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天早上,皮埃尔出门时,跟外出遛狗的邻居多聊了两句。
对方告诉他,前一天,他看见皮埃尔的弟弟在家门口,跟一个陌生的雄虫搂抱在一起,提醒皮埃尔多注意一下弟弟的交友情况。
如果不是皮埃尔当天,一直心神不宁,莫名烦躁。
如果不是皮埃尔在检查行医装备时,发现有一本重要病例册落在了家里,他不得不回家一趟。
小亚雌,可能就真的会被伯爵活活凌虐致死了。
皮埃尔还没进家门,就已经先感知到了粘在门把手上的、属于另一个雄虫的信息素气味,而这个气味他无比熟悉,它来自于伯爵。
皮埃尔只觉得头皮一麻,迅速掏出钥匙开门,小亚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开门的一刹那就灌进了耳朵里。
皮埃尔顺手抄起了一根棒球棍,直奔传出哭声的房间,一脚踹开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棍子敲在了伯爵的后脑勺上。
伯爵被这一棍子砸了个半死,哼都没哼一声,身体朝着一侧歪倒,顺着床边滑了下去。
皮埃尔看了一眼床上,白床单洇着大滩血迹,小亚雌光着身子躺在上面,下半身血肉模糊。
皮埃尔红了眼睛,抡着棍子就朝伯爵的头上砸,等到他发泄完之后,回过神来的时候,伯爵的脑袋,已经让他给敲成了一颗红瓤横飞的烂西瓜。
皮埃尔直起身子,盯着伯爵惨不忍睹的尸身看了一会,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扔掉棍子,转身走到房门口,从里面锁上了门。
他放着小亚雌卧室地上的伯爵尸体没管,径直走向床边,把床上的小亚雌抱了起来。
奄奄一息的男孩窝在他的怀里,朝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眼睛一翻,就吓昏了过去。
皮埃尔抱着男孩进了浴室,把他放进浴缸里,放水,洗掉他身上的血液和污秽。
同时,他也将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塞进了洗衣机。
皮埃尔沉着冷静地联系上同事,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两天假。
请好假之后,他从浴缸里捞出洗干净的小亚雌,将他抱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先给小亚雌检查了伤势,帮他进行了简单的治疗之后,扯过被子给他盖好。
然后,他开始处理伯爵的尸体。
皮埃尔将伯爵赤.裸的尸身装进了一只大号的行李箱,他把行李箱塞进了自己汽车的后备箱里,他开车用了数小时的时间,来到了某个废弃医院的旧址。
阴涔涔冷寂寂的白墙建筑,腐朽衰败,荒草丛生。
皮埃尔于黄昏之时,拉着行李箱穿梭其间,周遭寂静无声,只有行李箱轮子滑过地板的咕噜响动,在空荡的医院回廊里被无限放大。
所过之处,行李箱的缝隙中滴落的殷红,在皮埃尔的身后拖出一线蜿蜒血痕。
他是此间唯一的活物,但意外的,皮埃尔感觉自己的内心一直都很安宁。
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沉着冷静,就像本该如此,他一头扎进他的命运里去,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的阴暗面。
皮埃尔拖着行李箱,来到了旧医院存放生化标本的库房,打开行李箱,显露出了蜷缩其间早已呈现虫化状态的雄虫尸体。
伯爵周身赤.裸着,躺在里面,让皮埃尔回想起许多年前,他上解剖课时,所见到的未出世虫胚,缩在雌父孕囊中的形态。
皮埃尔把行李箱挪到一汪标本池边上,踢了一脚,行李箱翻仰过去,里面的尸体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浑浊发绿的福尔马林溶液里面。
尸体落进防腐液,就像胚胎回归羊水,身为医生的皮埃尔站在池子边上,默默良久,忽然体悟到,死亡,也是一种新生。
他要让伯爵之死,变成小亚雌的新生。
皮埃尔处理完尸体后立刻返回家中,将伯爵留下来的衣物烧掉,清理房间里的血迹。
最后终于一切都清理妥当之后,皮埃尔脱下手套,冲了个澡,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就光着上半身筋疲力尽地爬到了床上。
睡在旁边的小亚雌醒了,他从被子里钻出来,伸出胳膊搂住了湿漉漉的皮埃尔。
黑暗中,皮埃尔听见怀里的男孩低声抽泣着,男孩小心翼翼地询问:“皮埃尔,我是不是,把你的人生,都给毁掉了?……”
皮埃尔那时候累极了,他回抱着同样洗完澡没套衣服的小亚雌,他们皮肤相贴着,互相暴露出了最赤裸的一面:“没那么糟糕。”
小亚雌的眼泪全落在皮埃尔的臂弯里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这条命也给你,你就是叫我去死,我也愿意……”
