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24章

“我、我、”云胡眉头紧皱在一起,好半天,才从齿缝间艰难得吐出几个字,“就、就是今天。”

“这、晚、晚些我给你煮长寿面。”谢见君心里咯噔一下,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不、不用、我生辰、不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云胡脸色白了白,“我娘生我时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村里都说、都说我命格硬、生辰不、不吉利。”

愈是说到后面,云胡的声音愈小,谢见君凑近才听完了一整句话。

他喉结滚动两下,忍不住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二,又觉得自己这般行径实属唐突,末了,抬起的手缓缓垂下。

他早该能猜到的,一日一夜的难产,生出来是个哥儿,加之神算子早早定下了他克父克母的命数,这样一个孩子,即便再乖巧懂事,照着老牧家两口子随意就能将自个儿孩子,卖给一个傻子做夫郎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惦记着给他过生辰。

他手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才娓娓说道,“云胡,这话现下说有些晚了,但我还想让你知道,没有一个孩子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如果有,那也不是你的错,是为人父母,不曾护佑你。你的生辰,莫得不吉利这一说。”

云胡怔怔地看向他,似是在努力消化着他的话,半晌,他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兴、兴许是这样吧”。

谢见君探出的手到底还是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手下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肩头,再开口时,却冷不丁冒了一句,“云胡,我出门一趟。”

“诶?哦、”云胡茫茫然应声,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奇怪,以往谢见君为怕他担心,每每出门前总是同他先知会一声,并告知自己要去哪儿,大抵何时回来,可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套上外衫便出门去了,一旁的满崽还没从收到压岁钱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他家阿兄就没了影儿。

罢了罢了,云胡安慰自己,谢见君是个大人了,又一贯有自己的想法,真要论起来,他也无权过问,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况且谢见君都答应他了,说晚些回来给他煮长寿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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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家门,谢见君直直地往河边去,他心里有些烦躁,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待一会儿,好捋一捋自己一团乱麻的心绪,河岸边,最是合适不过了。

自年前大虎掉进河里之后,这里许久不见有孩子们过来玩了,天寒地冻,水凉得刺骨,也没有人会在年初一跑来浣洗衣物,他坐在河岸边稍平整些的大石头上,随手捏起地上的小石子,扬手往河里投去。

小石子掉落在冰面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洼,咕噜咕噜地滚向河中心,连带着谢见君的思绪都跟着跑远了。

大抵是自幼成长在父母性情温和,彼此相爱且和睦的家庭里,接收到的教育也多是“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的君子之道,云胡至此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他从前不曾了解过的生活。

相比较云胡爹娘的磋磨与漠视,他的父母待他和见宁可谓是醇厚仁爱。多年以来,一直宽和地包容着他,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并未有过任何干涉与控制,从来都只是尊重,以及引导。

即便后来得知了他的性取向,亦愿意尝试着去理解,并慎重其事地教导他,感情这种事情,真心最为重要,莫要去辜负他人的心意,也不可委屈了自己的真心。

也正是如此,旁人眼中对任何事情都运筹帷幄的他,唯独在感情上笨拙得像是没开情窍的毛头小子,以至于来这里以前,连场像样的恋爱都不曾谈过,这小半年又因着成日里为了生计奔波,更是顾不得琢磨自己的那点真心如何托付出去,又会承得谁的心意。

眼前冷不丁闪过云胡略带浅笑的面容,谢见君思绪骤乱,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连呼吸都难以稳持住,他轻摇了摇头,禁不住自嘲一笑,扯远了扯远了,自己如今两袖清白,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又如何给旁人徒添烦恼?

