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斯心如死灰地看着外卖员的嘴一张一合地说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最后似乎隐约说了一句:“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记得给我们一个好评哦~”
艾伦斯扶着门框才站稳了,他倚在那里点点头:“知道了,餐我已经取到了,我之前通知过餐厅不需要补送,不知道为什么又给我送来了。我已经吃过饭,这份通心粉实在吃不下,如果你没吃晚饭的话,就送给你了。”
外卖员听见艾伦斯这样说后眼睛都亮了,他提着餐盒对艾伦斯鞠躬:“谢谢先生!”
“不客气,下次不要再送错了,你走吧,再见。”艾伦斯说完,就梦游似的又回到了屋里,他没有回到餐桌旁,而是在别墅的会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放下手中餐叉,用餐巾擦了擦嘴的戴维望向克莱尔:“吃完了吗?”
克莱尔咽喉里发出咕噜一声,口中的食物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吃完了。”
戴维吩咐:“吃完了就回房间吧。”
“好。”克莱尔把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饮料端起来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远远地瞥了一眼艾伦斯,就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关上了门。
偌大的房间里,现在就只剩下了戴维与艾伦斯。
戴维起身离开餐桌,来到艾伦斯身旁,他像对待一个小朋友一样,上手就去抚摸艾伦斯的肚子:“才吃了几口,怎么就不吃了?让我摸摸看你吃饱了没有。”
戴维站在沙发后面,俯下身去,胳膊环住艾伦斯,手掌贴在艾伦斯的胃部那里揉了揉:“平的,没吃饱,起来再去吃两口。”
“已经饱了,我晚餐不习惯吃太多,不然胃胀会影响睡眠。”艾伦斯解释道。
戴维笑着评价他:“胃口跟小猫一样。”
戴维并没有强迫艾伦斯回去继续吃东西,而是绕过沙发,来到艾伦斯的旁边,紧挨着他坐下来,享受着饭后的这段独处温馨时光。
“你……不准备问我点什么吗?”艾伦斯提醒戴维。
戴维轻声叹了口气:“我本来也不想提的,谁知道那个外卖员忽然这个时候把通心粉给送来了,看来我们是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了。”
“艾伦斯,虽然我并不介意你在这种小事情上隐瞒我,但我还是想要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撒谎?”
“如你所见,我其实并不擅长做家务,尤其是我根本就不会做菜,哪怕是一道简单的通心粉,也会被我煮的乱七八糟。”艾伦斯终于坦白地承认了。
戴维:“没有关系的,我们有仆人,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让你亲自来做。今天,只是个例外。”
艾伦斯望着戴维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哀伤,就像一团朦胧雾气笼罩着的幽蓝海面:“不是的。”
“重要的不是谁去做,戴维,我不会骑自行车,也不会做菜,我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白痴。”
这个答案令戴维感到有些意外。
一直以来,戴维把艾伦斯当做了什么呢,一个需要被攻略的对象,一个只要对他好,就能收获对方好感的NPC。
戴维忽略了艾伦斯本身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不仅仅需要被爱,他更需要的是,被认同被尊重。
一个战败退役荣光不再的上将,在这段地位不对等的婚姻里,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他看不到自己的任何价值。
如果他的配偶对待他始终和从前一样坏,艾伦斯倒也不会患得患失,可是偏偏他能够感觉到戴维是喜爱他并且善待他的。
他现在能够拥有这样的生活,凭靠的,全都是戴维对他的爱意。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又是极其虚渺的,也许今天在明天就不在了。
戴维喜欢他,所以什么都不会做也是笨拙又可爱的;但是如果戴维不喜欢他了呢,简单的通心粉都能煮坏,这还是可爱吗?
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树与菟丝花,树愿意托举他,艾伦斯才能攀附着戴维,接受光和雨露;等到哪天树不愿意被依靠了,艾伦斯该怎样立足呢?
他见过光了,再让他去面对黑暗,这太残忍了。
艾伦斯,他的心理状态是极不健康的,他的种种表现,其实全部都是因为,在这段关系中,看不见自己的价值,所以缺乏安全感。
戴维把艾伦斯搂进了怀里,拍着他的背:“你知道我上一次对你心动是什么时候吗?”
“是看着你两下就翻上了楼顶,飞檐走壁地去抓那个傻子唐。我当时看着你的背影,心想,太酷了,这个厉害的男孩,他是我的。”
“不会骑自行车,不会做菜又有什么关系呢,谁都有不擅长的领域,可是我的艾伦斯,他会飞檐走壁哎。”
被戴维搂在怀里的艾伦斯噗嗤一声就乐了:“我还会开机甲。”
戴维:“就是,我家艾伦斯厉害着呢,机甲是谁都会开的吗?”
