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55章

平桥村的头一日,靠着初来乍到的那点新鲜劲儿,虽是一片混乱,但好在勉强都能过得去。

入夜,月影如钩,铺满一地银辉。

谢见君躺在炕上翻来转去地睡不着觉,脑袋里只惦记着抱不到手的小夫郎。

“见君,你想云胡吗?我好想我们家青哥儿……”,宋沅礼躺在他身侧,同样地辗转难眠。

谢见君轻叹一声,被宋沅礼这话勾得心头酸酸涩涩很不是滋味,良久,他缓缓道,“睡吧,睡着了就能见到青哥儿了”。

“明日,我就去找夫子换寝,真受不了你们这有家室的!”,睡不惯炕的季宴礼幽幽说道。

然则,回应他的,只有俩人冰冷无情的背影,以及无声的嘲讽。

次日,

第一声鸡鸣,李夫子一把推开门,将他们挨个从炕上都揪了起来。

“还贪懒,都给我下地割麦子去!”

第67章

现下正刚过丑时,外面的天还蒙蒙黑,隐约听着村子里零星的蝉鸣狗叫。

谢见君晓得收麦子要赶早,故而没有拖沓,李夫子喊过一遍后,他就从炕上爬起来,只待将宋沅礼和季宴礼都拽起来盥洗时,还有大半学生赖赖唧唧地不肯起来。

三人从井里打了水,草草地抹了把脸,这才觉得稍稍有些清醒。

“见君,收麦子当真要起这么早,真不是夫子在变着法子折腾咱们?”,宋沅礼困得眼都睁不开,天知道昨日他惦记青哥儿,近夜半刚睡着,统共到这会儿,也没有睡上几个时辰。

“起早天要凉快些,不然等会儿日头上来了,地垄间可就要晒人了。”,谢见君缓缓解释道,收麦子理应要这个时辰下地,但当时他念及云胡辛苦,总是要靠到卯时再出门。

宋沅礼靠着他不住地打哈欠,怕是连他说的话都没能往耳朵里进。

等了片刻,院子里才聚齐了人。

李夫子吩咐随性的佃农,将磨得锃亮锋利的镰刀分给他们几人,顺道说起一会儿收麦子的事儿。

“夫子,我们几时能吃上饭?”,齐思正颠了颠手中的镰刀,苦着脸问道。

“还没开始割麦子呢,就惦记着吃饭!”,夫子捋了把胡子,冷着脸斥责道。

“这不吃饱没劲儿干活呐……”,齐思正追问,他可不想饭都没捞着一口,就被当骡子使唤。

“少东家,咱这麦子都是赶早收,卯时再回来做早饭……”,见夫子不开口,佃农在一旁冲齐思正拱了拱手道。

见此,几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揣上镰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地头去。

刚拐出小院,就见着好些佃农都已经出门了,有推着平板车的,有挑着扁担的,就连五六岁的娃娃也提着小竹篮,等会儿要跟在爹娘身后拾麦穗。

“这么小的孩子都得去干活呢……”,走在最后的宋沅礼扯了扯谢见君的衣袖,言语间有些怜惜。

“村里就是这样,能跑能跳的孩子,农忙时都得来帮忙,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干起农活来可是利索得很……”,谢见君在村里住的那几年,对这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他没告诉宋沅礼,比这再稍大些的孩子,就得下地割麦子了,还得担负起来地里送饭的任务。

“哎,好可怜啊……”,宋沅礼紧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落忍。他五六时,还依靠在爹娘怀里撒娇呢,甭说是农桑,连麦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见君抿抿嘴,没接茬,只是忽而想起那几年,满崽也是提着小竹篮,四处跟着他和云胡拾麦穗,烈日晒得他小脸儿通红,可从没听他叫过苦喊过累,再看同行的这些个“小豆包”,心里顿时就软成一片。

“几位公子,咱们的田地在土岭上,路不好走,还得注意着脚下……”,随行佃农出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就有三两个学生一脚踩进了沟坎里,当即就歪倒在地。

谢见君上前搭了把手,将人拉拽起来,“走路时,可千万别分心,村里的土路比不得府城平整宽阔,野草盖住的地方,难免会有土坑。”

“谢、谢谢……”,几人连连道谢,再不敢分神琢磨旁个事儿。

宋沅礼死死扒着季宴礼不撒手,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脚就卡进土坑里去。

“你是黄口小儿吗?还不敢自己走路?”,季宴礼撇着嘴嫌弃道,话虽这般说,但也没撂下宋沅礼。

好不容易走到地头上,学生们脸上已见疲惫之意,三三两两地坐在开阔的麦地上歇息。

晨光熹微,麦秆上挂着莹白的露珠,细闻之下还有淡淡的麦香。

谢见君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听着夫子挨个给他们分配等会儿要收的麦田。

佃农握着镰刀,演示着如何割麦子,只见他拢住一毛麦秆,手中的镰刀高高扬起,刹那间手起刀落,镰刀所过之处,唰唰声此起彼伏,割下来的麦秆往身后一搁,没多时,眼前的麦子便落了一片,割过的麦茬又短又平,瞧着规整有序。

