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9章

云胡切了白萝卜丝,也一道儿倒进锅里煮熟。

临了出锅前,谢见君还点上两滴荤油,荤油一入锅,油滋滋的香气四溢,勾得满崽和小山眼睛都看直了,扒着灶房的窗户直咽口水。

待他端着肉丸子汤回卧房时,两小只已经乖巧地坐在炕桌旁,碗勺也都依着人头数安放好。

“来吃饭吧。”像往常一般,他将肉丸子汤依次分给面前几人的碗中。

乳白的汤里,一个个粉嫩的小肉丸似是游水的鸭子,一口咬下去,鲜嫩的肉汁在口中爆开。满崽被烫得直咧嘴,一个丸子分三口才咽下去。

小山原是有些拘谨,这会儿见满崽一口接一口吃得畅快,加之汤头鲜甜,肉丸子汆得结实,嚼起来“嘎吱嘎吱”作响,他闷着头喝得肚皮撑得溜圆。

待他二人面前的碗空了,谢见君又给他俩添了一勺,余光中瞥着云胡心不在焉地点着碗中的肉丸子,手里的饼子还剩了大半儿。

“不合胃口?”他凑近他身侧,温声问起。

云胡正出神,手指不自觉地磋磨着棉衣的衣角,冷不丁神思被打断,他茫茫然抬眸,反应过来,忙摇头否认,“不、不是……”

担心被谢见君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垂下脑袋,大口大口吃着手里的饼子,单薄的棉衣沁着满后背都是凉意,衣角的破口处隐隐有白絮飘出。

谢见君瞧着他情绪不佳,但云胡向来是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想说的话,谁也问不出来,他没多问,只给云胡碗中又添了勺热汤。

想着晚些柳哥儿来接小山,托他闲时拽上云胡出去逛逛,年下四人都热闹得很。二人都是哥儿,兴许更能说得上话。

这刚吃完饭,柳哥儿就赶着来接小山回家,手上还拎了不少的冬菜,得知小山在这儿吃了肉,他这脸上颇有点难为情,这谁家有点肉,可都紧俏着吃,谢见君还这般大方,倒显得他拎来的冬菜寒酸了些。

幸而谢见君不见嫌弃之意,还笑着将他迎进门,趁着云胡在灶房里安放他带来的冬菜,悄悄然拜托他,这些时日若是有空,可常来家中做客,云胡平日里不太爱说话,但有他来,定是心里高兴的。

听谢见君这么说,柳哥儿心下会意,想来是怕云胡在家闷得慌,正巧年前腊月二十五还有个集,他带着小山离开时,拉着云胡在院门口唠家常,顺道叫着他二十五那日去赶集。这可是过年前最后一个集了,东西多不说,卖得也便宜,到时候,家里的年货都可在集市上一次买个利索,也省得东家跑,西家跑,四处折腾。

云胡犹豫着没点头,他眉头深锁,神色有些阴郁。

柳哥儿是个爽快性子,不容他拒绝,当下就定好了时辰,转头又同他说起别的来。

因着要避嫌,谢见君也不好相送他俩,远远瞧着二人站在院门口有说有笑,云胡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凝重,便宽下心来,带着满崽在屋里收拾炕上的衣物。

小满崽闲不住,蹦来蹦去,活脱脱像只上蹿下跳的瘦猴子,谢见君几番呵不住,担心他刚吃饱了饭,闹腾起来太激烈不好消化,便作势要逮他,二人你撵我跑,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

“不兴再闹了。”,谢见君一把将人搂到炕上,攥着他粉嫩的小脚心浅浅挠了两下,逗得满崽“咯咯咯”笑个不停,身下云胡不知何时脱下来的棉衣被揉搓成一团,扑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对劲。

谢见君松开满崽,疑惑着将棉衣拿起来抖了抖,发黑发旧的陈年棉花裹着芦花洋洋洒洒地倾泻而出。

谢见君怔住,笑意僵在脸上。

“阿兄,是芦花呐,云胡的棉衣里为什么要填芦花?”,满崽捏起一朵黄白芦花,稚声稚气仰头看向谢见君。

谢见君脸色阴沉,一向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没了任何表情,落在云胡棉衣上的眸光浸着寒意。

