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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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许褚家里出来,已是晌午,云胡一早带着满崽去山上挖冬笋,这会儿还未回来,灶房里有他蒸的菜团子,谢见君就着热水,凑合吃了点,像寻常那般,背上竹篓去附近几个村子卖豆腐。

晚些回来,吃过饭,他伏在炕桌上习字。

夜里寒凉,执笔的手冻得僵硬,他时不时停下笔,双手交叉合十,猛搓两下,将手指搓热乎了,才得以继续习字。

“我、我、”耳边乍然传来云胡的声音,谢见君抬眸,杳杳烛光下,他眼底晕开一片暖黄的光晕,唇角的浅笑更显柔和。

被这般温柔地注视着,云胡脸颊透上一缕羞意,他微微垂首,从布兜里掏出一小罐仔细保存的脂膏,小心翼翼地推到谢见君面前,“这、这是我今日从小贩那儿买的蛇油、抹在、抹在手上、不、不生冻疮的。”

他声音细弱温软,落在谢见君心里,似是羽毛轻扫而过,酥酥麻麻的,连心神都追着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

第27章

云胡原是早就注意到了,这些时日,谢见君每每夜里温书时,手指都冻得通红,故而赶上今个儿村里来了走商的小贩,他见小贩扁担里有一小罐蛇油时,硬是狠狠心,花了近三十文给买了下来。

他是生过冻疮的,自然知道其中滋味,鲜红的疮口密布手指和手背上,天一暖,痒得恨不得要揭去一层皮。

这蛇油可是个好东西,他以前被刚烧开的热水烫过,偷抹了点家里娘亲藏在柜子里的蛇油,立时就不疼了,谢见君的手是要写字的,可不能像他一样。

小小的一罐蛇油膏沉甸甸的,打开来有淡淡的腥味,谢见君指腹挖出些许,抹开来清清凉凉的,很是细腻。

他将盖子重新拧好,推到云胡面前,笑道,“云胡,你平日里常浣洗,记得也抹上些,等这罐子蛇油用没了,我再去买便是。”

云胡本想说不用,这一小罐蛇油膏就得三十文,寻常人家都舍不得用,他自也是舍不得,可若说出口,定然辜负了谢见君的好心,拂了他的好意,他只得浅浅地应下一声,心想着这么金贵的东西还是留给谢见君用吧。

同他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谢见君晓得云胡没有这般听话,起早特地将满崽唤来跟前,将这事儿仔仔细细同他嘱咐了一遍,才放心赶集去了。

今个儿逢五,响水大集。

因着昨日就和福生约好了,谢见君早早等在村口的界碑处,远远瞧见福生赶着牛车过来,他忙迎上去,帮着搭了把手,牛车上堆着满满当当的柴火,这是要送去给集上的东家,入冬柴火用的多,往年农闲,福生都从山上劈了柴,拉去集上或是镇子上叫卖,赚些银钱来贴补家用。

谢见君搭了他的便车,二人一路闲聊,等到了响水集上才分开。

约定好回去碰头的时间后,谢见君像寻常那般,去司市那儿交了集市的管理费后,找了个地方,支起了小摊子。

今个儿人多,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因着有熟客在,豆腐卖得很快,还未等到集散,就卖得差不离。

谢见君收了摊子,同送完柴火回来的福生碰头,正准备往回走,一汉子迎面撞过来,他只觉得身上被摸索了一把,下意识地护好自己的钱兜子。

余光中瞥见那擦肩而过的汉子,他神色怔了怔,立时停驻脚步。

上斜眼,塌鼻梁,一条从左眼角贯穿至下巴的长疤,眉尾处黄豆大小的黑痣,种种面部特征,都与云胡同说他的那日雨天在路上偷拿他钱兜子的人对上了。

谢见君将自己的荷包掖紧实,扭头同站在他身侧的福生低声说道,“福生哥,你看看你的荷包还在不在身上?”