缓过劲来的学生们都跃跃欲试,他们看佃农割麦子轻轻松松,想着自己上手,肯定难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手熟而已。

“区区几亩麦子罢了,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宋沅礼小声嘀咕道,作势挥舞起镰刀来,只等着夫子一声令下,他就能如脱缰之马,钻进麦田里,好好大干一场。

谢见君同另两位亲身干过农活的学生笑而不语,只觉得这群崽种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李夫子见众人歇息得差不离,叮嘱了几句后,便安排他们下地。

宋沅礼两步迈进了麦田,他左手拢住一小把麦秆,右手握住镰刀把儿,大力向下挥去,锋利的刀刃擦着麦秆往上滑,险些割到了手指。

他吓出一身冷汗,镰刀登时脱了手。

“没伤到吧?”,离他不远的谢见君立马扔了手中的镰刀上前探询。

“没、没事…”,宋沅礼一阵后怕。

“不是你这么来的…”,谢见君手持镰刀,躬身从茎杆处一挥,坠着麦穗的麦秆从中拦腰截断,“小心些,这镰刀都是特地打磨过的,锋利得很…”。

宋沅礼讷讷地点点头,依照着谢见君方才教自己的动作,谨慎地尝试了一下,这次果然顺利多了,没多时,手下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只是割过的麦茬高低不一,活脱脱似是被猪拱过一般。

其他几个学生也好不到哪儿去,磕磕绊绊地忙活了一个来时辰,才勉强开出一小块地,一个个弯腰弓背,累得气都喘不匀乎,先前的豪言壮语早就被抛之脑后。

卯时过半,李大夫吩咐每间庐舍派一人回去做早饭,其余人留在麦田里继续收麦子。

因着谢见君会生火,宋沅礼和季宴礼为了能吃上口熨帖饭菜,想也不想就把他推了出来。

“见君,你只管回去做饭,你的地交给我们俩!”,季宴礼信誓旦旦,大有这数千亩麦田都被他承包了似的。

谢见君打眼瞧了瞧他那还没有自己收的麦子一半多的麦田,神色复杂,一言难尽。

“我去我去…”

“放着我来,我会生火…”

“生火了不起?你昨日做饭把锅都烧了…”

另两间庐舍为了这回去做饭的名额争破了头,打得不可开交,末了李大夫实在看不过眼,便提出抓阄决定,这才结束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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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见君同抓阄出来的两位学生,收起镰刀回庐舍,一路上听二人叽叽喳喳,他抬眸瞅了眼冉冉升起的红日,淡淡道,“省点力气,一会儿有得累了。”。

“哎,谢兄,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现在是真羡慕你,我这几亩地,还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时候呢……”,与齐思正同寝的学生一脸菜色地抱怨道。

“割下来的麦子还要脱粒,扬场,晾晒,往后有的忙,听夫子的意思,怕是要全部结束才会带咱们回去。”,谢见君迎头给他俩泼下一盆冷水。

那学生立时腿一软,“我就不该跟我爹娘争那口气,非要向他们证明自己,否则这会儿坐在书房里,吃着西瓜,小厮扇着凉,日子得过得多舒坦…”。

另一学生无奈哭诉,“我就不一样了,我爹娘一听说我要去农桑,恨不得立时打包给我送村里来呢……”。

“既来之,则安之,早早收完麦子,咱们就能继续回学府温书了。”,谢见君好心出声安慰。

俩人禁不住咋舌,一时想不出是在村里收麦子辛苦?还是回学斋卷生卷死的读书更让人糟心。

三人在各自的庐舍前分别。

谢见君紧赶慢赶地将灶火升起来,时间紧凑,他来不及仔细准备,就熬了米汤烙了几个菜饼子,还煮了白水鸡蛋,一并塞进竹篮里,走时,另俩人还闷在灶房里陀螺似的不停忙活,不知在做些什么。

劳作的学生们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将早饭盼了来,三三两两的结伴去塘坝净手洗面。

要不是顾忌着自个儿读书人的颜面,这群学生怕是早就同佃农那般脱去外衫,袒胸露背了,更有甚者,直言说想直接跳进池塘里,痛痛快快地沐浴。

宋沅礼饿得肚子直叫唤,从谢见君手里接过米汤,仰头就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一大海碗,他双手捏着混着荤油和成馅儿的菜饼子,大口大口地吃得喷香,把一旁只能喝米粥,啃白面馍馍的学生馋得直咽口水,没办法,谁让他们抓阄回去的人只会做这简单吃食呢。

