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闻言也是一愣。
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起来,毕竟一时还没从小儿子是个男孩这个思维转变过来。
夫妻俩一时间面面相觑。
两人再怎么担心且不提,宋尔坐在火车上,望着飞速倒退的景色。
心情也跟着褪了色。
这是1967年的冬。
低低的暮色渐渐笼向了四野,就在这片天地趋陷于夜色时,一阵火车的汽笛声呜呜撕开了天幕。
长长的绿皮车厢夹在脆生生的麦苗中呼啸而来,带起一阵风过,霎时间天净云旷。
“好冷啊。”
一个坐在车厢里的姑娘把揣进毛衣里的手伸出来,合在嘴边不停吹着。
“就是啊,”旁边的人同她原是不认识的,只火车上一个车厢拢共这么几个人,渐渐的两个女孩子也熟络了起来,她跟着抱怨道,“从没遇见过火车上连热水都打不着的,离哈市还有这么远,接下来是要把人冷死不成。”
他们多是水乡长大的孩子,秋冬天里就算冷也不过剪剪几带寒风,哪想到越临近北部,气温越是低。
旁边戴着副银框眼镜的男人闻言目光微顿,他扫了眼两个鼻头红红的姑娘,约莫是过了半分钟,才温声道:“我离家时恰好带了个大水壶,在火车上也不敢喝太多水,因此还剩下一些,虽然没有刚装进去热了,但暖暖身子还是可以的。”
因着几人的车厢是封闭式的,是以只有六个人在,听到这话俱都转眼看向了说话的人。
男人摸了下鼻尖,好脾气的问方才说冷了两人,“要吗?”
穿着藏蓝色毛衣的女孩子“啊”了声,等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要……要的。”
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子很快跟着道:“我也要,先谢谢你了,不知道大哥贵姓?”
“也没什么贵姓不贵姓的,你们喊我周臣就行了,”男人提起水壶分别给两人倒了水,正要把瓶塞封上的时候,忽而想到什么,目光落在了对面。
似是踟蹰,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要吗?”
落在光影处的少女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这是在跟他说话,并没有动作。
周臣按在水壶提手上的力道紧了些。
换做常人本也该放弃了,毕竟出门在外帮了人是情分,却不是本人,哪有人连声儿话都不知道回的。
可周臣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许是第一次搭话助长了他的勇气,这一次连犹豫都短促许多。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确保自己在对面女孩子的视线之内,“你好,要喝些水吗?”
声音不觉间发了紧,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方才还有几分细碎声音的车厢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一阵寂静,所有人都诡异的熄了声儿,仿佛在等对方回话。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众人以为对方不会给出回应的时候,少女抬了眸。
蹙黑眼睫下,琥珀色的眸光不多经心的一睇,摇了摇头。
之后并不等回应就重新敛了眉目。
只这一瞥也让车厢里的气氛重新凝滞了下来。
少女座位靠里,又常常垂着头,在车厢里几乎不怎么说话,在另外几人连姓名、要去的地方都讨论干净之后,也没人能教她说一句话,更不要提回应。
虽是拒绝,可周臣的唇角却是微不可察往上勾了下。
第4章
事实上,宋尔不是不想说话,他是不敢说,毕竟男女之间的声线差异还是很大的。
在没想出法子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是少开口为好。
只虽然没说话,却是一直听着的。
尤其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对话。
声音比着三个男人,是要细上一些的,且听起来更为柔和。
等她们话音熄了,才转而将目光放到车窗映出的影子上,细看的话,眼神还有些躲闪。
虽然对方不知道,但宋尔还是觉得在女孩子不知道的情况下观察她们有些羞愧,他握了握拳,努力给自己做下心理暗示:不能慌,他这不是耍流氓,是在学习。
好一会儿过去,才慢慢的镇定下来,只脸还绷着。
硬着头皮观察了些时候,宋尔觉得自己真的看出来了点儿门道,他发现她们的坐姿好像也不大一样。
女孩子腿是并起来的,看起来还要往一边倾着。
宋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慢慢往里合了合。
光看的话,自己应该是没什么破绽了。
渐渐的,夜色漫下。
气温陡降。
即便外面套了挟棉的袄子,也叫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宋尔深吸口气,觉得呼吸有些闷。
他不敢大意,怕自己还没到地方就要犯喘症,想了想,还是扶住桌子起了身,准备起身将行李里的药还有爸妈给的军大衣取出来。
周臣就在斜对面坐着,因着一直分了两分注意在那儿,对方一有动作就目光就跟了过去,“是要出去吗?”
