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狗:【你哥哥说你格局很大】
谢祈枝:【嘿嘿】
谢祈枝:【[小狗翘尾巴.jpg]】
谢执蓝傍晚回来,去病房看望谢祈枝,他睡着了有一会儿了。
平板立在桌上,屏幕没关,留在暂停的网课界面。
谢执蓝把平板收走放到一旁,坐在床沿边。谢祈枝睡觉不安分,被子总是掀起一个角,压在他的小腿底下,左手还输着液就伸出病床外面,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腕露出来,显得那身病号服格外宽松。
衣服上面的几颗扣子也被他翻来滚去弄开了,谢执蓝伸手给他扣好,忽然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见到几道术后留下的新旧疤痕,更新的被白色纱布包扎起来,靠近时可以闻到残留着的敷料和药水的气味。
他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应淮来家里那天,掀他卫衣时他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不是害羞,而是抗拒让应淮看见自己身上的刀口。
谢祈枝睡醒时,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床边,翻看着他胡乱写完的那五张试卷。
“哥哥。”谢祈枝叫了他一声,慢慢坐起来。
“醒了?”谢执蓝将卷子放回床头,看着谢祈枝说,“我们聊聊。”
谢祈枝很紧张,生怕他发现自己没用心写卷子了,小心翼翼地问:“聊什么啊?”
“聊聊你……哪天开始不舒服的,为什么不跟我说。”谢执蓝说。
谢祈枝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听着他问自己€€€€
“祺祺,你觉得我是信不过的人吗?还是你不敢告诉我?不敢来麻烦我?”
谢祈枝摇摇头。
“那你告诉我,你在忍什么?你觉得我很高兴看到你身体难受但是硬要忍着吗?你觉得我知道了以后会夸你听话懂事吗?”
谢祈枝又摇了摇头,近乎无措地看着哥哥琥珀色的眼睛,他明明没想让他伤心,却总是害他伤心。
“祺祺。”谢执蓝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是你哥哥,不是陌生人,你要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我不知道。”谢祈枝把手放在哥哥的手背上,他还戴着吸氧的鼻导管,嗓音稚嫩,可以听出病中的鼻音,“你们总让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要告诉你,可是,我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就是好一点和差一点的区别。”
他委屈地看着谢执蓝,“哥哥,我不知道舒服是什么感觉。”
谢执蓝怔愣住,反手握住谢祈枝冰凉的手心,直到这一瞬间,才算理解了他的感受。
他活了十二年,就与病痛纠缠了十二年,那些看似可怖的症状他早就习惯了,视作寻常,所以根本意识不到,也没有体验过正常人平和健康的呼吸和生活,哪怕是一天。
周日晚上,谢执蓝和应淮逃了晚自习,一起去医院给谢祈枝过生日。
他刚做完手术,不能吃蛋糕,买来光看不能吃未免太残忍,谢执蓝就在平板里给他弄了一个电子的,还有摆成数字13的闪烁的蜡烛。
谢执蓝撺掇应淮一起来唱生日歌,等谢祈枝一口气把电子蜡烛拍灭,问他:“许愿了吗?”
谢祈枝点点头,谢执蓝拿出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他。
应淮也准备了,是个很漂亮的小盒子。谢祈枝打开,看到一块纯金的长命锁吊坠。
刚拿起来,缀在金锁下面的三颗小铃铛就叮铃铃响,绳子用的是红绳,但锁的分量本身就不轻,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谢祈枝摸了摸金锁,又看了看应淮,低着脑袋小声嘀咕:“锁好看,可是颜色好土,能拿回店里换个颜色吗?”
应淮:“……”
“我让你别买吧?他又不识货。”谢执蓝撞了下应淮的胳膊,开玩笑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个喜欢金子啊,你送他块不锈钢的就够糊弄他了,他可能还觉得挺酷的。”
应淮看着谢祈枝懵懵懂懂的脸,没忍住也笑了一下,说:“无所谓,柜姐挑的。”
谢执蓝了然道:“这款最贵吧。”
“应该吧。”
“谢谢你在祺祺本来就不低的身价上继续添砖加瓦,再过几年他该比我家房子还值钱了。”
谢祈枝叮铃铃地摆弄了一会儿金锁就收回盒子里,他仰头看着应淮,扭扭捏捏地问:“明年你可以送我上次你们玩的那款游戏的卡带吗?我也想和你们一起玩。”
“不送。”应淮随手拿过床头的卷子看了看,低头说,“我那天看到你的文具盒,光笔就能玩出十种不同的花样,再玩我怕你考不上高中。”
谢祈枝很不高兴地说:“我考得上。”
应淮忍住笑意,挺认真地注视着他:“2+3=6都写得出来,你想考哪所高中?”
谢祈枝下意识想回答你和哥哥这所啊,又蓦然反应过来,就算他考得上仪中,他和哥哥也早就毕业了。
横亘在中间的年龄差无法忽视,他们也不可能会站在原地等他长大。
分别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谢祈枝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不想跟应淮争辩2+3等于几的问题了。
他垂下脑袋,额头靠在手臂上,遮掩住毫无防备的泪光,闷声咳嗽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知道等于几,我写的时候止痛药药效过了,肚子很痛。”
应淮一愣,将卷子放回去,无措地看着谢祈枝颤动的肩头。
谢执蓝摸了一把谢祈枝毛绒绒的脑袋,回过头问应淮:“你惹他干什么?现在良心不安吗?”