这件棉衣是云胡从娘家带来的,打入冬以来,便一直穿在身上。

寒冬腊月下大雪,冷得人直跺脚,云胡就穿着这絮着芦花的薄棉衣,跟着他从早忙到晚。

他分明知道云胡是个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腼腆性子,有什么吃亏的事儿也只自己闷着头往下咽,可他偏偏没注意到,入冬近两个月了,小少年连一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就让他干生生地硬扛着挨冻。

“谢见君呐谢见君,你可当真是太马虎了。”他心里止不住地自责,天刚冷是,云胡就将他和满崽的棉衣都填满了厚厚的棉花,可唯独到了自己,就随意对待,这芦花,哪是能保暖的东西。

一时间,他这身上的夹袄热得烫手,只恨不得自己现下就脱下来,将那个小傻子老老实实裹起来,再重重地敲敲他的脑袋,问问他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可眼前乍一浮现云胡颤颤的小可怜模样,他这心里暗暗地揪成一团,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罢了。

他轻叹了口气,招来还不明什么情况的满崽,凑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嘱咐了几句话。

第31章

转日,

“诶?你、你今日要去镇上?”,早起炕桌上,云胡听谢见君要去镇上卖豆腐,有些吃惊。

“今个儿无事,我想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背着豆腐去镇上摆摆摊,索性年下大伙儿都舍得花钱置办年货,咱们也可以适当涨涨价,大钱虽然赚不着,零头八脑的小钱还能漏了不成?”谢见君笑着回道,眸光不经意间瞥了眼云胡裹在身上的一层层薄外衫,果真是没穿添了芦花的破棉衣,想来那东西既不保暖又刺挠,穿在身上肯定极为难受。

他神色不由地暗了暗,再开口时,语气愈显得温和“多赚些银钱回来,咱们舒舒服服地过年。”

“那、那我陪、陪你一起?”,云胡说着就要起身收拾,年下不比平常,镇子上来来往往,人多得很,谢见君自己去恐怕是忙不过来的,左右没什么事儿要忙活了,他跟着过去搭把手,也轻快些。

“不用,家里的营生,还有满崽,都得托你帮忙照看着呢。”谢见君立时便拒绝了,他此趟去镇子上,可是有要紧事儿要办,哪能让云胡陪着。

“云胡,阿兄不在,你别把我自己丢在家里,我害怕……”满崽将最后一口粥续进嘴里,抓着云胡的衣袖,黏黏糊糊地撒起娇来,末了还冲着谢见君挤挤眼睛。

谢见君抿嘴轻笑,见云胡蹙着眉头不知所措,拍拍他的手背,“没什么事儿,我早些走,赶着天黑前便回来了。今个儿天冷,你别出门了,就跟满崽待在这屋里就好,柴火备得足足的,别舍不得用。”

只片刻犹豫的功夫,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云胡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他想破脑袋,也不知其中缘故,索性想着谢见君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不给谢见君添麻烦,怎么都好。

故而,吃过早饭,

他帮着谢见君将现磨的一板豆腐切块放进竹篓里,又将杆秤剪刀收拾好,一并塞进竹篓,目送着他出了门。院子里寒风吹得人直打寒噤,他身上的薄衣服抵不住风,冻得嘴唇发白,满崽哆哆嗦嗦地从卧房跑出来,扯着他衣袖,硬生生将他拽进了屋里,按在火炉旁烤火,半刻都不许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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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泥泞不堪,谢见君淌着雪窝子,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镇上走。

较平时更要热闹些,西街集市熙来攘往,人流如织,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边的茶楼酒馆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放眼望去,一片繁华红火。

他去司市交了几文钱,一路走来,双脚冻得麻木,他寻了处宽敞地方,将背来的竹篓子往青石砖上一搁,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折腾了好半天,身上刚刚缓过来些许热乎气儿,这才把摊子支起来。

平日里豆腐都是卖两文钱一斤,谢见君也不是贪心的主儿,稍稍一琢磨定价便扬声吆喝起来,“新鲜的豆腐五文钱两斤,多买多送。”

他和云胡磨得豆腐敦厚,口感绵韧,凑近还能闻着淡淡的豆香味,价钱也更加实惠些,因而这话头刚喊过两岔,便招来不少人,因着要做年菜,大伙儿开口就要上好几斤,豆腐摊前的队伍排得老长,热热闹闹的大半晌午,一背篓的豆腐给卖了个精光。

