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信有朝一日,自己肯定能做到。
然而,君王无情,对至亲之人亦是。
当听到总管大太监将圣旨给读完后,岑念安垂下的婕羽无力微微颤抖。
原来他所坚持的,终究还是落了空。
他本以为至少……至少会有些改变……
想到这里,他蹙眉浅浅的合上双眼,“原来皇兄他……是这么想的啊。通敌叛国、只想一人快活……是这样吗?”
岑念安不知道自己怎么接下的圣旨。他只知道自己当天在水榭中坐了许久,久到婢女将茶水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久到夕阳垂下、圆月也挂于正空。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似乎是将人生都梳理了个遍。
最后的最后,他唤来了府内总馆,将奴仆们全都遣散了。
当府内重归寂静萧条时,他起身,望着那一轮清冷明月,内心闪过许多话,可是最后,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膝盖处被冻伤的位置还隐隐作痛,他站了许久,这才淡声开口:“国师大人,果然事实,还是如你所说的那般啊……”
“我此生夙愿便是以此身献于万民,然而事到如今……”
“抱歉没能听从你的劝导,但是……我并不曾后悔。”
摄政王府很快便燃起大火,火光冲天、势不可挡,就仿佛想要瞬间将此处吞噬殆尽似的,不想留下一丝的痕迹。
府内水榭,烈火熊熊燃烧,如同能吞下人的火蛇。
岑念安则是平静的坐在水榭凉亭之中,他垂下眸,细细品尝着国师之前送来的上好茶叶,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
火苗很快就窜到了他身上,攀爬向上、逐渐热烈。
最初的镇定已经烟消云散,他身体开始不断痉挛,最后竟然连茶杯都已经完全捏不住了,琉璃茶盏坠落在地上,茶水四溅,却也只是饮鸩止渴般可笑,随即化作氤氲热气缓缓消散。
而这一切,都该在这场大火中消散的。
岑念安死了,可……又好像没完全死。
他飘在半空,能看到自己那已经快要烧成煤炭般蜷缩的躯体,能听到府外奴仆们悲怆的哀嚎,还能闻到桌子上残留的茶香、萦绕在鼻尖。
他有些迷茫,思绪也无比混乱,仿佛在逐渐的忘却什么。
直到下一瞬,他在仍旧熊熊燃烧的火光当中,看到了一抹身影缓缓的走来,如同是走进了一处平静的小院。
那,是国师。
国师穿着那身素色的丝绸长衫,白靴踏着大火残骸走来、周身还有火苗不断地对他张牙舞爪,可他却没沾染半点灰尘,就那么一步步的走向了水榭的凉亭,旋即稳稳的停住了脚步。
望着地上蜷缩着的‘人形煤炭’,他神色没有半点的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旋即轻叹了口气。
岑念安想:看来如今国师对他,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吧……
然后很快,他便瞧见国师弯腰,用那双从不曾沾染半点凡世污秽、可掐指断天象人祸、提笔绘制符€€的手,敛起了他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小心细致的将其收了起来。
国师的素衫之上,自然也粘上了些许的灰烬。
但他却视若无睹,淡声道:“身为皇族,世事难自定。”
“愿在千年之后,你能拥有自己的亲朋,去逍遥快活。”
这话落下,岑念安觉得自己的意识陡然开始变得模糊。
他觉得自己这次似乎是真的要死掉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望着国师缓步离去的背影,道€€€€
“抱歉,谢谢……”
第103章
“好奇怪的狗!它怎么没有尾巴啊?”
“打它也不喊, 这样的狗能看家吗?”
“赶紧扔了吧,既浪费粮食又没用,白送给别人都没人要!”
“晦气, 看它长得好看才捡回来的,没想到是个吃白食的!”
“哪天再去邻居哪里要一只回来吧,这只别留着了……”
冬雪正在消融的早春, 在棍棒声中, 一只身上沾满了血迹的小狗被人残忍的扔到了冰冷的湖水中,身上的污垢血迹也迅速的蔓延开来。
它忍不住的瑟瑟发抖,想要逃离着,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望着将它扔掉的那人, 望着前天才刚刚将它捡回家的那人, 它的眸子中有一丝的不解和难过闪过, 旋即泪水无声的落下,如颗颗珍珠。
正当它觉得自己可能要死掉的时候,一双糙手将它给捞起。
它抬起了头, 瞧见了一个长相略有些阴鸷的男人正在看它。
男人认真的打量着它, 片刻后笑道:“不错不错!这小家伙的卖相好, 养起来肯定会招人喜欢的!小家伙放心,今后我保证你有肉吃!”
小狗的眼睛瞬间亮了, 仿佛是在寒湖中抓住了棵救命稻草。
它讨好似的蹭着男人, 试图去叫唤, 但最后却也只能发出声声的呜咽, 连基本的狗狗叫声都没有,非常的难听。
不过男人并未去在意, 只是认真的给它想了名字, 叫旺财。
虽然它本能的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 但是为了今后有个家、能不再被抛弃,所以它还是认真应下,展现出对这个名字十分喜欢的情绪。
于是它被男人带走了,带去了如今历国最繁华的都城长盈。
到了新家,小狗果然过上了每天都能吃肉的生活,虽然每顿只有那么一两块的小肉渣,但不重要,这就是它吃过最美味的饭!
