花卉,全都是从雄虫之前的居住地首都星专门包飞船运送过来的。这些花朵一个比一个娇贵,弄到荒星上来不好存活,雄虫就配上顶级的花卉培育机器人,小心呵护着它们。
倒不是说原来的雄虫有多么宠爱艾伦斯,他会这样做,仅仅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在他的认知里面,所有的巴塔利雄虫婚后都要这样做,这是身份与财富的体现,和他的雌君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出身公爵家,却无法继承爵位,只分到了最糟糕的一块领土,害怕被人看轻,所以处处标榜自己的贵族身份。
说到底,不过是个虚荣的可怜虫。
花房内部宽敞又整洁,在一片姹紫嫣红芳香馥郁里,还布置出了一间小茶室。
此时已经能够下床活动的艾伦斯,他身上披着一件浅色的针织衫,膝上盖着一条薄毯子,沉静地坐在茶室里的白色藤椅上。艾伦斯的手里捧着一本诗集,他也不细看,只是信手翻着书页,挑出只言片语来读着解闷。
艾伦斯的注意力经常会被不远处的戴维和克莱尔转移走,那两个精力旺盛的家伙,正在乐此不疲地玩着一种桌面陀螺游戏。
这种游戏的规则和玩法都比较简单,只是操作起来难度很大。
场地是一张方桌,四个边做成围墙样式将桌面空间封闭起来,其中一面墙留有一个小洞,就像城墙上的门,可以通进去。围墙里面仿照城市的样子做出各种障碍和通道,在城市最中心的位置,放置了一口铜钟,但是由于比例的原因,那口钟看起来不过只是一只小铃铛。
游戏规则就是,玩家将手里的那只抽绳陀螺,从城门口的位置发射出去,高速旋转前进的陀螺会进入小城,一路沿着城里的通道前进,直至旋转动能耗尽停止。在陀螺停止转动之前,撞响城市中心的那口铜钟,即为胜利。
戴维今天的运气不太好,玩了几个回合下来,输给克莱尔好几局。
戴维的胜负欲比较强,他原本只是图个新鲜,上手玩两把就打算撤,但是因为一连输了好几局,戴维的态度也从自由散漫逐渐变得认真起来,琢磨起了战术技巧,非要赢上一次不可。
他捧着陀螺研究的样子,都被艾伦斯看在了眼里。
克莱尔赢了好几场,比分以压倒性优势领先戴维,他兴奋起来便忘了许多顾及,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雄主您今天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您往常可不这样。”
戴维闻言笑笑:“太久不玩了,手生。”
这是戴维最近发现的一件很有些无奈的事,他虽然继承了原主大部分的记忆,但是一些需要后天模仿练习的能力技巧,他一点都没有继承过来。
这使戴维隐隐约约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是个篡夺身体的冒牌货这件事被发现。
他在和克莱尔玩桌面陀螺游戏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留意一下不远处艾伦斯的状况,不过幸好,他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似乎完全不在意这边的情况。
自从那天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周,这七八天的时间里,戴维和艾伦斯全都默契地对之前的事闭口不提,就好像那场闹剧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仍旧做着表面上相安无事的伴侣。
这种和平相处的感觉虽然还不错,但是戴维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枕边人时时刻刻想杀自己,这如何能让人不担忧呢。
虽然他可以通过获取存活值的方式维持生命,但戴维坚持认为,他最终存活的关键,还得是艾伦斯。
要是能想个办法,让这只斑斓蝶爱上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