他拍了拍被冷风吹得麻木的脸颊,手肘支着脑袋,开始合计起云胡的生辰该如何过。既是已经知道这事儿,就没法让他的生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结束。

一碗长寿面实在是太过于单薄,但现下时间又仓促了些,顾不及准备什么像样的生辰礼物。

谢见君闭眸沉思半刻,猛一拍大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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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晚饭时候,谢见君才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进门时一身寒气,连羽睫都挂上了晶莹的白霜。

他搓搓手,脱下冻得僵硬的棉衣,搭在火炉前,猛哈出两口白气。

“我、我去给你倒杯、热、热水来。”云胡见状,忙不迭扔下手中的针线,披上棉衣就往屋外去,他在家心不在焉地绣了一下午的帕子,几次落针扎到指腹见了血,连满崽都看不下去,直说云胡若是担心阿兄,出门寻寻他便是。

“麻烦了,云胡。”,谢见君冲他的背影道了声谢,回身对着嫌他身上寒森森,不肯往他跟前凑的满崽招招手。

“满崽,阿兄问你,平日里云胡待你如何?”

“那自是好得不得了,阿兄是天下第一好!云胡是天下第二好!”小小年纪还不懂何为人情世故的小满崽,只知道谁待他好,谁就是大好人,眼下听谢见君这般询问自己,他毫不迟疑地说道。

“那阿兄是不是教过你,承过别人的情分,要学会报答?”谢见君继续谆谆“诱导”。

满崽茫茫然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眸中写满了迷惘,不晓得他家阿兄突然同他说这个作甚?

“云胡平日里待你这般好,今日他的生辰,我们满崽是不是可以帮阿兄给云胡过生辰?”

“要过生辰!”满崽兴冲冲地高呼起来,被他家阿兄一把捂住嘴。

谢见君手抵在唇边,做默声状,“这是咱们俩之间的小秘密,若是提早让云胡知道了,就没有意外之喜了,懂吗?”

满崽脑袋点得更用力了,俨然自己已经进入了角色。

谢见君见“洗脑”得很成功,抬眸往屋外瞧了一眼,没瞧着云胡,他半蹲在满崽跟前,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嗯……嗯……嗯嗯嗯……”满崽煞有介事地应着,努力地挺直了小胸脯,意图告诉他家阿兄,他是很可靠的。

将自己要嘱咐的话说完,谢见君伸出小拇指,同满崽拉勾,二人眼中都闪过一抹狡黠。

云胡端着热水姗姗来迟,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才进屋,是因为先前烧开的水有些温了,他想着谢见君在外面冻了一下午,可得喝些热的暖暖身子,复又生了灶火,将水烧开了一茬。

谢见君接过碗,略一吹凉,灌了一海碗下肚,他围着四周的几个村子转了大半日,这会儿渴得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

他抹了把嘴,将炉火烘烤得热乎的棉衣重新套上,“起风了,你们在屋里待会儿,我去煮面来。”他特地赶着这个时候回来,就是为了给云胡煮长寿面。

云胡早就擀好了面条,正铺在竹篾上晾着,谢见君进灶房点灯,扫了一眼,擀得还是他最爱吃的细面。

他心下一暖,晌午那心底里不知名的悸动又丝丝拉拉地翻涌起来,他用力地咳了下,压下了心头这股子没由来的悸动。

灶火刮刮杂杂,舔舐着漆黑的锅底,谢见君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小罐荤油,起锅打落了三个鸡蛋,待边缘煎得金黄焦脆,他盛到盘中,起锅重新烧开一锅汤,将细面丢进去,拿筷子稍稍一搅和。

油滋滋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闷在屋里取暖的两小只都循着香味摸了过来。

“再等个一盏茶的功夫,马上就好了。”谢见君轻叩门扉,嘱咐门外的两小只。

没多时,长寿面端上了桌。

煮面的汤底用的是昨日吃剩的鸡架熬煮的,奶白奶白的汤里卧着一个油亮的煎蛋,还有几抹青绿,谢见君用胡萝卜刻了“生辰吉乐”四个字,铺在鲜香的面上。

见云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字,他窘迫地挠挠头,“我这刻东西的手艺到底是比不得你,你可别笑话我,只是图个吉利罢了。”

云胡眼眸阵阵发酸,紧攥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

“谢、谢谢”,他重重地搓了把脸,抹去脸颊上的潮湿,从自己面前的长寿面里叨起几根面条,分给谢见君和满崽,“我、听老木匠说、说吃到长寿面的人、也、也能长命百岁!”

