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荀在部队待久了,对旁人的视线是很敏.感的,霎时间就回望了过去,等瞧见那道目光的来源是方婷婷时,眼睛里并没多少波动,只想到这是嫂子的朋友,还是微点了下头。
方婷婷脚下错开一步,她嘴唇张了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已经跟江荀的身影错过了。
方婷婷捏住帘子,轻轻吐出口气,这才进了屋子。
宋尔等大家都坐下了,去灶台上找了几只碗,一人给倒了一大碗热水,“你们在知青点还好吗?”
“我们还行,现在没法儿上工,比着之前肯定轻省些,”陈月儿捧住没喝,就那么暖着手,“对了,外面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啊?”
宋尔边问边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就是咱们村儿今儿一早来了好些穿着绿军装的人,”陈月儿吹了吹滚烫的热水,雾气晕了她满脸,“还有人到我们知青点问有没有人受伤呢。”
宋尔放下茶壶,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真的有部队下来了?”
“当然了,还能骗你不成,”陈月儿说完看向跟她一起来的几人,“也不止我见到了,你问她们。”
坐在墩子上的方婷婷神思有些不属,但也不好影响大家,她定定神点了下头,“大概有二三十个人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雪太大封了路、车子开不进来的缘故,那些军人都是徒步背着包进村的,有的人鞋子都湿了。”
“可见国家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们。”
王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却也似哭非哭,即便在这里蹉跎了多年,棱角也被磨平,情绪却始终不曾麻木。
宋尔在新闻上听见说要救援的时候,并没有生出很大的实感,可当这些事真正发生在身边的时候,眼眶却有些酸,“是,国家从没忘记过我们。”
他真的很幸运,生长在这片土地上。
纵然有风雨,可眼前所见一直都是众志成城、危难不弃。
在这里,你没办法不爱你的祖国。
“我们都想好了,等知青点不用做饭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郭蓉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光。
宋尔张口,“有没有什么我能……”
“没有,”陈月儿打宋尔一张嘴就瞧出了她想说什么,没等对方说完就给拒了,“我们跟你说这个,可不是让你不顾身体的。”
宋尔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顿时没了话。
几人跟她说了说外面的情况,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只走出去不远,方婷婷忽然回了下头。
郭蓉煞住脚道:“婷婷,你看什么呢?”
方婷婷垂下头,声音很轻,“你们说、院子里的那个陌生男人,是江柏那个从部队回来的弟弟吗?”
几个人听见她的话,全都停了下来,陈月儿跟她的关系最亲近,忍不住朝她走了一步,“婷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婷婷两颊染了点儿薄薄的红,少女羞涩,就像是天边逶迤变幻的云,有着十分的动人,“我……我就是问问。”
她是个主意很正的姑娘,可在这种事情上,却实在腼腆。
陈月儿看着她的表现,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只是问问?”
方婷婷“嗯”了声,她自来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在感情上是如出一辙的蹩脚,“那……我不问了。”
“有什么羞的,”郭蓉的性格就注定了她搞不懂方婷婷这种明明想知道却非要压着的别扭心理,“你要是看上了,就去问问,我听村儿里人说他在部队上好像混的还成,你俩要是成了,也是一桩好事儿。”
方婷婷的脸更红了,“没影子的事,别乱说。”
也就是才见一面,哪儿就能确定了。
郭蓉看着方婷婷跟猴屁股似的脸,再听她这句口不对心的话,觉得自己跟她处不来不是没原因的,有啥事不能大大方方的,非得这样。
陈月儿倒是多少能懂她的心理,她低声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婷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第45章
“那就……再看看。”
陈月儿握住她的手道。
方婷婷轻轻“嗯”了声,明明未来的事谁也预测不清,可心里却突然抑制不住的生出了点儿失落。
“还看什么啊?”
郭蓉看她犹犹豫豫的模样,直接就道:“人就是过年这几天在这,你以为会搁那等你呢。”
话说的不好听,可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要是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有以后。
方婷婷听着郭蓉的话,抿了下唇,她垂眸望着被陈月儿握住的手,想到她和宋盈之间的关系,心念微动,可……求人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她并没对江荀有多么的确定。
也就是这么一下,稍稍踯躅,就没勇气再开口了。
“我自己想想。”
说着松开了陈月儿的手,一个人慢慢的往前走。
风有些寒,尽管穿的很厚,可在辽阔的雪天里,仍显得背影孤纤。
此刻的江家。
江荀对方婷婷这番情思是半点儿不知道的,他跟他哥现在正忙活着烧水暖灶,他去提水,他哥看灶。
火上热腾腾的,凑近了能把人燥出一头一脸的汗,江柏拿毛巾囫囵抹了把额头,扬声问:“屋儿里热乎了不?”
