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把后门关上,他忽然从热溢的音乐声之外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警笛声。
他猛地回头,问谢祈枝:“你又报警了?”
谢祈枝一愣:“酒醉闹事,动手打人,不应该报警找警察叔叔吗?”
“行,你是乖宝宝!”李熠一脸无奈,扒了扒头发,没忍住脾气,恶狠狠地对谢祈枝说,“这是你第二次把我送进派出所了!”
“不好意思嘛。”谢祈枝眨巴几下眼睛,一脸真诚地说,“我会给你解释,说你动手是为了帮我,这应该算助人为乐吧?”
“你别解释。”李熠指了指他,严肃道,“我不想被拘留,所以给我咬死是他们喝迷糊了先动的手,知不知道?”
谢祈枝点点头,乖巧道:“好的,冬冬哥哥,我知道了。”
“谁是你哥哥?”李熠看他一眼,移开视线,“别撒娇!不吃你这一套。”
◇ 第63章 你要站在我这边
因为打架斗殴进的派出所和被偷手机进派出所的体验完全不一样,谢祈枝第一次被人搜身,正面侧面拍照,还要录指纹、足迹和血液。
抽他血的警察叔叔可能因为半夜加班,脸色还很臭。
谢祈枝盯着采血针看了很久,抗拒地问:“一定要抽血吗?”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说,“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我没打架,我就站在旁边。”谢祈枝挪了挪腿,给他看自己裤子膝盖处的脏污,和手掌心擦破的皮,“我明明是被打的那个。”
“看你这体格,攻击性确实不强。”他端详谢祈枝,接着又说,“没动手也要抽血,进来就这规定。”
谢祈枝问:“我可以申请见律师吗?在我的律师到这里之前,你们谁都不能抽我的血。”
“嘿,小朋友,你当拍电影呢。”他说,“我国法律没有规定律师有审讯在场权。再说了,你一个挨打的,又没犯多大罪,抽个血还要律师?”
“他在暗示你他上面有关系,靠山很硬的。”李熠站在一旁,故弄玄虚地忽悠人,“对他好点吧。”
“什么关系?你们小混混的松城老大是吧?名字报出来我听听。”民警听多了这种话,果然没信,敲了敲桌子,“右手伸出来,一个大男人还怕抽点血。”
“我不是小混混。”谢祈枝不情不愿地伸出去,没忍住又问,“你的针消过毒吧?”
“一次性的。”他看着谢祈枝,“不是小混混你大半夜在酒吧乱晃,还染头发戴美瞳?以为这样很帅是吧?别太中二了。”
谢祈枝:“……”
他恼怒道:“你才中二,我生下来就长这样!”
除了被搜身,谢祈枝也是第一次被关进候问室,一个用细密铁丝网关着的笼子。
里面鱼龙混杂,气味也混杂,闻起来起码有十几个流氓混混在这里醒过酒。
他不愿意坐被人睡过的床铺,只蹲在铁丝网旁边,搜身的时候口罩被摘了,他气道敏感,此刻没有阻碍,一咳嗽起来更是剧烈。
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不停呛咳,雪白的脖颈因为呼吸困难凸起青筋,手指抓着外套袖筒,指尖用力到呈现出一种痉挛的苍白。
看守的女警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凑过来问他怎么了,有没有事。
谢祈枝急喘了几下,抬起眼,用模糊的气音告诉她:“我的口袋有、有瓶支气管、扩张剂……”
女警跑去给他拿药,回来后打开了候问室的门,让他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待着,忍不住问:“你有哮喘吗?有疾病应该早说呀。”
谢祈枝摇了摇头。
CF不是哮喘,但有与哮喘相似的症状。只不过,哮喘致命的开关是哮喘发作,他致命的开关是心肺衰竭或者肺部病变感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说,可能是以为被搜身时有人能认出这种药,又或者,他逐渐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迁就他,不需要他特地说什么。
平复好呼吸,胃里又有些难受了,一股灼热的烧心感涌上来,恶心感一阵接一阵的。
谢祈枝皱眉,拒绝了女警倒给他的热水,在她的陪同下去洗手间吐了一遭。
刚起身眼前就一阵发黑,他抓住洗手池,等眼前模糊的眩晕快要过去,掰起龙头,弯腰想洗干净脸。
水流刚淌下来,他“嘶”了一声,缩回手。
低头看,抓过砂石土的手指脏兮兮的,掌心破皮了,撩起裤腿,膝盖摔青了一块,背上看不见,但也很疼。
所有的伤处在此刻被察觉,疼痛的存在感就变得无比鲜明。
谢祈枝洗干净手,忍着疼还是洗了把脸,才稍微感觉好过了一点。
抬眼看着镜子里的人,浸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肤色苍白到泛着颓然的青,嘴唇也毫无血色,只有眼睛里缠着疲惫的红血丝。
好丑,谢祈枝心想,难怪李熠不愿意进派出所。
真是身心俱疲的一晚上。
应淮也没想到,大半夜的洗了澡刚睡着没一会儿,就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要他过去签字领人。
他脑袋懵了一瞬,下意识问:“你说谁?”