没人发现谢祈枝哭了,也可能两个人都发现了,只是装作没发现。
谢祈枝仓促擦掉涌出来的眼泪,高高兴兴地看着哥哥和应淮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侧,按照往年的惯例,与他们拍了一张合照。
他和哥哥弯起眼睛伸手比耶,应淮嫌三个人姿势一模一样,实在太傻了,故意把“V”移到谢祈枝的脑袋后面,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这是谢祈枝拥有的,唯一一张三个人的合照。
◇ 第28章 【TD】
妈妈是周二中午12点回来的。
那时谢祈枝还在和阿姨撒娇,拽着她的衣袖磨她的耐心,不吃剩下那道水煮胡萝卜。
阿姨看不得他挑食,胡萝卜对术后恢复有帮助,叉了一小块要往谢祈枝嘴边喂。
谢祈枝宁死不屈,嘴巴闭得紧紧的。
忽然,一个女人来到谢祈枝所在的病房门口,穿着低调简约的雾霾蓝裙装,细高跟踩在明净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推开门走进来,谢祈枝见她时一愣,张开嘴小小地叫了声:“妈妈。”
女人没听见,阿姨看准时机把胡萝卜塞进他嘴里,随后放下叉子退到一旁。
谢祈枝被迫含着胡萝卜,鼻尖皱起,被这股味道刺激得一阵反胃,想吐出来,看到来人又忍住了,闭着眼睛胡乱嚼了嚼就咽下去。
他看着床沿边坐下的女人,对她说:“妈妈,你回来了。”
女人这回听见了,放下包,“嗯”了一声。
她和谢执蓝长得很像,哥哥清秀明丽的眉眼就是继承于她,可是看着她的脸,谢祈枝很少像看到哥哥那样感到亲近。
谢祈枝手臂交叠着放在桌上,有些拘谨地坐在病床上。平日里妈妈总是很忙,很少不带目的地陪他做什么,他安静等待她说明来意。
可她似乎并不着急,看到饭盒里还剩一点水煮胡萝卜,拿过叉子,一块一块喂给谢祈枝吃完。
阿姨将饭盒收走,女人看着谢祈枝问:“身体好点了吗?”
谢祈枝说:“好很多了。”
“哥哥上次看你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他陪你的时间长吗?”
谢祈枝看着她,不知道她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如果说不长会不会觉得哥哥不够关心自己,如果说长会不会觉得他生病拖累了哥哥……他抿了抿唇角,模棱两可地回答:“还好。”
女人似乎看出谢祈枝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转而又说:“我听阿姨说你为了和哥哥一起去学校,每天不到六点就要起床,晚上十一点才能回家,你才上初一,这样多辛苦。祺祺,你的身体状况和执蓝不一样,休息都休息不好,才会突然生这么重的病。”
谢祈枝一愣,想说自己生病是因为感染,而感染纯粹是偶然性的,和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没有直接关系。
“这件事我会安排好,以后你就不和哥哥坐一个车了,可以多睡一会儿,阿姨给你做好早点,在家里慢慢吃。”
“妈妈,我没关系的。”谢祈枝忙说,“我不觉得辛苦,而且€€€€”
“就算你不辛苦,哥哥不辛苦吗?”女人打断他,语气柔和得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带着她一如既往的、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你身体不好,他做哥哥的肯定要多照顾你一点,你在他身边,难道他不会分心吗?哥哥高二了,每一分钟都很紧张,可是这个月他老师打我电话的次数比过去一学期都多,是因为谁你知道吗?”
“祺祺,哥哥那么疼你,你要懂事一点。”
谢祈枝终于听懂了,很多时候大人的开场白只是场面话,最后图穷匕见的,才是真心话。
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场面话,不能影响哥哥才是她的真心话。
谢祈枝低着头没说话,妈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缓缓抬眼,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对上她的视线,最后点了点头说:“妈妈,我知道了。”
妈妈收回手,笑起来说:“祺祺真乖。”
谢祈枝并不觉得自己很乖,他明明是无能无力,所以只能服从。
一直到长大,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从不在意小孩子的想法,他们固执地把哥哥和自己套进他们理想中的兄友弟恭的模具里,服从是对,不服从是错。
他和哥哥都走在了对的那条路上,兄友弟恭,像一对堪比模范的亲兄弟,可是他们都不快乐。
而现实与虚拟的区别就在于,现实世界是变化的,人是变化的,关系也是变化的。
十三岁生日合照的那个瞬间,是他与应淮关系最好的时刻,不管他有多舍不得,多希望能在这个瞬间存好档,等到五年后打开€€€€十八岁的谢祈枝遇到二十三岁的应淮,他沐浴在五年后九月的日光下,笑咪咪地弯下腰说:“应淮哥哥,好久不见了。”
他和应淮像过去一样要好……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与应淮的关系急转直下,明明谁都没有错,却只能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看着应家惊人的崩塌,应淮被迫从一个自由懒散爱睡觉的男高中生身份里一夜长大,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谢祈枝的世界。
谢祈枝很想念应淮,可是应淮不想他。
他在应淮的世界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最后连一片影子都没有剩下。
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周,谢祈枝在复习时接到哥哥的电话,他突然提起来,于是谢祈枝也给应淮发消息€€€€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17岁,应淮哥哥,还有一个星期我就和那时候的你一样大了,我们之间相差的五年六十个月一千八百多天……是不是也可以被追平?】
谢祈枝习惯了应淮的不回应。
有的时候,他会刻意把应淮这个人和戴墨镜的小白狗头像分离开,应淮离开了他的世界,可是小白狗还是五年前的小白狗,他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树洞,当作他思念的出口。
所以,应淮回不回应都没关系。
可是一周后,应淮回复了€€€€小白狗:【TD】
谢祈枝被他气笑了,原来分不开啊,小白狗就是应淮,这个没有感情的坏蛋!
收到消息的下一秒,他就把应淮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