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他卸下一口气,就隔着玻璃窗看到了卫生所的情况,往常空旷的小屋子里这会儿边边角角都挤满了人,有的吊着腿、有的头上包着白色纱布……
吕英看到这样的场面,胸中涌出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看到蒲老头儿时很快应验了。
“我想问问您这儿还有退热的药吗?”
蒲老头儿打了个哈欠,“早用完了。”
“不止是退热的,消炎的、止血的,统统没了,有病人赶紧往县上送,我这儿一概看不了。”
“可大雪早把路封死了……”
吕英想到还在发热的宋尔,连浑身的冷都感受不到了,只有焦灼。
蒲老头儿也知道这一点,他看人实在是急,给出了个主意,“你要不把雪给这个发烧的人浑身给搓上一遍,看能不能行?”
“肯定不行,”吕英不用做就知道,旁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以宋尔的体质来这么一招只怕命都能去半条。
蒲老头儿见他不听,也没法子了,“那你再想想辙。”
说着就进屋去了。
吕英顿了下,只能重新跑了回去。
一路上步子沉重。
他离开时连帽子都没戴,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等回去后人都要没知觉了。
“怎么样,有吗?”
陈月儿从炕上探出身子问。
迎着对方期待的、好像追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神,吕英苦笑着摇了摇头,“受伤的人太多,药都用完了。”
陈月儿失声:“那怎么办?”
吕英把门封上,转身道:“只能把其他人叫醒,问问他们有没有了。”
先开始没问并不是想不起来,只是药物珍贵,尤其还是在这样冷的时候,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就算再大方的人也不会把这东西平白无故的给出来。
可现在又是真的没办法了。
吕英只能试一试。
陈月儿听他一说又恢复了些精神,她挨个儿喊了喊男知青,等人都起来了,把宋盈的情况说了一遍,“你们有带退热药吗?”
任谁大半夜的被喊起来,心情都不会太好,可听到陈月儿的话,又不能说什么。
周臣先是去看了看宋尔,见她脸上烧的通红,呼吸也急促,不免就生出了担心,即便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喜欢,但也还是朋友。
看见朋友受苦,总是不忍心的。
他回头道:“我这没带,要是谁带了,我可以出钱买。”
只等了许久,也没人应声。
中间倒是有两个人抬了下头,可最后到底是没做声。
许是带了,又许是没有,但这时候讲究的是无私奉献那一套,你把药拿出来了,却收人家的钱,大家都是在知青所生活的,别人以后会怎么看,再者现在大雪封路,连卫生室都没了药,万一自己出现个什么不好,也能应应急。
不管是碍于什么,都没人吭。
这世上人心当真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利益一致时,它凝聚起来可以坚硬如铁,但当涉及到己身时,又能轻飘飘的如烟云般散开。
最后还是谢放走过去,递过去一粒药。
“退烧的。”
周臣深深的看他一眼,“谢了。”
“不是白给你的,两块钱,”谢放仍是那幅懒洋洋的语气。
可周臣还是应了,“待会儿给你。”
一旁的陈月儿想出声,却没有立场对谢放说什么,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
她别过脸,没再去看谢放。
谢放余光扫到她,也是一瞥而过。
有了药后,周臣立即给宋尔喂了进去。
宋尔是有意识的,他知道这是费心给他弄的药,尽管难受还是吃了进去。
这么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月儿不时探一探她的额头,等温度退下去了,才敢睡下。
可第二天早上时,宋尔又烧了起来。
连着嘴上都起了干皮。
模样可怜,像一株枯败的稻草。
这次没有谁会再给他第二粒药了。
谢放也是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宋尔跟陈月儿关系好,他连一粒药都不会拿出来,毕竟这东西他自己也没带多少,满打满算也就三粒。
是以当周臣再次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就摊手说“没了。”
周臣又朝那些男知青问,同样没一个人说有。
他坐在门口,任由风雪打在脸上。
这世上,原来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就在情绪不断往下沉的瞬间,周臣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心底犹豫了下,可到底抵不过对宋尔的担心,跟吕英说了声后,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江柏家在哪里,只能一路问过去,过了大概有一个钟,才摸对地方。
“啪、啪……”
周臣拍着门大声道:“有人吗?”
“汪、汪、汪……”
回应他的是一阵狗叫。
周臣深深吐出一口气,准备再拍,只抬手时发现门已经开了。
“什么事?”
男人神色冷淡。
周臣没空计较他的态度,“宋盈发热了,退了又起,你家有退烧的没有?”
江柏听到出事的人是谁后,猝然抬眸,“等我下。”
说完就进了屋子。
只没多久又出来了。
“走吧。”
他三两步走到前面,看样子比周臣还要着急。
周臣没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因着对方步子实在是大,回去时只用了半个钟不到。
进了门后,江柏没顾上旁的,“有热水吗?”
“有的,昨晚上就一直在喂了,”陈月儿举着水壶道。
江柏把水壶接过去,把药送到了宋尔嘴边。
可这时候的宋尔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他蹙着眉,死活不肯张嘴。
江柏神色不变,手上直接一捏,把宋尔的嘴给掰开了,他其实用的力没有很大,但从周臣的角度望过去,就很有些粗手粗脚的,“你慢点儿,他不舒服。”
江柏没理他。
等宋尔把药咽下去了,他才四下打量了下宋尔住的地方,上面是用树枝交缠支起的屋顶,瞧着晃晃荡荡快掉下来似的,上面铺的稻草不算密,不定什么时候还会从上面落点儿雪下来,四周的墙面更是缺皮掉土,呼呼透风,再加上身上只盖了个军大衣,怎么生的病不言而喻。
想起出院那天明大夫交代的让宋尔好好养着的话,江柏的眉眼微落,“他住这里,不行。”
他说的是个陈述句。
就只是单纯的阐述了一个事实。
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周臣觉得特别无力,他想说这样的日子很快会过去,房子也能重新建起来,可宋尔的身体显然撑不到那个时候。
她太脆弱,像玻璃房里才能养出的花。
任何风吹雨打都能叫她的根基凋残。
“你还是想让她住你家?”
周臣话音也有些冷。
“是,”江柏说的毫不犹豫,一缕天光顺着窗户透进来,落在他的眉眼,几近错落的锋利感扑面而来。
周臣当然也能感觉到他的坚定,可还是不能同意,“你知不知道,如果别人知道这事儿,会怎么看她?”
“别人很重要吗?”
江柏抬眼,漆黑的眼眸直直望了过去。
周臣镜后的眸光微避,“那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愿不愿意去呢?”
“如果是顾及名声,我可以陪盈盈一起住,”陈月儿看着不断往外冒汗的宋尔,拿毛巾给她擦了擦,“等她醒过来,我会劝她,要是还不愿意,我就把她架过去。”
通过借药的事儿她也能看出来一些东西,但也没法去指责什么,毕竟谁都怕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
周臣不说话了,偏胸中种种情绪交杂。
片刻后,低声开了口,“那就等她醒过来。”
第38章
这一等就是半晌。
屋子里始终沉默,谁也没有试图开口。
直到宋尔眼睫微颤,睁开了那双饧涩的眼,可还没等他说句话,便捂着胸口,忍不住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