“谢祈枝,你是谢祈枝的家人吧?”电话那头问,“是的话尽快过来一趟。”
应淮沉默半秒,说:“我马上到。”
审问的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因为双方都动手了,但也都负伤了,不过好在没有人抄家伙,轻微伤不构成刑事案件。能调解就调解,不能调解就罚款加拘留。
李熠和谢祈枝都不愿意调解,应淮给熟人打了通电话,又给他们交了五百元罚款,才能不拘留,直接签字领人走。
李熠还不服气,质问道:“凭什么是我们罚款,他们三打一!”
应淮对这个带着自家小孩半夜打架的刺头很没好感,点了下头,遂了他的意:“那行,罚款退回来吧,我不交了,换他在这儿拘留五天。”
谢祈枝拽了一下应淮的袖子,还未开口,被他警告般瞪一眼就乖乖闭嘴了,没精打采地阖着眼皮,有些困倦地抱着他的手臂。
他穿的这件军绿色飞行员外套明显大了,因为是应淮的,自己摔脏的那件被应淮拿着,拎在手里。
“那三个呢?他们关几天?”李熠不甘心地问,“也交点罚款就行了?”
“那三个酒还没醒呢,不过他们有前科,放心,罚的肯定不比你们少。”民警说。
李熠依旧拧着眉头,却没说话了,转过头,忽然瞧见应淮抬手把困到站不稳的谢祈枝揽进自己怀里,理了理他凌乱的额发,拇指指腹擦过他白皙细腻的脸颊,又戳了一下,带点责备的语气问:“困成这样还乱跑?”
那种眼神怎么形容呢,叫人怪恶心的,反正关羽不这么看张飞。
谢祈枝被他戳清醒了,睁开眼睛,全然没察觉到身旁的李熠眯缝起眼,一脸再看老子要瞎了的表情。
他哼哼唧唧地说:“应淮哥哥,我想回家了。”
应淮垂着眼应了声“嗯”。
李熠旁观这一幕,没忍住“噫”了一声。
应淮转过头,神情又蓦然变得冷酷无情,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还站这儿?等着我送你?”
李熠也不待见他,撂下一句“不稀罕”,扭头就走了。
谢祈枝半睡半醒地跟着应淮上了车,还未到目的地就醒了,看着前方寂静的夜色,心情忽没来由的有些低落。
应淮侧头看他一眼:“不困了?”
谢祈枝“嗯”了一声。
应淮在派出所那里了解了打架事件的大概经过,却不知道谢祈枝深夜外出的理由,问他:“你找李熠做什么?”
谢祈枝简单地回答:“有件事要告诉他。”
“有事不能电话里说?”