“行,那我们也厚着脸皮沾沾云胡你的喜气。”,谢见君轻笑着夹起那筷子面,续进嘴里。

云胡揉的面条筋道紧实,浸透了浓醇的鸡汤,吃起来满口都是丰腴的肉香,惦念着晚些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办,他吃的很快,一碗鸡汤面下肚,浑身都舒坦下来。

云胡倒是吃得很慢,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叨,垂下的眼眸盯着碗里的面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谢见君放了碗筷,一直看着云胡将长寿面吃完,才冲着满崽使了个眼色,急匆匆地又出了门。

不多时,云胡从灶房里洗完碗筷出来,满崽不由分说地拉上他就要出门,说自己想去河边玩。

“天、天黑、明日白天、白天再去。”云胡朝着院子外瞄了两眼,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实在是危险,说什么不肯带他出门。

小满崽急得脑袋上冒了细汗,不出门咋行!阿兄交代给他的事儿还没做呢!他提上棉鞋,闷着头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

“满崽!”,云胡呵不住,往身上套件棉衣的功夫,人就没了影儿,他忙不迭拿上满崽的夹袄就追了出去。夜里的河边那般危险,满崽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如何跟谢见君交代!

他快跑几步,等追着满崽身后跑到河边时,原是漆黑的河岸边“砰砰砰”炸起几声巨响。

乌幽幽的夜幕里绽开了连绵的焰火,仿若千树花开,犹如星雨点点。

谢见君颀长毓秀的身形隐在漫天绚丽的焰火下,温润的眼眸勾起浅浅的笑意,

“云胡,生辰吉乐!”

第38章

云胡怔怔地站在原地,脑袋里轰的一下炸开,他眼底微微发亮,隐隐有潋滟的水光,藏不住的喜悦如潮水般翻涌上心头,片刻,才张了张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可话赶到了嘴边,却只能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跌跌撞撞地长到十七岁,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生辰,是被人惦记着,放在心里好生对待的生辰。

凛冽料峭的冬夜,云胡站在光灿灿的焰火下,满身暖意。

没一会儿功夫,焰火转瞬即逝,等他回过神来时,河岸已重新归于平静。

谢见君敲碎河边的浮冰,打上来几桶水,浇灭了零星的几点火星。

他一下午跑了三个村子,年初一没有小商贩出摊儿卖杂货,便找有孩子的人家打听,这才凑齐了这一堆焰火,比起前世他见过能照亮半边天的盛大的烟花,这些还是稍显寒酸了点。

“今个儿仓促了些,未来得及给你好好准备准备,等着明年你过生辰的时候,定然不会像如今这般潦草凑活了。”说不上什么来,谢见君只想着让云胡在往后的每一个生辰里,都能过得像今日一样,高高兴兴。

“明年…”云胡低声重复了一句,一贯怯弱的眼眸中乍然飞出一抹希冀。他抿抿嘴,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见君说还会给他过明年的生辰,这比看到了焰火,更要让他雀跃!