皮埃尔轻抚着小亚雌的头发:“小宝贝,我给你个正式的名字吧,以后,你就叫塔姆。我带着你,回我在卡斯诺的家。”
小亚雌抽了抽鼻子:“好。”
从那天开始,他就叫塔姆了,他顶替了皮埃尔亲弟弟的身份。
皮埃尔火速为他办理了各种证件,赶在警察调查伯爵失踪案找上门来之前,跟着卡斯诺的撤侨队伍,坐上了飞往卡斯诺的飞船。
塔姆与皮埃尔在卡斯诺共同生活了七年,这七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兄弟、师生、爱侣。
他们回到卡斯诺之后,过了不到小半年,拉贝尔与卡斯诺就正式开战了。
战事如火如荼,皮埃尔带领着小塔姆,加入了卡斯诺联盟的军情处。
这并非是皮埃尔有一颗要报效卡斯诺的心,他长期旅居,没有什么故土概念。
他为卡斯诺政局做事,更多的是为了在战争期间,谋求一份稳定的薪水,用来养活他跟塔姆的小家。
战争使许多家庭都陷入了困窘,皮埃尔过去收入很好,塔姆之前在他身边已经过惯了优渥的生活,他不想让他的小弟、他的小雌君都已经跟着他了,却仍然过回跟小时候没差别的苦日子。
幸运的是,皮埃尔是知名医学院的毕业生,从业履历也非常优秀,因此在卡斯诺很快就得到了重用。
皮埃尔与塔姆之间的情感递进,是一种漫长的、水滴石穿的过程。
在去卡斯诺之前,他们就已经亲密无间了。
他们同桌进餐,同床而眠,彼此全都互相了解对方身体的每一处细节。
他们是战友,是共犯,对外共同隐瞒着对方不能公之于众的、最深刻的秘密。
但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仅限于拥抱,塔姆满十八岁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接过吻。
十六七岁的塔姆,曾经许多次热烈地亲吻过皮埃尔,皮埃尔始终紧闭着双唇,一如无数次塔姆想要献身给他时的状态:不拒绝、不回应。
他们互相对彼此,都有着很浓烈的情感,但这种情感,它一点都不像爱情。
他们之间,似乎缺乏雄虫与雌虫之间,那种强烈的性吸引,至少,在最开始的几年是这样的。
塔姆自幼接触到的情感启蒙就是扭曲的,所以他自身也根本分不清,自己对皮埃尔的爱属于哪一种。
在他的意识里,与皮埃尔发生关系,只是比同居同眠稍微深一层的亲密互动而已。
一直都没有,让他感到很遗憾,就像主人拒绝宠物进他的卧室,但整体上,对他们的感情,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在皮埃尔这里,却根本不是这样。
他是接受过良好教育、曾经拥有过幸福家庭氛围的雄虫。
塔姆是他救助的小亚雌,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他本性里的良知,告诫着他,他对塔姆的情感占比里,大部分应当是责任与亲情。
对这样一个小他许多岁、曾经还遭受过侵害的亚雌,生出欲.望,这会令他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皮埃尔就这样,在责任、亲情、良知与罪恶感里,自我拉扯了许多年。
尤其是塔姆在日渐长大、发育成熟……皮埃尔对自己感到愈发惊恐,因为他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塔姆的年龄,悄无声息地爬过了十八岁,他自己没什么感受,皮埃尔倒是意外地在意。
他在塔姆十八岁生日前好几天,就翻过了日历,喃喃自语着,塔姆过完这个生日,就成年了。
成年……皮埃尔想着这个概念,出了神,半晌才从飞到云端的思绪里,把自己给拉回正轨,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塔姆过生日那天,皮埃尔专门买了个蛋糕庆祝。
晚饭的时候,他们互相喂对方吃蛋糕,喂着喂着,塔姆就坐到皮埃尔的腿上,钻进皮埃尔的怀里去了。
皮埃尔是一直到塔姆搂着他的脖子,跟他撒娇,要吃他唇角的奶油时,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的。
皮埃尔把塔姆从身上推了下去:“你长大了,我们不能再这样。”
塔姆不理解皮埃尔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翻脸:“皮埃尔……”
皮埃尔一本正经:“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不要喊我的名字,你得管我叫哥哥。”
塔姆才不叫,他挪着屁股,又挤到了皮埃尔身边,不能坐他腿上,就跟他紧挨着:“皮埃尔,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你以前都不这样。”
塔姆用他的脑瓜认真思考了一番,冒出来一个非常惊悚的猜想:“皮埃尔,你该不会是,想结婚了吧?”