只是在这个新家里面,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动物,与它共同在这生活。
它最初曾坚定的认为,这些动物都是男人救回的。
所以它非常感激男人,为了报答男人的救命之恩,它每天都在努力的训练想以此达到男人的标准,想成为能帮助男人的狗狗。
所以它在养好身子后,成了男人手下的杂耍动物。
然而它并不是这块料,它很笨拙、肢体灵活性差,很难完美的做出男人所要求的动作,甚至还因此弄坏了男人挣钱用的工具。
男人非常生气,便断了它的粮食,连水都不给它。
食不果腹,它的动作也因此更加软绵、错漏百出。
在断水断粮十天之后,它被男人给拽出了木笼子,当男人再一次训练它时,它无力的双腿摇晃着,不小心便将桌子给撞到了。
散落了满地的杂物也瞬间激起了男人心中的怒火。
他拿起往常单纯只是用来训练和指引动物的长编,狠狠的打在了小狗身上,瞬间便带出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拖拽着血肉和皮毛再次高高的挥起,毫不停息的继续朝它打去。呜咽响起,小狗无法发出正常的狗叫声,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凄惨的哭声,那双原本看向男人满满都是欣喜的眸子,也终于在此时此刻变得灰扑扑的,仿佛是没有了半点的情感。
直到这时,它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在这里的动物为什么满身都是伤。
它们为什么会对男人露出恐惧和惊悚的神色、为什么偶尔会抗拒男人送来的美味吃食,为什么会拼命想要表演的更出色……
因为它们,别无选择。不去顺从,那等来的,便只有痛彻心扉的殴打。
小狗彻底放弃了挣扎,当看到男人放下长鞭,它的眸光还是有些动容。然后下一秒钟,男人便转头拿出了针,发泄一般,狰狞着将针不断的扎进了它的身体当中,数百支针,每动一下,就仿佛是被剜掉了血肉一般的疼痛。
“真没用!看你长得好看才顺手给捡回来的,没想到除了脸一无是处!怪不得之前也被人打伤了扔进湖水中,你是活该,谁把你捡回去谁糟心!”
男人骂骂咧咧的将满身扎满针的它装进袋子,鲜血瞬间便浸透的袋子。
“畜生而已,真当自己是块宝了?”他说道,“死了拉到!真晦气!”
这般的说着,袋子便被扔到地上,紧接着便是嘤咛般的闷哼声响起。
堆满了垃圾、无人来往的后巷中,多处了一个并不起眼的红色麻袋。
小狗不知道在完全看不见太阳的麻袋里面待了多久,它已动弹不得,仅剩还不想死的意念吊着那最后一口气,可如今的这口气,也快咽下去了。
它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是只狗,而是其他的动物,那又会怎么样?
若是只猫咪,它或许会成为高门显贵人家中的爱宠。
若是只野狼,它或许会在荒山野岭中攻占一片领地。
若是只狐狸……
总之无论是什么,都比它现在的情况要好上许多吧。
它的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恍惚,喉咙中腥涩干哑,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上的针还在不断的深入着皮肤,疼痛已深入骨髓。
就在它觉得,自己或许即将就快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声音。
“师父,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啊?论道会要开始了,您是坐主位的,可不能迟到啊!”少年焦急的声音响起,“而且这里好脏,小心您的道袍……这要是坏了,回去师祖可得问我错呢!”
这话落下后,一道温柔但却充满了力量的男声笑道:“哪那么严重,只是我循天意而来,察觉到了此处有个与我有缘的存在呢。”
少年疑惑问:“真的吗?可这里……只有些垃圾诶……”
青年温柔回:“慢慢找,距离论道会还有段时间呢,不急的。”
话落,小狗便听见了周围有许多人在翻垃圾的声音。
它有些害怕,瑟瑟发抖,便导致体内的针扎的更深、更痛苦。
嘤咛呜咽声在后巷响起,这才终于吸引众人的注意。
为首的白衣男子回过头,望着最角落处染血的麻袋,眉头便瞬间蹙起。
他踱步上前,抬手让众弟子们暂时停在不远处看着。
此时他面前,麻袋里面的货物仍旧不停的瑟瑟发抖,似乎是害怕有人接近,它甚至还强壮强大的发出了低沉的哼鸣,想吓退人。
但他并未停,嘴角微抿,上前小心翼翼的解开袋子。
一只浑身都是鲜血淋淋、几乎看不出半点好肉的狗,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用那双充满了警惕而瞳孔却在逐渐涣散的眸子看着,露出凶狠的神情。
众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解开麻袋的那名男子,眸光也无比动容。
似乎是不敢相信它竟然会有如此的惨状,男子简直满眼当中全是心疼。
旋即他又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意,认真道:“没关系,我保证,今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再受人欺负的,相信我……”
然而小狗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挣扎着、低鸣着想要赶紧逃离开这里。
这样的话,它已经听过无数遍,每一次将它捡回去的人都会这么说的,可最后抛弃它、殴打它的时候也仍旧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