他双腿微微往后,做出了一个退让的姿势。
宋尔顿了下,却并不做声。
他转身微微踮脚,两手拉住包袱旁尼龙绳拧成的带子,想把包袱拿下来。
方才坐着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可现下一动,手指都没了知觉,自然也没能把东西拖动。
正在他准备继续使劲儿的时候,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了过去,稳稳将包袱托在了手上。
宋尔偏目望去。
车厢实在狭窄,再加上两人前后挨着,根本错不开脚,以至于目光所及只能瞧见一截下巴。
周臣稍退一步,“是要这个鼠灰色的包袱吗?”
先前对方搭话,宋尔并不怎么理人,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可现下人家帮了忙,总不好再点头摇头的敷衍。
他抬目看着人,放低声音“嗯”了声。
隔着层口罩,这应的便更轻了。
叫周臣蓦的以前家里养的小猫,高傲的不行,平日不理人,给了吃的才愿意拿尾巴扫你一下。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露出了一点儿笑意,“那我就放桌子上了。”
说完极有分寸感的坐了回去。
宋尔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军大衣和药都放在最上面,解开外面系的两道活扣就看到了。
他先把衣裳套在最外面,随后又往鼻尖喷了一泵药,那股子闷意逐渐被压了下去。
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因此不多会儿便昏昏沉沉的歪在了厢壁上。
倒是周臣,看到他手中的药瓶,目中泛起了点波澜。
火车坐的越久越疲惫,俩个性子活泼些的姑娘到后面也不怎么说话了。
两天后。
火车终于抵达哈市。
等别人都挨挨挤挤的下了车,宋尔才找出帽子、手套、围巾,把自己的耳朵脑袋一并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
争取一点儿风都露不进来。
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拎着包袱下车。
只提包袱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能提起来那个装衣服的,剩下装了面粉、麦乳精、苹果的包袱死活也只能拖着走。
“我东西少,帮你提一个?”
同样走的晚的周臣在后面道。
“不用,”宋尔还没怎么从自己是个男孩子的身份转换过来,听见周臣的话,眉间儿打了个拢,许是接连在同一个人面前被伤了自尊心,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他揉揉手腕,攒了攒劲儿,自顾自拖着包袱走了。
好容易把两个大包袱弄下了火车。
周臣提着行李,想到女孩方才瞬间落下的眉,摸了下鼻尖。
下了火车的宋尔怕着凉,忙把围巾绑紧了些,他举目四望,等看见站台外写着蒲兰镇的纸牌子后,赶紧拖着行李走了过去。
赶到时,还有些喘。
这时候不说话也不行,只能学着之前把声音压低,又特意掐了嗓,“请问去蒲兰镇的知青是去这里吗?”
声音细弱,混在嘈杂的环境中,倒是不怎么能叫人分辨。
拉着板车的汉子耳朵尖,高声回道:“是这儿,先把行李放上去。”
宋尔看着到膝盖的板车,没好意思让人帮忙,自己憋着劲把东西抬了上去。
弄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站在一旁默默等着,不多久就见那个说要帮他提行李的周臣也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眨眨眼,没太惊讶。
周臣似是摸清了女孩几分性子,这时候倒没再凑上去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一男一女小跑过来,女孩子紧紧挨在男人旁边,瞧着比一般人要亲近许多。
等两人放好行李,先前的汉子数了下人数,对上之后扬声道:“跟着我先出去。”
一行人应过声后葫芦似的坠在了后面。
等出了火车站,汉子把板车放下道:“这里距离村子里还远的很,这个板车由我跟男知青一起拉,每人半个钟,没意见吧?”
几个男知青相互看了一眼,大多数都同意了,还有那么一两个在那抱怨怎么连个拖拉机都没有,只能走回去。
他们声音不算小,打量着专门让人听见一般,只这汉子却不惯着,冷声道:“要是不想拉,就自己提着行李在后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