艾伦斯半躺半靠在戴维胸前:“我上军校那会,机甲驾驶考核,每次都是第一名。综合分数,甩第二名一大截。”
戴维低头望着他的眼睛:“可惜没有早点认识你,你那么意气风发闪闪发光的样子,我都没有见过。”
艾伦斯怔了一会,然后用力搂住戴维的脖子:“我会努力让你见到。”
*
唐和苏明辗转颠簸,终于最后坐上了飞船成功抵达首都星的疗养院。
这一路上,端茶喂饭盖被子,唐都做的特别殷勤,殷勤到都让苏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苏明不知道唐怀着逃跑的心思,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周到细微地照顾,而且照顾他的不光是个雄虫,还是个傻瓜。
在海难没有发生之前,苏明是打算随便找一间病房把唐放进去的;可是后来发生了海上事故,唐救了苏明的命,还照顾了他一路,因此当他们到达疗养院之后,苏明就改变了主意。
苏明嫌弃疗养院的护工照顾的会不周到,让唐住进了自己的家里。
苏明的家就是疗养院里面的一座独栋洋房。他亲自给唐安排了房间配齐了生活必需品,最后吩咐佣人给唐准备食物。
做完这些之后,他就疲惫不堪地上床休息了。
苏明的病还没有好利索,他是强撑着身体做完的这些事,所以不得不休息,他感觉自己哪怕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会马上晕厥过去。
与虚弱的苏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活蹦乱跳的唐。
苏明把他带到自己家来,还让佣人给他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唐快乐地吃了个肚皮发撑,然后就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小花园,开始琢磨逃跑的事情。
他对画面的记忆力非常好,来时他们乘坐了哪一条空轨,哪一艘飞船,唐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还趁着苏明路上睡着的时候,偷偷画了逃跑路线图。
只要等苏明好了,他就逃跑!唐再次下定了决心。
可是苏明什么时候好呢,唐思考了两分钟,他觉得,他得自己去确认一下。
苏明从傍晚时分开始入睡,昏昏沉沉地睡了几个小时,就已经到了夜里。
因为海难中受到了惊吓,一路疲惫,又在生病,所以他睡得很不好,迷迷糊糊地做起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穿着一身雪白的教会衣袍,跪在一座神像前,捧着经书虔诚地诵祷。
[苏明€€€€]
耳边传来一声悠远又缥缈的呼唤,苏明于是就停止了口中对经文的诵读。
苏明睁开眼:“谁?是谁在叫我?”
[苏明€€€€]
[你曾日夜为我祝祷,祈求着我,为何我来了,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苏明抬起头,仰望着面前高大的神像:“是……是你?”
泥塑的神像对着苏明微微低下头来,俯视着他:
[我的信徒,你向我昼夜祷告,你祈盼我为你实现的愿望是什么呢?]
苏明膝行上前,趴伏在神像的脚趾上:“神明啊,我希望得到您的宽恕。”
[宽恕?]
神像忽而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是从€€泥塑的胸腔里发出来的。
[你也配祈求我的宽恕?]
苏明惊恐地抬起头,眼前的巨大神像身体微微颤动了几下,之后就在眨眼之间分崩离析,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崩坏的神像里面,有赤红色的腥臭海水奔涌而出,霎那间就吞没了苏明。
汹涌而至的海水,一下子就没过了苏明的头顶,他的胸腔肺管里灌满了猩红粘稠的液体,像鲜血一样,要把他活活呛死。
苏明被血海包裹住,扑腾了两下之后,就失去了力气,身体像个石头一样在海水中下沉。
下沉下沉,眼前的赤红逐渐变暗,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在一片黑暗中即将要沉落到海底的苏明,恍惚中感觉到有一双手托上了自己的背,这双手非常有力气,它就那样托举着苏明,逆着暗流,一直向上托举,最后成功地将苏明托出了水面。
陷入窒息的苏明猛然间又再次得以呼吸,他的喉咙里因为呛水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响动。
苏明因为这一声咳嗽,终于从梦里挣扎着醒了过来。
苏明惊魂未定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就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唐趴在苏明的床头,贴近了,直勾勾地盯着苏明:“你好了吗?”
第70章
唐的脸颊瘦削,这就令他的五官十分立体,因为这种立体是饿出来的,所以唐虽然相貌英俊,但是英俊中又带着几分苦相。
他的眼睛很大,也是太瘦了衬出来的;不过大而亮,因为刚吃饱,精神焕发。
当眼睛在面部中的占比较大时,就容易显得童稚。唐就是这样,苦而不自知,一派天真傻气,就像小孩的灵魂被放进了成年人的身体,时间久了慢慢相由心生,浑然一体,总而言之,是个没救了的傻瓜。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冷色调的小夜灯,光线有些昏暗,在这片清冷黯淡之中,唐和苏明默默不语地对视了许久。
唐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苏明是睡懵了,没听懂自己说的话,于是就又问了一遍:“你好了吗?”苏明要是好了,他可就要跑了。
苏明的眼睫毛扇了扇,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下来了。
唐顿时就手忙脚乱了起来:“哎我……不是……你,你怎么哭了?”
苏明没力气爬起来,也不想说话,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地流眼泪。
唐慌了,从旁边的床头柜纸巾盒里扯了一堆纸巾出来给苏明擦眼泪,擦得乱七八糟。
“因为点什么啊?”唐不明白苏明好端端地哭什么,他急的不知道干点什么好。
苏明流了一会眼泪,意识慢慢清醒过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自己的失态。
苏明抬手蹭了一把颊边的湿痕:“我没事,我只是做噩梦了。”
做噩梦,唐这下明白了,他也做过噩梦的。
他有一年感冒了,没钱买药恶化成肺炎,倒在福利机构门口被好心收留,发烧迷糊的那段时间天天做噩梦。
“不怕不怕,哦哦……睡觉觉……”唐把纸巾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篓,拍着苏明像哄小孩一样哄他睡觉。
苏明在被子下面的身体蜷了起来:“我有点冷。”
苏明疑心自己可能是又发烧了,他本来就没好利索,舟车劳顿,身体虚弱疲乏,病症卷土重来了。
唐听见苏明这样说之后,就伸手摸了摸苏明的脸,又伸进被窝里感受了一下温度。
唐的心凉了半截:“你是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