“热了热了,”宋尔摸着几乎烫屁股的炕大声回他。
江柏闻言没再往灶里添柴火,他把装满水的笼锅端上去,估摸了下烧开的时间,应该得一会儿,就先去杂物间把家里多余的桶给收拾了出来。
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了,端下来倒出满满两桶,提着走到宋尔屋门儿前边,敲了两下。
宋尔听到动静,把要换洗的衣裳放在炕沿儿,忙起身去开门,他见江柏两只手都拎着捅,伸手就准备接一个。
江柏的手绕过他,“往边儿站站,太烫了,容易烧到。”
宋尔看他抬步要进来,怕自己碍事儿,侧身让了让。
江柏把桶提进去,放到门口,就没再往里进了,“一会儿我再提桶冷水过来,兑过之后再用,但也别弄得太凉。”
“头最后洗,这样不容易着凉。”
“要是水不够了喊一声,我把桶放门口你提进去。”
他从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可这时候却忍不住反复叮嘱,“门窗到时候都关了,你那屋儿自己也检查一下,别叫漏了风进去。”
宋尔耳朵里听着他的唠叨,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就是江柏这模样总让他想起他妈妈,两人说话的语气……有八成的相似。
有人肯关心你,把你放在心上,总归是很好很好的,他不觉弯下眼睛,也放软了话儿音,“嗯,我知道的。”
少女的眼珠是琥珀般的浓,卧蚕细扫却又低浅,江柏迎着她春山般柔解的眉,胸中爱怜骤生。
可这些心思道不尽又吐不出,最后只能重新压下,他看着宋尔浅色的唇,锁着眉回想了下,发现没什么落下的,这才作罢,“进屋吧。”
宋尔乖乖“嗯”了声。
江柏等人进去了,又把家里的搪瓷盆、暖水壶、砸烂的皂角叶和毛巾等一应找齐送了过去,“把窗帘子拉上。”
“拉上了的,”宋尔道,他接过东西后把门上了锁,然后又在屋子里检查了一遍,见门窗都锁的严严实实,这才把头上的假发拽了下来。
翻出镜子照了一下,等看见里面的人成什么样子后,嘴巴张了张。
不是宋尔嫌弃自己,实在是他现在的模样太过邋遢,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蜷曲的贴在头上,周围一圈大概是连着戴了太多天的短发的缘故,被锢着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看着很有些滑稽。
他叹了口气,把假发放凳子上,随后小心翼翼的兑了水到搪瓷盆里,等温度可以了才把毛巾蘸进去。
宋尔洗澡的时候,江柏就搬了个板凳在门口坐着,倒不是他心思龌龊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主要是宋尔的身体,他实在不敢放他一个人在里边。
“哥,我回来了。”
江柏刚坐下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
他本来没怎么注意江荀,只余光瞥见没及时关上的堂屋大门,紧了下眉,他起身把门关上,冷削的眸光转眼就落在了江荀身上,“别来来回回的进进出出,冷风都叫捎进来了。”
只进来了一趟的江荀:“……”
“哥,你讲讲道理,我总不能不进屋吧。”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大的委屈,哪有这样的,弟弟辛辛苦苦的去挑水,回来了连屋门都不能进。
江柏沉着眉道:“你进来之后没关门。”
明明是宋尔要洗澡,可提心吊胆的人却是江柏。
江荀看着他哥这个紧张的样子,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知道有人身体弱些,但也没见过弱成这样的,“那也不至于一点儿风都受不了啊,我大冬天的还下河呢。”
江柏懒得跟他再说,又坐回了刚才的凳子上,“要是有意见,待会儿出去打一场。”
江荀:“……”
他觑了眼他哥的脸色,见他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没敢吭声儿了。
虽然他在部位里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但对上他哥、好像就没赢过。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山里待过一段时间的原因,他哥似乎天性就存着兽类的敏锐,既不是大开大合的打法,也不是像他这样一拳一式都带着部队的风格,而是防守蛰伏着找到对方的弱点,之后一击必杀。
不想挨打的江荀,很识时务的低了他哥一头,“不开就不开呗,我待儿屋里也行。”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江柏江柏……”
两人说话的当口,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本来坐着的男人听到宋尔的语气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了,一下就起了身,“怎么了?”
“那个叶子……是干什么的啊?”
宋尔捏着被砸碎的稀烂的皂角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用。
“洗头的,”江柏听到她的话后刚吊起来的心微松,“那是熬过水的皂角,待会儿你倒盆里直接用就行。”
宋尔看着颜色说褐不褐、说黑不黑的不明树叶,有些不大敢用,毕竟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但想了想江柏那头黑乎乎的发,又觉得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