福生被他问的一愣怔,虽不知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不由得摸上了自己的荷包,确信钱兜子没丢后,他压低声音,“见君,怎么了?”

“福生哥,我看见那日摸云胡荷包的人了。”一想起那夜给云胡换被汗洇透的衣衫时,瞧见他身上的那些青紫痕迹,谢见君眸色暗了暗。

福生是知道这事儿的,当下就扯扯谢见君的衣角,凑近做了个手势,“要不咱们……”

话音未落,集市上乍然响起女子的尖叫声,众人的目光齐齐被吸引了过去,就连他二人也未得幸免,就见方才还挂在口头上的汉子,一把抢过那女子的金耳坠,推开惊慌无措的人群,转眼逃窜而去。

谢见君当即将自己的竹篓往司市那儿一搁,就顺着那汉子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身后福生慢了半步,安顿好牛车,抓起麻袋也撵上前。

谢见君来集市上卖豆腐并非只固定在那一处,赶着集上人不多时,他也会背着竹篓在小巷里穿梭,一面摇铃,一面吆喝,故而对这一片的路,还算是熟悉,他指挥着追过来的福生,俩人夹道截击。

那壮汉在集上摸了一上午无所收,临了,抢了一对金耳饰,正沾沾自喜呢,见没人追上来,他放慢了脚步,手里一下接一下地抛着那对金耳饰,心里盘算着能买多少钱。

刚从巷口拐出来,迎头而来一土黄麻袋,将他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看不着人,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他心下一慌,立时拼命地挣扎起来。

福生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跑?再跑一个试试?”。

汉子一阵吃痛,又挣脱不开头上的麻袋,心里愈发慌成一团,“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谢见君没得理会他的求饶,硬掰开他的掌心,抠出他抢走的金耳饰交给福生,又从道边捡起一根趁手的木棍,照着他的腹部狠狠挥了两下。

汉子捂着肚子哀嚎,嘴上骂骂咧咧,说些入不得耳的腌€€话,连福生都听不下去,跟着踹了他一脚,转而看向谢见君,“这下怎么弄?”。

谢见君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汉子,默不作声。

云胡那日带回来的一身伤里,腹部青紫尤其严重,一连好几日,他走路都只能微微弓着背,想来定是这汉子为了摆脱他,卯足了劲儿狠踹的。如今汉子只挨这两下棍子,已然算是便宜他了。

“那女子怕是也在寻他,先带他回集上吧。”谢见君扔下手里的棍子,抬袖蹭去脸上的汗。

“行,今个儿抓着这么个贼人,也算是行善积德了。”福生满口应下。

俩人协力把那汉子从地上提溜起来,将其双手背后,押着他往回走。

汉子自知此番是栽了,但仍不死心,循着机会就要脱身,正巧碰上被抢了金耳饰的女子寻过来。

那女子身量不高,瞧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却大得很,上前一把扯住那汉子,“邦邦”两拳捶得他登时就眼冒金星,满脑子发昏分不清东南西北。泼辣劲儿吓得福生站在一旁,捏着女子金耳坠掌心“突突”冒了汗。

“姑、姑娘……”他颤颤地开口。

“什么姑娘?!”那女子头也不回,向后一甩手,竟将人高马大的福生给甩了个趔趄。

福生后退两步稳住身形,脸臊得通红,像是刚喝过一碗烈酒,他鼓了口气,手伸在女子面前摊平,掌心里赫然是她被抢的金耳饰“姑娘、你的、你的东西在这儿。”。

女子脸色立时就变了,笑得一脸喜意,连眉眼都跟着温和下来,“谢了,敢问大哥尊姓大名,赶明儿我让我爹去谢谢您老人家。”

“我、我叫福生,甭、甭谢我,都是我旁边这位大兄弟的功劳,”福生拘谨地挠挠头,偷偷瞧了眼那女子,迅速垂下脑袋,殷红的耳尖映着他的羞意。

谢见君打方才,便一直站在他身边,这会儿听着他结结巴巴地回话,抿着嘴想笑,但又顾忌福生作为汉子的面子,生生地忍住了。

女子随着福生的话看向谢见君,只瞧着他瘦得跟那细竹竿儿似的,怕是一巴掌就能拍残了,实在不像是能制服这贼人的架势,恐是这个叫福生的汉子谦逊了。

察觉到女子莫名嫌弃的目光,谢见君整了整杂乱的衣襟,“姑娘,如今偷你耳饰的贼人已经抓到,可是打算如何处置他?”

