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有这么一次完美的先例,接下来也如法炮制,撅着小屁屁,一级一级背着身往下爬。
他花了好久好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直到某个时刻发觉再伸腿,已经没有下沉的空间。
€€€€到一楼了。
小兔兔眼圈又红了,但这一次不是害怕,而是高兴。
他也可以做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去挑战一个目标,哪怕只是下楼梯这么寻常的小事。
他不是没用的小笨蛋。
在这一个夜晚,小幼崽忽然多了一个与过去“想要很爱自己的家人”截然不同的愿望。
想要长成很勇敢的小朋友。
勇敢到,别人都要说,果然是mama的崽崽呀。
他兴奋得小脸红红,啪嗒啪嗒跑到mama房间,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岑寻枝自己会下楼梯了。
却在敲门之间蓦地想起,章鱼爷爷叮嘱过,不可以随便去mama的房间,尤其在该睡觉之后。
兔兔幼崽垂下脑袋,心里漫上一层失落。
但他早就习惯这种失落了。
小孩子穿着少少的衣服,光着脚,走到后院的小花园。
以前难过的时候,也总是去小山坡上和花花草草们说话。漫山遍野的苜蓿都是他的听众,它们等他,陪他,也爱他。
可是这里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星球。这里的花儿们听不懂他的话。
他没有进入新mama卧室的资格,也没有进入小花园世界的资格。
花儿们同样垂着脑袋,安静地陪着失魂落魄的小孩子。
夜露是凉的,月光也是冷的。
它们一同落在孩子身上,叫他忍不住抱紧小小的自己。
*
再次醒来,是因为噩梦。
拥抱着他的草叶濡湿一片,全是小幼崽在梦中掉的泪。
他先是梦到了绒绒球星,梦见了吵嚷而热闹的一大家。
妈妈今天做了胡萝卜燕麦小饼干,香喷喷的。
他和兄弟姊妹围在桌边等。
有更小的弟弟妹妹从脚边窜过去,差点儿把他绊倒。
等到重新稳住自己,妈妈的饼干新鲜出炉,同一窝的姊妹一拥而上,要抢到最大块、最完整的燕麦饼干。
小於比他们个子都要小,挤不过。
等轮到他的时候,一块完整的小饼干都没有,只剩下边角料。
小於是乖宝宝,不哭不闹,很珍惜地捧着碎屑,舔一舔手指。
虽然形状不好看,可还是很好吃呀。
爸爸看了,摁摁他的发顶:“崽儿,想要什么就得说出来,不出声的话,谁都不晓得。”
小兔兔很困惑。
自己想要什么呢?
想吃饼干,的确吃到了,虽然少少的。
想要爸爸妈妈的爱,的确也得到了,虽然同样是少少的。
除了这些,他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他只是一只小兔子而已。
就在这时,爸爸的脸忽然扭曲起来,尔后变成了那个要把他从家里带走的兔贩子,手拿着镣铐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幼崽就是这么惊醒的。
他把自己埋进臂弯里,小心脏砰砰直跳,咬着一边的袖子不让自己真的哭出声音来,更多的眼泪无声无息浸透了衣衫。
好怕。
想回家。
想妈妈……
妈妈,妈妈在哪儿呢?
小兔兔想起那个梦里,爸爸还是爸爸的时候,说的话。
‘想要什么,得自己说出来,不能等别人猜。’
他缩起小手小脚,把自己蜷成在母体里的姿势,试图多从拥抱自己中多汲取一点儿安全感。
想要……
他有点想要那个客厅里的熊熊玩偶。
熊熊很大一只,也很软。熊熊的胳膊抱着他,就像是家长的怀抱。
他还想要之前睡在熊熊怀里时,盖在身上的新mama的外套。
很好闻,连梦里都是香香的。仿佛新mama一直拉着他的手陪着他。
要是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就好了,这样给自己的衣服上喷一点儿,也像新mama抱着他。
可是他其实最想要的,是真正的家长。
……真正的家长,又在哪儿呢?
他的家长,究竟是绒绒球星的爸爸妈妈,还是楼下坐轮椅的新mama?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的小幼崽眼睛又忍不住浮出水光。
爸爸妈妈不想要自己,所以把他卖掉了。
可是新mama,也不想要自己。
新mama没有对他笑过,没有抱过他,还想把他交给另外一个叔叔带走;
就算是那个叔叔也不能养他的,还要再转手其他人。
大人们在讲话,以为小孩儿睡着了。
可其实小孩子全部都听到了。
他是没有人要的小兔兔。
是因为他不乖吗?因为他爱哭吗?
以前爸爸就说,没有人想要整天爱哭的小兔子。
想到这儿,小於连忙擦掉眼泪。
对,新mama不想要自己,一定是因为他总是哭。
他要去告诉新mama,小於以后都不哭了,小於要做很勇敢的崽崽€€€€
这样的话,mama,能不能不丢下他?
第11章
岑寻枝入睡前,不免又想起那个晚间新闻。
七八头十个机位,360°无死角,全是特写。
恨不得能把这位联邦史上最年轻、也最传奇的议长,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完美呈现给千千万万的观众。
彼时岑寻枝瞥了眼光屏,画面里穿着正装的青年俊美无匹,英气逼人,挂着和善的笑容和人们打招呼。
见到他的人都把他奉若神€€,有的眼含热泪,好似同议长先生握一次手是天大的恩赐,能立马药到病除,延年益寿,财从八方来。
这位议长先生对每个人都很亲切,不似高高在上的联邦元首,倒像个过年时候从外地回来的邻家哥哥。
对这张堪称完美的表皮,岑寻枝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道貌岸然。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形容那个混蛋。
KFC看见议长这张熟悉的脸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随手一调频道就是新闻,赶紧关了。
忐忑地瞥了几次岑寻枝,见后者神情无异,像听见一个陌生人,稍稍放下心来。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管家,给主人上完外伤的药之后,又去数晚间分量的药、药片,再加一杯温度刚好的水,监督着抗拒治疗的人类把它们全部吃下去,一颗都不能藏。
是的,藏药。
如果不全程盯着,这位“成熟”的主人真的干得出来。
两人经历了一番“……我觉得我真没必要吃了”“不行,您一定得吃,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的拉锯战,谁都没有注意到屋外,单薄瘦小的身影杵在那儿多久了。
再后来,岑寻枝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半身麻木,反倒叫上半身的触觉和痛觉都加倍敏感。
淤青、擦伤这样的小伤,放在以前,恐怕连注意到都难。
可现在却煎熬得他睡不着觉,辗转反侧,还得小心不再碰着伤口。
他疼。
可是,究竟是哪里在疼呢。
他摸索着从床头柜翻出来含安眠效用的止疼药,吃糖豆似的咽下最大剂量。
长期服药叫他的耐药性下降得严重,这个剂量足以放倒一个普通的健康成年男人,却只能叫他迷迷糊糊睡一会儿。
……也只有一会儿。
多年的军队、战场生涯叫他永远紧绷,哪怕在入眠时神经也不会放松,有一点儿怪动静就能惊醒。
身体是醒过来了,但是大脑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