以前,老木匠曾同他说过,这人过日子,总归是要有些盼头的,有盼头,才会过得更有劲儿,如今,明年和小满崽,和谢见君一起过生辰,便成了他不可动摇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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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适日子一晃而过,出了正月,福水村的农户们又过上了以往忙忙碌碌的日子。

初春回暖,群山遍野漫起一片新绿,细碎的小黄花争前恐后地抽枝冒芽,一簇簇挂满枝头,风一吹微微摇曳,占尽了春日里的别样风情。

农历二月十五的花朝节。

一早,天将蒙蒙亮,满崽不等人唤,就早早穿戴好衣裳。今个儿四方镇子上有花朝庙会,昨晚上他家阿兄许诺过,要带他和云胡去庙会上凑凑热闹。

细溜溜的小短腿跨过还熟睡的二人,在炕上没完没了地走来踱去,一刻也不肯消停。

谢见君被折腾得美梦尽散,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地睁开一条细缝,眼见着窗外的天还擦黑,连鸡都没打鸣,担心吵醒睡着的云胡,他翻了个身,一把将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小满崽撂倒,拿被子裹起一团,压进自己怀里,任满崽摸摸他脸颊,扯扯他耳垂也不睁眼,还腾出手来,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将怀里的小人又哄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睡饱了的谢见君精神头十足,他坐起身来,抬手抻了个懒腰。云胡慢悠悠地跟着转醒,瞧着躺在炕上还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满崽,一身外衣穿戴得整整齐齐,连一向歪歪扭扭的绳结都打得仔细,惊得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

谢见君侧身笑着同他低语道,“这小崽子起早自己穿好的,在炕上闹腾来闹腾去,被我逮着,又给他哄睡了。”

云胡抿嘴偷笑,“许、许是惦记着去、去庙会呢、我、我把他唤起来吧、也该醒了。”

“行,我去熬点米粥,吃完咱们就走。”谢见君轻手轻脚地从满崽手中,抽出自己被揉搓得满是褶子的外衫,翻身下炕,掀开棉布帘子往屋外走。

不多时,被云胡叫醒的满崽噔噔噔跑进灶房里,“阿兄你太过分了!”,粉扑扑的小脸儿气鼓鼓的,像个小仓鼠,噘着嘴,摆出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瞧着就可爱极了。

谢见君憋着笑,伸手勾了勾他的鼻尖,“我如何过分了?可是你自个儿睡着的。”

满崽更气了,一头扎进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云胡怀里,嚷嚷着让云胡替他说句公道话。

“下、下次我们不睡了!走、走、回屋给、给你梳好看的发髻。”云胡半哄半骗地将小满崽带出了灶房,扭头冲着谢见君狡黠地眨眨眼。

谢见君神色微怔,直觉自那日生辰之后,云胡一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素日畏缩的脸上偶尔也有了别样的神态,他一脸笑意遮不住,张了张口,默声道,“去吧。”

没了“碍事儿”的人,他煨上薄米粥,从屋檐下的小布兜子里掏出两个鸡蛋,打散后混进了杂面糊。从卖豆腐开始,他便不在拿鸡蛋去换银钱了,家里两小只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得吃点硬实的东西。

偶时他起锅煮上两个白水蛋,满崽一个,他和云胡分一个,偶时又拿荤油煎得焦黄,往汤面中一卧,油滋滋香喷喷的,连云胡都能多吃上半碗面。

掺杂了鸡蛋的杂面糊筷子撩起来愈发浓稠,他搁在一旁,重新烧开了一锅水,将荠菜开水里滚过一遭,这是前两日,云胡和柳哥儿上山挖的野荠菜,还新鲜着呢,他攥干水,剁碎了拌着在面糊,糊在锅壁上,烙了几张野菜饼子。

野菜饼子松软鲜香,浸着荠菜的鲜嫩清爽,再沾上他特地调制的酱汁,小满崽一口一大块,吃完才暗暗懊悔起来,这肚子都塞得满当当,一会儿去镇子上要吃不下花朝米糕了!

他躺倒在炕上,枕着云胡的大腿翻来滚去。云胡一面护着他,怕他扑腾起来掉下炕,一面眼神还直直地惦记着盘子里的荠菜饼子,下筷子时,手滑了几次都没能夹起来。

谢见君叨起一块饼子放在他碗中,手里的筷子轻敲了敲桌角,神色略有些严肃,“满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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