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尔虚虚应了声,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枕了过去。
这种行为放在外面其实算不得出格,可还是有些打量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落了下来,江柏目光轻冷,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小心护着宋尔的脑袋以防磕碰着了。
这会儿火车上是没什么人说话的,也没人能在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之后还有心情谈笑,是以宋尔睡得还算安稳,直到到站了也没醒。
江柏索性直接把人给抱了下去。
刚随着人流涌出站台,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声喊着“哥、哥。”
江柏闻声望去,越过重重人海,最终落在了站在右侧、不停招手的江荀那里。
对方见江柏的眼神看过来了,脸上倏的绽开一个大大的笑,瞧着很有些傻气。
江柏这会儿肩上挂着包裹,怀里抱着宋尔,一时间也没法招呼,就只能点了下头。
直到快出站了,兄弟两人才碰头。
“哥,你们来的也太急了吧,收到家里的信没多久,我就赶紧让人去打听你们的火车班次,生怕给错过了,”江荀刚见他哥,就忍不住道:“下次能不能提前支应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这次是没办法,一来一回的等信,耽误功夫,事情迟了容易生变,”江柏说着看把肩膀上的包裹扔了过去。
江荀赶紧接着,“这什么?”
“尔尔的换洗衣裳、洗漱用具、还有一些草药,”江柏淡声道。
江荀掂了掂重量,确实是不怎么重,“那哥你带了什么?”
江柏不说话了。
江荀懂了,也就是说自己啥都没带。
他探头看了眼趴在他哥怀里睡觉的宋尔,小声道:“那……现在尔尔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江柏听到他问的这句话,眸中不觉轻缓下来,说话向来生硬的人这时候也柔软了几分,“我们……处对象了。”
“尔尔同意了?”
江荀语气不无惊讶。
江柏“嗯”了声,他怕宋尔见等着凉,拢了拢他的外套,“有什么话等到了再说。”
江荀满肚子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儿,但他也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没说什么,领着他哥去了招待所。
等到了之后,江柏见宋尔还没醒,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则是去厨房那要了热水,之后又把他的洗漱用具拿了出来,东西齐全了,才把人叫醒。
宋尔这几天在火车上既没吃好、也没睡好,这会儿醒过来时,不止浑身没一丝的力气,连脑袋也混混沌沌的,他翻了个身,半耷着眼皮,睁不太开,“江柏?”
“嗯,是我,”江柏本可以等他自己完全醒了后自己擦脸的,可望着少年叫水色沾湿的眼睫,就一点儿也舍不得了,他把洗脸盆端过来,拿毛巾蘸了蘸水,开始给他擦脸,“先醒醒,咱们待会儿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商量事儿。”
热意熏到脸上,叫宋尔舒服了眯了下眼睛,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好。”
江柏给人擦完脸后又接着挤牙膏。
江荀看着他哥几乎把宋尔当成祖宗一般的架势,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找了地方坐着。
等宋尔收拾好了了,这才跟着站起来。
“咱们去哪儿吃饭,国营饭店成不,或者我去那儿提几个菜回来吃?”
“也行,”江柏知道宋尔不舒服,也不大想让他再来回折腾,“提些清淡好消化的,要是有粥的话,再打份粥。”
“得嘞。”
也亏的城里交通方便,江荀没多大会儿就拎着饭菜回来了。
简简吃了顿饭后,宋尔的精神瞧着总算要比先前好上许多,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抱着水壶,眼睛在江荀身上一瞅一瞅的。
“怎么这样看我?”
江荀被宋尔的眼神看的毛毛的。
宋尔在确定江荀是自己这边的后,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你能把你们见面的过程再跟我说一遍吗,信上写的太笼统了。”
江荀倒不是不想跟他讲,就是自己的事儿当面跟人说出来,感觉还挺怪,但想想其中的当事人是宋尔的姐姐,就把过程又详细说了一遍。
讲完之后,看向宋尔,“听出什么来了吗?”
宋尔摇了摇头,“没。”
“那……”江荀接着又道:“这件事儿,你是什么想法?”
“你觉得宋盈……”宋尔没再称姐姐,“她会愿意回家吗?”
江荀琢磨了下这些天里宋盈的态度,道:“不大可能,而且他好像对你有敌意。”
宋尔闻言愣了一下,“敌意?”
“嗯,”江荀沉吟了下道:“每每我提起家中有个备受宠爱的弟弟,她的眼底都隐约流出厌恶。”
“要是让我出主意,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让你们的身份直接在这里换过来?”
宋尔猝然抬目,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半晌过去,嘴唇才动了动,“意思是,她去下乡,我留下?”