那汉子被女子结结实实地踩在脚底下,一听说要处置自己,“呜呜呜”地叫唤起来。

“鬼叫什么!小心姑奶奶给你拔了那口牙去!”女子厉声叱道,转头又笑着同谢见君和福生温声说道,“我爹是潼溪村的里长,待我将这 贼人交于我爹,让我爹送县衙去,到时让县衙大人好好地收拾收拾他!”

“我们亦正有此意,倒是要麻烦姑娘了。”,谢见君客气道,他原就是打算将这汉子押解到县衙,如今,有里长出面,省了他的事儿,还能送个顺水人情给这姑娘。毕竟,福生在这姑娘面前,羞得脑袋都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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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溪村离着响水大集约摸着二里路,等了片刻,女子的同伴去而复返,把里长引了过来,如此,谢见君便没了多留的必要了,谢别几人后,他从司市那儿拿回自己的竹篓,同福生一道儿踏上回家的路。

走出老远,福生脸颊还烧得滚烫,他猛一拍脑门,“哎呦,瞧我,都忘了问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了。”

谢见君失笑,拍拍福生的肩膀,“福生哥,那姑娘是潼溪村里长的女儿,你若是有意,可差人帮忙打听打听。”

“你你你你、你这乱说什么、什、什么我稀罕人家、我我我、我就是、”福生被说中了心事,磕磕巴巴地替自己找补起来,越说越解释不清楚。

谢见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赶着福生巴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前,他向前一步走,神色蓦然正经起来,“今个儿谢过福生哥帮忙,否则,单靠我一人,也未必能拦得住那贼人。”

“都是兄弟,别整这些读书人的虚礼。”福生摆摆手,他也不过是碰巧赶上罢了。

再说了,这兄弟家的夫郎受了欺负,他岂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谢见君清楚福生的为人,知道自己说多了反倒会让他不自在,故而笑了笑,将话头又引了回去,“福生哥,你若是当真钟意那姑娘,别忘了提前打听打听人家是否婚配。”

“嘿,你这小子,惯会打趣你福生哥。”福生“气急败坏”,刚降下温的脸颊忽而又烧起来,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末了,红着脸扬鞭抽了下牛背,催促着老牛快些回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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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今日集市散的就晚,又因为抓贼误了时辰,等走回村里时,暮色西沉,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烟火气笼罩着整个村落。

谢见君背着竹篓刚进院里,还未喘口气,满崽便乐登登地跑出来,“阿兄,今日我跟云胡砍了一整颗大树回来呢。”,一面说着,一面还作势给他比量。

砍树?谢见君眉头紧了紧,薄唇抿成一条线。

这家里的柴火一向都是他去后山捡来的,云胡好端端地砍树回来作甚?难不成是柴火不够用了?他提步往柴房去,推开门,赫然看见躺在柴房正中央的大树。

说是大树,也不过是一截半臂宽的树干,也不晓得他二人是如何从后山拖拽回来的,瞧上去可得有个五六十斤重呢。

云胡正在灶房忙着炒菜,瞧见谢见君面无神色地往柴房里去,他急急慌慌地扔下锅铲,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开,跟着也小跑进了柴房。

