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尔头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抓着对方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你刚刚、在干嘛啊?”
江柏动了下唇,可很快又合上了,倒不是不愿意答他,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隔了阵儿才压着声道:“山上滑,你扶着我、好一些。”
“这样啊,”宋尔拖着调子说。
话音有点儿黏。
又有点掉耳朵,起码江柏听到之后,心里莫名烧的慌,他虚虚握住手掌,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嗯”了声。
宋尔见他这样,也“哦”了声,然后就没话了。
只一个空泛泛的字。
既让江柏觉得没着落,又叫他胸中滚出一股不上不下的臆气来,男人的眉眼向来浓烈,浓烈的近乎凌厉,可得了宋尔的话,那眉便落了下去,掩去了其中锋锐,“不是。”
“什么不是?”
宋尔又问。
“不仅仅是怕你滑倒,还是……想同你亲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柏已经不敢去看他了,可又不得不看着他。
男人的眼底在这种被设问的羞耻、以及被披露心思害怕被讨厌的情绪下,渐渐爬上淅沥的红。
可他的下巴仍绷着,还绷的那样紧。
宋尔瞧着他这样子,本该适可而止了才对,可心里却没这种念头,反而像是个刚出窝没多久的小猫咪,抬爪子就又朝两脚兽身上挠了一笔,“同我……亲近?”
他说这话时,眼里还挂着笑,可偏是半垂着眼,便又叫这笑里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江柏面对宋尔,从来都是克制的、隐忍的,他不后退,只是站在对方给他划出了那条线外,安静等待,可再是克制的人,也经不住心上人的反复挑弄。
不知是不是环境使然,江柏在这个让他熟悉的、自小生存的地方,恢复了一部分的兽性,那双乌黑的眼眸多了点平常不曾存在过、又或者说是一直都被掩盖在温柔安抚下的侵略攫取。
宋尔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的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就是树干,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被困在中间的少年此刻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纤密的眼睫轻颤,似乎是有些怕了。
天光昏淡,周围静的只能晓见风声。
江柏没再往前,他低下头,在这样萧索的风里,嗓音沉寂,“就是……这样的亲近。”
现在轮到宋尔不敢看他了,明明周围这样开阔,可他却觉得自己被男人的气息给整个包围了,无孔不入的侵入他的肌骨,血肉,是那种几要叫人窒息一般的淹没感。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就这样半靠在树干上,脱力般的滑了下去。
只还未跌下,就被江柏给拉住了,他扶着他的肩膀,动作仍旧克制。
宋尔想自己站着,却又实在没力气,没法子,只得倚着江柏,偏偏刚才那样子,实在叫人无措,宋尔根本就不敢抬头,“我……我有些累了,咱们下山吧。”
江柏没应,站那看了他好一会儿。
就在宋尔忍不住要再次出声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那声“好”。
可下山比起上山,还要更难些,毕竟路上的积雪还重,一不小心就要摔了去,通常是江柏先下一步,再回身去接宋尔,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接触更多,到了地势略陡的地方,宋尔自己没经验,往往会撞到江柏怀里。
一路下来,话没说几句,两个人的脸颊倒是都红成了猴屁股。
刚下山,宋尔就松了口气,他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赭色积云,大步朝前,一下也不敢回头。
经了方才那一遭,江柏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了,这时候也没非要扶着宋尔,就只是走他后面护着他。
回去的路上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可再是沉默,到了晚上批作业的时候,总不能还不理人,宋尔用红笔划着圈,把他做错的都列了出来,“这里不是这样算的,需得……”
他细心的同江柏讲解错处,只是声音到底凝滞。
“对不起,”江柏在他说到中间的时候,忽然道。
宋尔反射性的停了一下,等听到江柏说了什么之后,不觉眨了下眼睛,“怎么……忽然道歉?”
“我今天……不该那样,”江柏捏着笔垂下了目,可片刻后又抬了头,眼睛里带着遮盖不住的渴望。
确实是渴望。
一个人的爱慕,若是长长久久的得不到回应,总是要生出更深刻、更龌龊的情绪。
“老师。”
“你不是让我叫你老师吗?”
“那教教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一声声的这样叫着,像是祈求。
宋尔被喊的心乱,无意识的在本子上划拉着。
第78章
江柏就那样等待着他,像是等待一场刑罚待定的审判。
这注定是个不能逃避的夜晚。
宋尔转目,迎着那双专注的、只盛了他一个人的漆黑眼眸,手指轻蜷,他是不好这样沉默的,可也只这样才能压住颠簸不止的那颗心,到最后,才拢了眉道:“到……春天,到四月,好吗?”