好在谢见君菜饼子烙的多,三人多余吃不下的,便都拿出来,给其他学生们都分了分,才让众人跟着沾了光。

这刚吃过早饭,还没歇上一会儿喘匀气,李夫子又招呼他们捎风凉,将割来的麦子捆起来,晚些走前,这些都要扛到板车上封好推回去。

谢见君找来一小撮稍高些的麦子,将靠近麦穗的一头打成绳结做麦腰,而后让季宴礼和宋沅礼将割好的麦子,一捆一捆地搁放在麦腰上。

他双手拽住麦腰的根部,膝盖重重地跪压在麦秆上,借力勒紧后拧上两圈,往地上一掷,那麦捆子便直直地站立着,给二人看傻了眼。

宋沅礼嚷嚷着自己也要上手试试,结果不是捆不起来,就是刚捆起来,手一松就散了,惹来季宴礼好一通嘲笑。

谢见君蹲坐在地头上,瞧着他倔强地为了面子,死活不肯让自己帮忙,兀自将麦捆子拆了又捆,捆了又拆,回头又见方才还笑话旁人的季宴礼,弯着腰拢半天,也拢不起像样的一捆来。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这干农活呐,哪有想得那般轻松……”。

第68章

只待大伙儿将一早割来的麦子都捆起来,立在路边,已是近半日过去了。

晌午头没了清凉,炙热的太阳烤得人口干舌燥,稍稍一动,汗珠顺着脸颊扑簌簌砸落,不一会儿功夫,浑身都灌满了黏嗒嗒的汗。

濡湿的外衫紧紧地箍在身上,似是戴上了一层脱不下的枷锁,每走一步,便觉得身子愈发沉重起来。

谢见君摘下草帽,搁面前扇了扇风,汗珠打湿了碎发,一绺绺地混着割麦扬起的尘土,贴在额前,他撩起衣袖抹了把汗,脏兮兮的脸颊霎时被抹成了花脸猫。

“咱们歇会儿吧,我实在是割不动了……”,宋沅礼被烈日晒得面色通红,身子都打起了踉跄,胳膊上,腿脚上,几乎所有裸/露在外面的地方,密密匝匝的红疹子连了成片,瞧着很是骇人,他不住地上手抓,所抓之处犹如火燎一般,奇痒难忍。

谢见君掰住他的手,掸了掸衣裳上的麦芒,“去塘坝洗洗吧,你这么抓没用,一会儿都抓破了皮汗渍进去,可就有你受得了……”。

宋沅礼立时扔下镰刀,马不停蹄地奔向塘坝,其余几个学生听了谢见君的话,也不敢再乱抓胳膊上的红疹子,纷纷追着他的脚步往塘坝跑,这又痒又疼的滋味,他们是一刻也消受不了。

“你真是什么都懂……”,季宴礼称赞道,他往地头上大喇喇一坐,趁机想要歇息一会儿。

“干过几年农活就知道了……”,谢见君挨着他跟前坐下,打眼瞧着他正闷着头,挤手上的血口子,便随手从路边拔了颗荠荠菜。

“弄这个作甚?”,季宴礼见他将一株自己叫不上名字来的野草,按压在掌心揉搓出绿汁,滴落在方才割破的血口子上。

“这是荠荠菜,也叫小蓟,先前在村里收麦子收豆子时割伤手,便都用这个来止血。”,谢见君丢下手中的青绿,温声解释道,这还是他穿来这里后,同村子里的农户学来的法子,既简单又实用。

季宴礼怼了怼指腹间的血口子,果真如他所说那般,血已经止住了,仅丝丝拉拉地泛着疼,再捏起镰刀时,总有些不得劲。

远远瞧着去塘坝的学生们,正陆陆续续往回走,谢见君起身扑了扑衣衫上的尘土,伸手将他也拽了起来,“别贪懒了,夫子都瞪咱们好几回了,再不起来,怕是要冲过来了。”。

季宴礼余光瞄了眼夫子所站的位置,果不然收获了一记怒瞪,他摇头叹了口气,甩了甩酸疼的双臂,只觉得这腰上如同千斤坠,稍稍一活动就扯得他龇牙咧嘴,眉心紧皱,但看谢见君动作利落地割麦,他也不好意思干闲着,便提着镰刀下了麦田。

日头毒辣,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连麦秆薅起来都烫手。

断断续续忙活了大半日,李夫子指挥着学生们将堆放在一处的麦捆子都归集起来,用叉子挑到临近的板车上,板车进不来的地儿,就只能附在扁担上,挑出麦田,而后再装车。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辆满载着麦捆子的板车吱悠吱悠穿行而过,几人都累得够呛,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将板车推回了庐舍,也顾不上维持自己读书人的脸面,一个个仰面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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