扑面对上谢见君疑惑的眸光,他双手局促地搅弄着围裙,嗫嚅道。

“我、我见你素日趴伏在炕桌上练字、实在、实在辛苦、想给你打个温习功课的案桌用”。

第28章

“你竟还会木工活儿。”谢见君有些惊喜。

云胡抿着嘴,腼腆地笑了笑,“从、从前跟村里老木匠、学、学过一点。”,那时他常吃不饱,饿得满山漫野找吃的,跛脚老木匠心善,每每上山伐木见着他,都会塞给他些吃食,有时是几个甜果子,有时是菜包子。他也不白吃,帮着老木匠搬搬东西,打打下手,就这样,在他身边日子久了,也学了些木工活儿,但大多都是些拿不出手的小东西罢了。

后来,老木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被他儿子接去了镇子上享福,木工的那些个家伙什儿就都留在了家里,临走时还塞给他一把钥匙。

他若得了闲空就去帮着整整屋子,但嫁来谢家后,近一年都没能过去了,今个儿才去扫了扫院子,将那些个曲尺,刨子找出来,仔细擦洗了一遍,留作打案几的时候用。

“案几能用、结实、”担心谢见君看不上眼,他将自己以往雕刻的小兔子,小人儿翻找出来,这是他从娘家带来的,一直藏在小布包里,塞在柜子底下,平日里拿着跟宝贝似的,连哄满崽时都不曾给他拿出来把玩,“给、给你看、这都是我自己刻的。”。

说这话时,云胡素来胆怯的眸中飞出了一抹得意,连神色都鲜活起来。

一想这还是云胡头一次,让自己踏入了他的领域里,谢见君手里捏着栩栩如生的小木偶,心中的欣喜大过于惊喜,他笑着称赞道,“你这手艺当真是极好的,只是如今又要麻烦你了。”

得了夸赞,见谢见君没得嫌弃自己做的那些个不入眼的小玩意儿,云胡心里宽了宽,“不、不麻烦的、几天、几天就好。”

他自己都盘算好了,自那日出去卖豆腐遭了瘟,谢见君便不许他独自出村了,白日里他在家里卖豆腐算不得忙,眼见着给谢见君绣的荷包也快要做成了,正好有大把的时间空出来可以打案几。

早些将案几做出来,也能早些用上。

赶着打案几的余空,他还将先前割来的草秸都编成了草席子,同满崽一道儿将院子里的树都围了起来,这天儿一日冷过一日,不将树干护起来,三九时候,几场大雪一准都得冻坏了。

今年冷得快,还未及立冬,谢见君早早地就将炉子给烧了起来,在外搁了一整夜的衣裳摸着冰凉,他把衣裳贴在火炉子上烘烤,烤得暖和和的,再塞进被子里,只等着云胡和满崽起来时,被窝里一掏,都是热乎的。

近来没有集市,他便托常去镇子上送柴火的福生,给帮忙带了两个汤婆子回来,黄铜的汤婆子肚里圆咕隆咚的,像是黄澄澄的南瓜果子,灌满了热水塞到棉布袋里,夜里临睡前,往脚边一搁,一整夜脚都是暖和的。

满崽喜欢得紧,夜里入睡前,抱着汤婆子不撒手,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将暖烘烘的汤婆子围在中间,谢见君轻拍着背,哄两声就睡着了,这才将汤婆子拿出来,放在脚边,掖紧了被子,以防它热气散了。

回头见着云胡望着那炕桌上的汤婆子出神,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可是水不够热?”

云胡摇摇头,手指摩挲着汤婆子肚面上的纹饰,眉眼微微弯了弯,小声道,“从、从前我们家也、也有一个、是娘买给云松的、从、从不许我碰、如、如今竟是我也用上了。”

谢见君喉间一哽,他阖了阖眼,压下心中酸涩,将炕桌上的汤婆子一整个塞进云胡怀里,再开口时,语气里浸着不明的轻颤,“以后这些都会有的。”

云胡被塞了个满怀,暖意蔓延至全身,连脸颊都烫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他一点一点地搂紧怀中的汤婆子,心头翻涌起密匝匝的喜悦。

有汤婆子的被窝里,果真是不冷了,他这般想着,连梦里都是风和日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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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一场小雪后,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谢见君下学回来,满崽便缠着他说要和小山去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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