他收了摊子,去司市那儿要回押金后,抬脚迈进了一家布庄。

早起同云胡说想来镇子上卖豆腐不过是他随口找了个由头罢了,之所以来这儿,是想给云胡买件过冬的棉衣。

刚进门,布庄掌柜满面红光地迎出来。这临着过年,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他这嘴角一连翘了好几日还没落下呢。

招呼谢见君落座,又唤来店里小二给他斟茶,掌柜的喜得一脸褶子,微微躬身,凑近问道,“小后生,可是要买些什么?我们这布庄,各式各样的布匹都有,瞧瞧,刚进的新棉花,几日就卖得就只剩这么点了,你若是要做冬衣,只管拿回去,穿着保准暖和。”,打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裁新衣做新袄,棉花新布都不愁卖。

“掌柜的,我是想买现成的冬衣,不知可有合适的?约摸着是这么个尺寸。”谢见君依着云胡的身形给掌柜的比量着。

“这……”布庄掌柜禁不住咋舌,狐疑的目光粗略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寻思这小后生也不像是家中宽裕的公子哥儿。

寻常村里农户来他这儿,都是买了棉花和布料回去自己缝衣裳,这小后生却一开口就要成衣,是手里阔绰,还是不懂行情?他一时拿捏不准,生怕自己看错了,错过一条“大鱼”。

不过,听着他的描述,掌柜乍然想起,布庄里好似是有那么一件棉衣。原是一户人家找店里裁缝定做的,后来到了约定的日子也不来取,他便将这成衣挂了出来,镇子上的人家都嫌这棉衣颜色不够鲜亮,挂了许久无人问津,他又让小二将这衣裳好生包裹起来,琢磨着实在不行就拿回去给家里人穿。

经谢见君这么一说,他叫小二将那新棉衣又重新翻找出来,“小后生,实不相瞒,这棉衣用的可都是新棉花新布,只是大伙儿都不喜这绀青的粗布,但你若觉得合适,我就便宜些卖你”说着,他接过小二递上来的剪子,将衣袖处剪开一个小口,从中撕出些棉花,拿给谢见君瞧。

这新棉花雪白雪白的,摸上去渲软蓬松,谢见君又仔细捏了捏棉衣的边边角角,填的都是厚实的棉花,一上称就将近有三斤重呢。

掌柜的开口要一百五十文,谢见君同他稍稍一还价,敲定了一百二十文。一件暖和棉衣而已,紧一紧,银钱总能匀得出来,日子过得虽是拮据了些,但他不能让云胡就穿着那样一件芦花棉衣过冬。

临了从布庄出来前,他又给满崽买了条白绒绒的兔毛围脖。今个儿来镇上卖豆腐,瞧着镇上的孩子们都围着这围脖,一个个喜人极了,想必满崽带着也定然可爱得紧。

买完这些,天将将擦黑,谢见君启程往回走。担心走得晚了,路上雪泥坑看不清,他一路这急急慌慌,到家门口时,后背冒起了一层热汗,风一吹,沁得后背生凉。

云胡听着有推门的动静,连忙从屋里出来,见谢见君背着竹篓进门,伸手上去就要接他身后的背篓,却不料谢见君一个侧身躲开他,“不沉,没什么东西,我自己来就好。”

他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才慢慢地垂下去。

“愣着作甚?外面冷,咱们快先进屋去。”,谢见君看他穿着单薄,拉着人进了卧房。

卧房里,

满崽正裹着被子靠坐在炕头上给云胡穿线,一团线怎么都摆弄不明白,他失了耐性,将线团往炕桌上一搁,垫着脚朝屋外看。

今个儿阿兄交给他的任务,他都完成了,一会儿可得好好地跟他邀个功。

谢见君背着竹篓推门进卧房,被热腾腾的暖意蒸了个迷瞪。他缓下一口气,在镇子上冻了一整日,僵硬的身子好歹松缓下来,“到底还是这家里舒服呐”,他微眯了眯眼,暗自嘀咕了一句。