“电话里不好说。”谢祈枝说,“面对面我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电话里我听不出来。”
应淮足足有半分钟没说话,过了限速段,车速平静地往上飙了一点。
谢祈枝奇怪地看向应淮,以为他着急回家了,忽然听到他压着火的声音。
“所以,你就要大半夜跑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出了事进派出所了才知道联系我?你二哥冲动你也冲动,他挨两下拘留几天没多大影响,你也没多大影响?你是没长脑子还是一见了他就不动脑子,就知道跟着他胡闹?”
谢祈枝被他凶的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鼻腔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应淮没料到他说哭就哭,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没忍住问:“你只知道哭吗?”
“你只知道怪我吗?”谢祈枝眼睛通红,委屈劲上来了止都止不住,“你都不怪别人欺负我,他们捏我脸说我是出来接客的二哥才动手的,他们推我还踹了我一脚,我的背到现在还是痛的,膝盖青了手也破皮了,你都不关心!你就知道怪我!”
他把自己说得委屈死了,越哭越凶,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砸。
应淮只能靠边停车先哄人,握住谢祈枝的手腕。谢祈枝不让他碰,被他强硬地拽过来,把拢住手背的袖口往上捋,掰开手心看了看,掌心的确擦破了,几个小时过去,破皮的地方变成了一块块红色的点状伤口。
他没敢碰,抬头问:“他们说你没参与打架,就站在旁边报了警,你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
谢祈枝也凶他:“你没长眼睛吗?自己不会看吗!”过了一会儿又说,“二哥怕我被学校处分,说反正那几个醉鬼不知道谁打的谁,让我说我没有参与打架,别说自己也动手了。”
应淮想揉谢祈枝的脑袋,他气鼓鼓地往旁躲开了。
应淮收回手,问他:“你希望我站在你这一边,帮你出气是不是?”
谢祈枝转过头,掀开薄红的眼皮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
应淮拨了个电话给熟人,问:“还是刚刚那件事,对方的拘留时间能延长吗?多关他们几天。”
熟人又被他吵醒,语气更加不善:“应淮你没事吧?真当自己特权阶级呢?国家法律围着你转是吧?按规矩没签调解书打人那小孩逃不掉被拘留,我是看在你这边年纪还小,那边是有前科的混混流氓才帮的这个忙。你知道人家跟我说什么吗?叫李熠那小子,他下手可比对方狠多了!他顶多挂点彩,那仨都被他揍成猪头了,你还想多关他们几天?万一那三头猪里有一个稍微长点脑仁,拿着伤情报告去告你们,等着吃官司给赔偿吧!”
应淮面不改色地说:“延到30天?我问问他。”他移开手机问谢祈枝,“30天,拘留一个月,行吗?”
谢祈枝点点头。
熟人“哈?”了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
应淮毫无波澜地接道:“那就30天,我这边没意见。”
“大半夜的你耍猴是吧。”他“嘟”的一声挂了电话。
应淮放下手机问:“替你出气了,高兴点了吗?”
他生平第一次做这种罔顾事实只看偏向,因为桌子撞到宝宝了,所以桌子坏的蠢事,偏偏谢祈枝就吃这一套,蹙起的眉眼慢慢舒展开,却还瘪了瘪嘴,故作不在意地说:“我不是想出气,谁关心他们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是你要站在我这边,明明是别人的错,你怎么可以怪我?如果你发生同样的事,你也打人了,我肯定会觉得是别人先招惹的你。喜欢你的人就只会站在你这边的,才不会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应淮的是非观与他截然不同,但这的确是谢祈枝的理念,他在这个世界上遵行的爱与被爱的法则。
应淮看着那双泪痕未干的蓝眼睛,像只懵懂的小狗,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低头舔他的手指,好像天然地知道怎么让人为它心软。
于是,应淮也很轻易地心软了。
“我错了,不该怪你。”他承诺道,“以后我都站在你这一边,行吗?”
谢祈枝没答话,转开头,却很赏脸地把毛绒绒的后脑勺给他摸了一下。
到了目的地,谢祈枝又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扯安全带,安全带自己解开了。
应淮替他打开车门了,他下车,走两步就停了下来,皱着鼻子低头看:“膝盖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