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拿出了那份基因检测报告,将它放在了卡利亚的面前。
警长:“先生,这也许就是神明的意志,€€不愿意让真正的卡利亚蒙受这份冤屈,所以哪怕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在当年的领养机构已经夷为平地所有的资料被销毁的情况下,我们仍然查找到了当年的基因样本数据。”
卡利亚没有理会那份检测报告,他淡淡地接过了冒着雪白啤酒花的冰啤酒,默不作声喝了一大口。
警长继续说:“你并非真正的卡利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是打算在这里如实阐述事情的经过,还是准备戴上手铐跟我们回局里交代一切呢?”
卡利亚笑笑:“就在这吧,这里环境挺好的,我不喜欢警察局审讯室里那股皮革味。”
警长:“你叫什么名字?”
卡利亚摇摇头:“我的雄父很吝啬,连名字都不愿意多起一个,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小时候,我都是跟我弟弟共用‘克罗米’这个名字的。”
警长瞧了一眼身旁的戴维,戴维头也不抬,在认真地剥碟子里的盐水煮豌豆荚。
警长又问:“盗贼克罗米,是你,还是你弟弟?”
卡利亚喝了酒,很爽快:“开始是我,后来是我跟我弟弟,现在,是我弟弟。”
“在伦巴顿监狱里面坐牢,后来越狱,出来直播抢银行的,都不是我。我没那么爱现,我天生性格低调,跟我弟弟完全相反,我做了坏事,恨不得藏起来越少人知道越好。”
警长:“你说,你曾经是盗贼克罗米,意思是,你曾经参与过作案?”
卡利亚:“刚离开马戏团那会,我跟我弟弟出来谋生,可怜我们根本没上过学,法律只承认我们其中一个,另一个只能当黑户,参军人家也不要。到处都在打仗,找不到工作,就只好小偷小摸地过日子。”
“开始的时候,我负责偷钱,我弟弟放风,结果有一次很偶然地,我发现我弟弟偷盗的水平比我高明多了,我们就换了过来。”
警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后,你弟弟被抓是吗?”
卡利亚:“是,不过,别得意,他会被抓,跟你们警察的办案能力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没有我,你们这辈子都抓不到他的。”
卡利亚笑嘻嘻地,笑得肩膀直发抖。
戴维终于插了一嘴:“你把你弟弟,算计进监狱里去了?亲兄弟,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克罗米哥哥笑到最后,只剩下了苦涩,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缓缓地吐出了原因:“因为他杀了卡利亚。”
第178章
按照那个小气又抠门的马戏团团长的话来说,他的雌君生育幼崽的那一年,就是他人生大不幸的开始。
因为那个倒霉的雌君,不光是生的是雌虫幼崽,还生了一对;为了生这一对,搞坏了身体,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一心盼着雌君能给他生个雄虫,以后好继承发扬马戏团的团长气得破口大骂,差一点就要拎起那两个小赔钱货填进木桶里丢到河里去。
可怜的雌君哭的眼睛都要瞎了,艾艾地求着丈夫,说雌虫长大了也是能帮他干活挣钱的。
团长直瞪眼睛,长大之前不要东西吃吗?平白添了两张嘴,没等到他们挣钱,就先要吃穷他了!
仔细权衡左右思量之下,团长想出了个省钱的好主意:两个崽子他养不起,扔出去一个就是了,两个娃娃长得一模一样,何必花费两份钱养两遍呢,太不划算。
团长就向雌君施压,让他快点做决定,把其中一个扔掉。
这种抉择对于一个刚刚生产完的雌虫来说,太残忍了,两个宝宝,他抱抱这个,亲亲那个,哪个都舍不得。
然后他就决定铤而走险。
他找了个小木箱,在里面垫上衣服毯子,把其中一个宝贝喂饱了放在里面,偷偷藏在床底下,放下床帘来挡着。
另外一个留在外面,正常喂养哄睡,假装自己只留下了这一个幼崽。
雌君生产后的那一整年,丈夫都跟他分房睡,因为不喜欢雌虫幼崽,所以也很少来看宝宝。
结果就这么被他给蒙混了过去,团长一直以为,他家里就一个孩子!