“不是换换,”江荀顿声道:“是各归其位。”
第87章
宋尔眼神一时空茫,细瘦伶仃的手指缩了下,失措的搭在了水壶边缘,“可是……江柏总要回去的。”
他看向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我怎么能就这样留下……”
他的语气很轻,却没有什么迟疑,“至于宋盈,要是可以的话,我能去见见她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得等等,”江荀解释道:“因为这些救出来的人大部分身上都带了伤,心理上……也有些问题,部队就给她们暂时安排到了医院里,你要是想去,我就给那边打声招呼,咱们明天过去。”
宋尔点点头应了句“好”,“这次过来,麻烦你了。”
“咱们不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吗,还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江荀很自觉的道。
“已经?”
还没跟江荀透露过他跟江柏处对象这个消息的宋尔挑了下眉。
“是我哥,”已经很能认识到两人家庭地位的江荀毫不犹豫的就卖了亲哥,“他在过来的路上跟我说,你们在一起了。”
绝口不提是自己先开口问的。
江柏眼神控制不住的刀了过去。
江荀假装没看到。
宋尔看两兄弟这样紧张,没忍住弯了下眼睛,“我没又有要怪谁的意思,何况本就是要说给你听的,难道在你眼里,我很不讲理吗?”
“没有,”江荀当即就道,生怕慢了一点。
宋尔也没揪着这个不放,“就是……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男人在一起,会不好?”
“怎么会?”
江荀很不愿意宋尔这样想,“既然尔尔你问了,那我就开诚布公的说一次。”
“以前家里就只有我跟我哥,不管外面的人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在我这里,只有替你们两个开心的份,往后若是谁反对,那先要过了我这一关,再一个……”
他说着将矛头对准了江柏,“如果我哥在家里欺负了你,千万别忍着,你写信给我,我请假回来帮你打架,虽然不能让我哥鼻青脸肿,但揍他几拳头肯定是行的。”
不得不说,江荀的这番话,让宋尔没了最后一点后顾之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告状的机会,但还是提前谢谢你了。”
“又客气。”
宋尔举手,“下次肯定记住。”
江荀也笑了。
几人在这里说着话,可医院那边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顺着楼梯走到第四层,除了护士换水的动静,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只间歇的能听到三两声刺耳的、嘶哑的闷叫声。
这些人的胳膊被束在病床上,嘴巴里还塞着毛巾,可却扔弓着身子、踢着腿,想要挣脱开来,而在最里侧的病床上,一个穿着蓝白病号服的女孩披散头发,眼神空茫的望着某个角落,仔细看的话才能发现,她的瞳孔是没有聚焦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低下脑袋,开始啃噬食指的指甲,其他的也不多整齐,早已经坑坑洼洼的,甚至边缘都出了血,可女孩儿看着似乎并不在意。
她也确实不在意。
宋盈只是在想,究竟怎么才能破了现在的局面,她深知道当一个人遭遇不幸时,最好不要自怨自艾,因为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她得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爬起来,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逃脱下乡,从家里逃出来,不是为了被关在医院当个疯子的。
而唯一能让她达到目的的关键,就系在江荀身上。
宋盈拧着眉,细数着上次江荀过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三天了,她咬着唇想,要是对方明天还不来,她只怕还逃不脱再扮一回傻。
可还没等她付诸实践,第二天江荀就来了。
宋盈瞧见人时,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从床上跳下去,飞奔着就要朝对方跑过去。
只还没到跟前,就见江荀身后慢慢走出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对方留着一样的长发,面容同她也有九成的相似,只眉眼间的弱气还是将两人分别开来了。
宋盈的心几要停跳,脚步跟着就刹了下去,在这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从小到大的习惯,嘴巴一张就要叫出那个名字。
可到底是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她,让她勉强不那么惊讶,女孩儿踟蹰的走到江荀面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失措,“江荀,她……她是谁啊?”
“跟我似乎……有些像。”
女孩儿睁大眼睛,湿漉漉的望过去,眸光清澈却又不安。
宋尔从进来后就一直观察着宋盈的表现,见她都这样了还愣是撑着没露出破绽,若自己不是那个当事人,肯定也要说一句佩服的。
“宋盈,是我。”
他上前一步道。
女孩儿听着他的话,却是往江荀身后躲了一下,“我……我不认得。”
宋尔看着她这样一副打定主意不肯承认的样子,抬头看向江荀,“能下楼找个安静些的地方说吗?”
“行,”江荀侧身道:“走吧,跟我下去。”
宋盈能忽视宋尔的话,却不能不把江荀当回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宋尔,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起来和江荀似乎还很熟稔。
这世上最能动摇人心的往往不是黑暗,而是未知。
宋盈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处在被动的位置了,她不能让自己再乱了,兵来了,那就用将挡着,水来了,就用土去填,想明白这点,她的心便慢慢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