塔姆的依据是,他偶然到皮埃尔办公场所去找他,发现皮埃尔的同事里有好多雌虫。
当时塔姆就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他害怕皮埃尔会跟其中的某一个,日久生情,然后步入婚姻的坟墓。
皮埃尔对塔姆的怀疑,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
他在单位里,工作能力确实很强,但是私人风评一直不佳,他跟同事们多半只是表面上合得来。
试问,一个三十岁还没结婚,没有未婚夫、没有男朋友,家里面养着一个跟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的亚雌弟弟,没事就跟弟弟搂搂抱抱的雄虫,他的外界风评,怎么可能会好呢?
皮埃尔认真地跟塔姆解释:“我现在的薪水,养你一个刚刚好,再多一个,我就养不起了。”
塔姆听完这个解释,非常开心,皮埃尔的钱只能给他花。
他磨磨蹭蹭地,就想坐到皮埃尔的大腿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再次被皮埃尔给推开了。
塔姆很沮丧,他不了解皮埃尔此刻的内心挣扎,他只是一个劲地往上贴,撒着娇:“皮埃尔,你不要推开我……你亲亲我吧,你抱抱我……我想要你,你想不想要我……”
塔姆趁着皮埃尔不注意,悄悄地就把自己上衣扣子给解开了,他拉着皮埃尔的手,让他抚摸自己。
皮埃尔的手指贴上那颗嫣红的小豆子时,才猝然清醒过来,他一把拢紧了塔姆的领口:“不行,我跟你不能这样。”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拒绝的塔姆彻底伤心了,他转过身去,跟皮埃尔拉开距离坐,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你不要我……”塔姆抬手擦了一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不肯要我。”
“你是不是……就是嫌我不干净?嫌我是个亚雌,不能给你生虫崽。”
皮埃尔立刻反驳:“没那回事!我不是给你看过纪录片,上过课了吗?不要觉得自己不干净,不要给自己一个受害者身上套枷锁……”
塔姆听不进去他说话,他捂着脸痛哭起来:“我搬出去吧,我搬出去,你好找个正经雌虫结婚,不用带着我这么个累赘……”
皮埃尔坐过去,将塔姆搂在了怀里:“我不结婚……”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后面告诉塔姆的是:“我们,在法律上,现在是亲兄弟……我们结不了婚……”
塔姆听见这话后,眼泪汪汪十分惊讶地抬脸看着他。
皮埃尔盯着眼前这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只觉得内心里,从杀掉伯爵之后开始滋生出的阴暗面无限扩大,简直快要将他的一整颗心,一整个人都给吞进去了。
塔姆是他救的,他养的,现在还跟着他姓,塔姆自己都说了,他这条命都是他的。
这是他的小雌君,他的小玩意,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皮埃尔周身的信息素都开始翻涌了,但是塔姆是亚雌,他感觉不到。
皮埃尔跟他头碰着头:“兄弟……不伦,在教义里,死后是要下地狱的……”而他,犯有杀孽,本来就是要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