满崽张着手,正要扑过来,被他伸手拦住,自己这一身寒气,可别再冻着这小崽子。

“瞧瞧阿兄给你买了什么?”他从竹篓里掏出一条兔毛围脖,抻开给满崽看。

“哇!”满崽惊呼,一双杏眸瞪得溜圆,如同点点星辰,闪着细碎的光。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兔毛围脖,轻抚了抚表面的绒毛,又搁在脖颈间比量了一番,乐得笑弯了眉眼。

“云胡!云胡!看阿兄给我买的围脖!”他蹦蹦€€€€跑到云胡跟前,喜滋滋地让他瞧自己的围脖。

“真、真好看、”,瞧着满崽这般开心,云胡打心底也高兴起来,他半蹲下身子,将围脖系在满崽脖子上,这兔毛围脖毛茸茸暖烘烘,透不进半点风来。

满崽爱不释手,夜里入睡还要裹着围脖,谢见君担心屋里太热,发了汗捂出痱子来,只等着他睡着了,打起酣睡来,才将围脖解了去,搁在他枕头边上,明日起早,小家伙伸手就能摸到。

转头瞄见云胡正坐在炕上脱衣裳,一层层臃肿的外衫褪去,肥大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那瘦得干巴巴的身子骨上,仿若一阵风就能吹走,他看在眼里,只巴不得将那芦花棉衣现下就丢了去。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一起躺下,阖眼干等了好半天,只听着身侧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才睁开眼。

云胡安静地侧躺着,狭长的羽睫低低垂着,洒下一片昏暗的阴影。

他小心坐起身来,生怕惊扰了熟睡的二人,那件绀青粗布的新棉衣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小心将其从包袱里拿出来,叠得板板正正地搁在云胡的枕头边上。

小少年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皱起来,身子不安地扭动了两下,哼唧两声,似是要醒,谢见君腾出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哄满崽入睡那般,只待他眉宇间都舒展开来,才收回手,掖紧了被角躺下。

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云胡醒时,身侧的被窝已经凉了,晓得谢见君这个时辰定然是在灶房点着灯温书,他也不似从前那般慌张,缓了缓神色,刚想着把还睡着的满崽叫醒,准备一道儿出门去浣洗,冷不丁扫见枕头旁边放着一件绀青色粗布棉衣,他先是一愣,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抚上那衣裳。

新棉衣松软柔和,摸着很是舒服,大抵是谢见君给满崽买的吧,他如是想着。

前些日子,他还记得谢见君曾提过,说小崽子成日里在外面折腾,身上的棉衣穿得有些旧了,想给他买件新棉衣,想必就是这件了,只是不知道昨日为什么没拿出来,还特地搁在枕头边上,等会儿满崽醒来,有新棉衣穿,肯定要高兴坏了。

他将棉衣抖落开,细细打量了两眼,才惊觉好像有些不对劲,这新棉衣尺寸大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小满崽穿的,倒像是、倒像是合了他的身量。

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手里抱着棉衣愣了好一会的神。

“喜欢吗?”

本应该在灶房温书,却不晓得何时回来的谢见君,此时斜倚在卧房的门边上,正抱臂看着他,眸底噙满了温润的笑意。

见云胡怔怔地坐着不说话,好似还没回过深来,他走近几步,俯身看向他,温声道,“愣着作甚?试试可还合身?”

第32章

云胡打了个激灵,怀中紧抱着新棉衣,垂着脑袋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见君半坐在炕沿儿边上,微微歪头,眸光与他齐平,这才瞧见小少年眼圈透红,眸底氤氲着雾蒙蒙的水汽,攥着棉衣的手指轻微抖动。

“怎么了?”生怕是自己自作主张,谢见君这会儿心里也挂着些忐忑。

“没、没事”云胡摇摇头,用力地抹了把脸。今年入冬前,他曾悄悄同走商的小贩打听过,新棉花一斤就要五十文,这么一件扎实的棉衣做下来,少说就要用两斤棉花。

他自是舍不得,谢见君起早贪黑做豆腐,一百文就是他们近半天的收成。他身上穿的棉衣是从前在家里时,拿旧被子里的棉花填的,陈棉又黑又硬,稍稍一揉搓就结成一个个棉疙瘩,他穿着硌得慌,便折了芦花添进去,本想着凑活凑活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入冬的棉衣可比春衣贵多了,这年下花钱的地方又多,实在没必要再浪费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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