他就给这一个孩子,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克罗米,虫族语里,就是路边不知名小野花的意思。
雌君每天里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干脆也没给孩子取名,两个宝宝都叫克罗米。
一个藏在床底下养,另一个正常养。都是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雌君总觉得藏在床底下的那个受了委屈,所以两个宝宝经常轮换着。
今天他睡床底,明天就换另一个,换来换去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他们的雌父都搞混了,最后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这对双胞胎就这样,被自己的雌父节衣缩食地,偷偷摸摸养到了三四岁,等到他们到了开始顽皮的年纪,这个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
当团长把小崽子从床底下揪出来的时候,爹仨全都瑟瑟发抖,雌君心想,这天终于还是来了,一切都完了,他的丈夫这下非得给他和孩子打死不可。
结果出乎意料地,他完全猜错了一个吝啬鬼的脑回路。
雄虫发现自己的雌君,用一个孩子的资源,养活了两个虫崽,哪里还能想得起来生气呢,他就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高兴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那时候联盟里的大局势已经开始不好了,听说跟隔壁卡斯诺联盟随时可能会打起仗来。
马戏团所在的那个小星球,是某个贵族的辖区,为了支持军队,每年的税务都在加重,现在已经演变到每家每户按人头交税的地步了。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团长雌君的操作,给了他一个绝妙的避税灵感€€€€两个虫崽,藏起来一个,只给其中一个上户籍,这样他们在法律上,就是一个人,可以少交一份税。
养的时候,按照一个虫崽的待遇去养,以后长大了,却是两个劳动力。
捡到大馅饼的团长,害怕自己的行为会被马戏团里的其他人举报,于是也学会了自己家雌君养育孩子的方式。
平时只叫一个克罗米出来见人干活,另一个就藏在屋里;等到第二天,再换过来。
两个克罗米就这样,在轮换着躲躲藏藏的岁月里,慢慢长大了。
他们比寻常的双胞胎兄弟,还要更亲密一些,因为他们就连名字都是一样的,就连他们的雌父与雄父也都分不清他们两个谁是谁。
克罗米是在长到十岁那年的时候,才分出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的。
区分的方式很简单,逐渐生出了自我意识,各自性格有了不同棱角的兄弟俩,在某个炎热的下午,用抽签的方式决定谁大谁小。
哥哥抽到了1,于是就成为了哥哥;弟弟抽到了2,于是就成为了弟弟。
成为哥哥的那个就此摆起了哥哥的谱,变成弟弟的那个,总也不服气,心想重来一次,自己未必还当弟弟。
不过很快地,弟弟就接受了这种安排,因为他性格活泼爱撒娇,哪有做了哥哥天天抱着弟弟的脖子撒娇的,所以当弟弟也蛮适合他。
似乎就是在他们做了区分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各自的人生有了不同的运行轨迹。
哥哥认识了一个从马戏团外边来的小伙伴。
那个小家伙,他跟克罗米一家是同一类属,都是鬼面天蛾。
或许就是同类又年纪相仿的原因,那个名叫卡利亚的小朋友没花多长时间,就跟哥哥混熟了。
哥哥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卖力地搓洗着衣服,卡利亚蹲在旁边看他。
卡利亚看了一会就说:“你能不能不要洗了,你的手都搓红了,不疼吗?”
哥哥回答说:“不能,我洗不完,就没有饭吃。”
卡利亚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态来:“你好可怜呀。”
卡利亚从漂亮小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块吃剩了一半的燕麦面包:“你要吃吗?我吃不完,给你吃。”
那块面包散发着谷物的清香,烤的焦黄的表皮上还有一层亮晶晶的糖霜,哥哥一下子就心动了,接受了卡利亚的面包并跟他成为了好朋友。
哥哥拿到这半块面包之后,把它掰成两半,自己吃掉了一半,把另一半装进了口袋里。
卡利亚觉得奇怪:“为什么要留下一半呢?你可以全部吃掉。”
哥哥当然不能说要留给弟弟,于是就撒谎:“留着明天吃,今天一下子吃完了,就没有了,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吃。”
卡利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喜欢,我明天来再给你带。”
哥哥感到奇怪:“你怎么能天天来?你不用干活吗?”