“我现在、做不出决定来。”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也就是说,他留给自己的时间只剩一个多月。
并不是拖延,只是面对这样炽烈的、仿佛一往无前的爱,宋尔没办法坦然接受、然后无言奔赴。
尽管他知道,感情里从来就不对等。
江柏听到宋尔这个决定,僵硬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好。”
声音带点嘶哑,面对这场延迟的、不知究竟是何种结局的审判,江柏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本来宋尔还在担心等明天了该怎么面对江柏才好,可真到了第二天,他就没空再想这些事儿了。
因为村里通知让大家开始上工了。
这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甚至还是个好事儿,毕竟上工就有公分,而公分能换粮食。
可对宋尔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毕竟现在站地头看,麦子上好些还覆着雪呢,在家里不出门还好些,但凡出去,都是场煎熬。
恰在这时候,村长又宣布了教孩子读书的人选,既不是下乡多年的老知青,也不是稳重担事儿的吕英,而是今年刚来这里的陈月儿。
宋尔不是很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可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怀疑对方是故意搞的这一出,毕竟他在知青所时跟陈月儿关系最好不是什么秘密,村长这么干,就很像是在挑拨关系,让他对陈月儿心生不满。
事实上,他想的也没错儿,老村长那天回去之后,也想努力说服自己忍下这口气,可他当了大半辈子的村长,人人见了他都只有尊重的份儿,哪知道头一次跟个小辈去说软话,竟被撅了回来。
虽然宋尔的理由找的正正当当,可村长又不是傻子,等出了江家的门,就咂摸出味儿来了。
所以,他就理所当然的让家里人打听了一下宋尔从前在知青所的事儿,然后来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膈应他。
但宋尔其实没怎么被膈应到,朋友境遇好了,他只有高兴的份儿,何况,这机会本也是自己放弃的,跟旁人没什么干系,便也没觉得有什么。
江柏那里,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变化,毕竟原先就是在开荒,最苦也最累,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顶天就是少一两个公分,可大家又不是没眼睛,江柏也不是受气包,真的少记了,照样会去找记公分的人,给自己讨个公道。
这样一个人高马大、还面色凶戾的人站在跟前,让人毫不怀疑他要是一个字没说对对方就要上手了,一两次之后,计公分的人就不敢再这么干了,老老实实的把划掉的公分给添了上去。
对比起来,宋尔要更惨一点,因为他是真的不会干农活儿,给小麦施肥被熏的晕头转向,整个人差点儿倒在地里,除草的时候因着不够熟练,往往天都黑了,活儿还没干一半,最后只能靠江柏给他补上。
一个周过去,宋尔手上起了六个水泡。
还都是在手心儿里。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受冻的缘故,他已经又有感冒的趋势了。
宋尔坐在饭桌上,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叹。
江柏在旁边听着他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下次你领了活儿,先别干,就在那等着,我干完自己的,去帮你干。”
宋尔:“……”
他也不叹气了,转而看着江柏,真心话就是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但宋尔觉得他还是有良心在的,对这个缺德提议艰难的表示了拒绝,“你就干你的活,要是我实在做不完了再帮我。”
可江柏却放下了筷子,“那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宋尔也不想逞强,可他也不想在两人关系还不明朗的时候,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接受他的好,“就是点儿农活,别人能干,我肯定也能干,现在就是不适应,等时间长了,就好了。”
江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是见过宋尔在地里是什么表现的,不夸张的说,真就不是干活儿的料子,可见他这样坚定,也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
又是一天过去,宋尔手上的水泡多了两个。
整个手心也红彤彤的,跟烂桃似的。
关键是……真的很疼。
而且还是那种不管出汗、还是泡热水,都会很蛰的那种疼,宋尔昨天还能用勺子吃饭,今天连勺子都有些握不住。
昨天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行,结果马上就受到毒打的宋尔实在没什么底气面对这场面,在饭桌上就不大敢说话。
“手上的水泡,一会儿我替你挑了。”
江柏见他手一直颤,皱着眉道。
挑水泡这事儿他之前就跟宋尔提了,但因着对方怕疼,一直拖就拖到了今天。
听到江柏的话,宋尔这次拒绝的就不像前两天那样果断了,“不……不用了吧。”
但江柏却是不能再由着他了,毕竟水泡要是破了,是会感染的,到时候更麻烦,“就今天挑,明天去请假在家休息两天,我这儿的公分够用,粮食也够,不用非得那样累。”
宋尔也知道水泡要挑破,但就是下不定决心,现在见江柏说的没一丝余地,就应了下来。
江柏收拾完碗筷后,去灶上端了盆热水过来,接着又不知道在哪寻摸了根针。
宋尔看着那个东西,就有些怯,“非得挑开吗?”
“这个水泡,它自己不会破吗?”
“别怕,不疼,”江柏见他唇有些泛白,放轻声音安慰了句。
只是宋尔觉得他的话真的有些苍白,他抖了下嘴唇,然后把眼睛闭上了。
江柏也不能见他害怕就不管了,他握住宋尔的手在温水里用皂子洗净后,又把针在蜡上燎了燎。
“要开始了吗?”
宋尔连手都开始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