卡利亚得意地说:“因为我在放暑假啊,我这次期末测验拿了全优,我爸爸奖励给我好多零花钱,我可以天天来看马戏。”
“哦。”哥哥含糊地点点头,弯下腰继续搓他的衣服。
卡利亚是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小孩,他有一对体面的爸爸,他可以穿时髦又整洁的衣服。他也是雌虫,但是他可以去念镇子上的教会学堂,他会算数,会念诗,他大方又慷慨,每次来看自己,都会带来一些糖果和小零食。
当哥哥不干活的时候,卡利亚就也把自己的书包一丢,两个小虫就爬树,爬到那棵高高的梧桐树上去,坐在树杈上,叼着棒棒糖晃着小脚丫。
那天卡利亚神神秘秘地对哥哥说:“你知道吗?我有个很大的秘密。”
哥哥玩着手上的彩色糖纸:“什么秘密?”
卡利亚:“我啊,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孩子,我是他们领养的。”
哥哥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信。”
卡利亚伸出手去揽住他:“是真的!我的两个爸爸都是亚雌,他们生不出虫崽崽。”
“克罗米,你爸爸对你不好,有没有可能,你也不是他们亲生的呢?”卡利亚问。
哥哥摇摇头:“不可能,你看我和我雌父长得多像。”
卡利亚:“那就奇怪了,有的虫对自己领养的虫崽都特别好;但是有的虫,竟然对自己亲生的虫崽一点都不好。”
哥哥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真是奇怪。
他家里开着马戏团,按道理比卡利亚的爸爸有钱多了,可是他和弟弟每天吃的也不好穿的也破破烂烂,他连学都没得上,只能在家里干活。
哥哥虫生第一次,开始具象化地意识到命运不公,他怎么就那么倒霉,给一个小气鬼开马戏团的当了孩子呢!
哥哥艳羡地看着卡利亚脚上那双锃亮的小皮鞋,闷闷地说:“我要是你就好了。”
十岁的克罗米哥哥坐在一棵高高的梧桐树上,他对着从森林里吹来的风,天边雪白又柔软的云彩,远处教堂尖尖的屋顶,许下一个愿望:
他不想当克罗米了,他想成为卡利亚!
这个愿望听起来怪怪的,但也确确实实地应证着他那时最真切的想法。
只是他未曾料想到,命运的转折真是说来就来,没等他实现这个愿望,拉贝尔联盟与卡斯诺联盟的战火就先烧到了他们所在的这处小星球上。
马戏团团长拖家带口地开始了四处流亡的生活,卡利亚也上不成学了,跟着自己的两个爸爸到处搬家。
克罗米哥哥与卡利亚,在一个暑假里成为了好朋友,当暑假结束之后,他们就远远地分开了,彼此都失去了对方的下落。
就这样,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年,克罗米兄弟俩也从年幼的虫崽长成了一对青葱玉立的少年。
马戏团的经营状况,一年比一年坏,雌父在颠沛流离中生了病,住院费医药费那么贵,好像在割团长的肉一样,他疼的一点都不想给他治。
弟弟哭着抱着他的腿哀求他:“父亲,你救救爸爸,你别不管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团长一脚把他踹开:“你当你爸得的是什么感冒发烧的小毛病吗?他得的是绝症,花钱也治不好的那种,只会白白掏空我,赔钱货赶紧死了干净!”
他们的父亲不管,就只能兄弟俩想办法。
当年他们的雌父千方百计地保住了他们兄弟两个,结果十几年后,他们兄弟两个四处挖空了心思筹钱也没能保住他们的爸爸。
在病了半年之后,那个可怜的雌虫骨瘦如柴地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