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85章

原本以为今个儿只需要在营帐中侍奉圣上即可,也不知道崇文帝哪来的兴致,许是昨日看三皇子猎得肥鹿,自个儿也心痒痒。

起早,太监来营帐里送早食时,给谢见君和季宴礼都递了话,说圣上要下围场,叫他二人不必着官服。

谢见君换上了轻便的骑马装,他今日须得全天陪伴圣上左右,以便于记录崇文帝围猎的过程,回头还得在整理到起居注里交于宋学士。

这一道儿跟着下围场的还有太子等诸位皇子,他打眼一看,没瞧着三皇子的身影,想必是被留在营帐里,处理当天的朝廷政务。

一行人陆续进林子,大将军率领骁骑军围守在圣驾前后,谢见君和季宴礼于崇文帝两旁,各自拿炭笔和小本,预备着时刻记录下这位皇帝陛下骁勇的身姿。

骤然林子里一头野狍子跃入众人的视线中,崇文帝身背箭囊,手执长弓,策马追了上去,只见他将羽箭往弓上一搭,手下稍一用力,刹那间,羽箭直直地冲着野狍子飞去。

“中了!陛下射中了!”赶在前护卫的骁骑军将被射到的野狍子带回来,高声恭贺道。

“陛下英姿不减当年呐……”

“陛下当真是神勇威武……”

同行的言官武将们齐齐奉承,谢见君则拿着炭笔在一旁奋笔疾书,从猎物现身到圣上御马拉弓,都得一笔一划地记清楚,而后再跟季宴礼的记录比对,查缺补漏,这活儿可马虎不得。

崇文帝垂眸看了眼将士送来的野狍子,微微下陷的眼眸中尽显喜意,似是当真觉得自己宝刀未老,一如年轻时英勇,他策马扬鞭,一个猛子扎向了密林深处。

身后的大臣们忙不迭跟上,马鞭子都快抡出火星子来。

越往深处走,这林子里越发幽静,只听着阵阵马蹄声和偶尔惊起的鸟雀鸣叫声。

崇文帝旗开得胜,沿途过来又猎得两只野兔和野鸡,一时心潮彭拜,额前都冒起了细汗。

“陛下可是要歇息片刻?”谢见君收了炭笔,开口询问道。

“无妨,朕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了!在这宫里一坐就是数个时辰,如今出来跑跑,便是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呐!”崇文帝朗声大笑,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不见疲态。

“陛下箭术了得,弓无虚发,微臣佩服。”谢见君恭敬道。

“你呐,在翰林院待了数月,倒是比朕初见你时,学得嘴甜多了……”崇文帝笑着点了点他。

谢见君拱手,眸光中浸着读书人初入官场的清澈和纯粹,“得陛下垂怜,才使得微臣有此机会,能观之陛下秋€€之雄风,一时有感而发,都是微臣愚拙的真心话。”

崇文帝被他这不动声色的马屁拍得龙颜大悦,回身跟周围大臣们还开起了玩笑话。

众人纷纷应和,暗道都是溜须拍马的奉承话,经谢见君这初生牛犊说出来,反倒是显得真诚了几分,难怪能哄得圣上这般高兴。

林子深处遽然间响起“嗷呜”一声骇人的吼叫。

大伙儿齐刷刷循声望去,一膀粗腰圆的黑瞎子,直愣愣地冲着这边狂奔而来。它身形庞大,满身黑毛,跑动起来时,带起了一阵阵凛冽的风。

“护驾!快护驾!”谢见君回过神来,立时高声呼道。

大将军紧急调动骁骑军,士兵们手持弓箭,将冲过来的黑熊团团围住,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齐齐射向了中心。

发狂的黑熊身中数箭,咆哮声响彻四周,惊得方圆数百里野兽齐鸣,它闷着头撞向两侧的树干,被撞断的杉木朝着密匝匝的人群砸落下来。

谢见君来不及瞧,就被余下的骁骑军护送着撤退,有动作慢一步的官员则被倒塌过来的树干砸下马。

一时之间,林子里惨叫声连连。

崇文帝显然也没有见过这阵仗,被吓得脸色煞白,骑在马背上的肩背佝偻着,再无先前的雄姿。

好在骁骑军都受过专业的训练,即便是面对着发疯的黑熊,也有条不紊地护驾,眼见着队伍离中箭的黑熊越来越远,众人抚着胸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一眨眼的功夫,“吼€€€€”较先前更为可怕的鸣啸声,几乎要震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比方才那头更为粗壮的黑熊,打一旁的林子里奔出,将诸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它眼泛绿光,对着人群张开了森森白牙的血口。

谢见君屏息凝神,探手抓住了崇文帝坐骑的缰绳,意图连人带马一并往后撤,谁知黑熊张牙舞爪地就扑了上来,将挡在圣驾前面的将士们一一冲散,而后便朝着他们奔驰而来。

受惊的黑马一声长嘶,马蹄高高扬起,把原本就已经抓不稳的崇文帝,从马背上狠狠地甩了下去,谢见君眼疾手快地一个飞扑,用自己的身子垫住了坠落的崇文帝。

眼瞅着那马蹄就要重重地踩上崇文帝的胸口,他紧咬着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已然僵住的皇帝推到一旁,冷不丁一个瘦小的身影又压了过来,伸手挡住了踏下的马蹄,骨裂的“喀嚓”声在耳边响起。

然谢见君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那癫狂的黑熊还在不管不顾地攻击着所有人,大难临头,言官武将们被拱得四散而逃,谁也害怕那尖利厚重的熊掌拍在自己身上。

生死攸关之时,季宴礼猛地拨开慌乱的人群,一脚飞踢,把被黑熊吓怕的马,足足踹出了五步开外,而后接住了谢见君扔给他的箭囊,羽箭接二连三地从弓弦上飞出,射中了黑熊的双目。

黑熊嘶吼声连连,季宴礼不等它反应过来,从将士手中夺过长剑,借由树干的力量,双腿攀上了黑熊的颈部,将长剑自上而下插进了它的脑袋里。

伴随着嘶叫怒号,黑熊倒地,抽搐了两下没有了动静。

满身狼狈的太子同几位近身大臣上前,将崇文帝,和危急时候,跳出来替自己父皇挡住落下马蹄的七皇子,一并从地上搀扶起来。

谢见君这才得以喘了口气,后背上的钝痛一点点蔓延开来,他紧蹙着眉头,心里一阵阵的后怕。

若不是季宴礼反应快,恐怕他自个儿今天都得交代在这儿。

诸人不敢再掉以轻心,稍稍整装后,马不停蹄地逃出了密林。

营帐内,

缓过神来的崇文帝阴沉着脸,将案桌上的一应茶盏横扫到地上,指着呼呼啦啦跪了一帐子的大臣,怒声道,“是谁负责清扫这围场?!”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圣上的霉头。

等了片刻,重新梳洗过的太子膝行两步。

不等他开口,帐帘冷不丁从外被拉开,三皇子急惶惶地入帐,进来便踏过跪地的大臣,直勾勾地冲崇文帝而去,“父皇,儿臣听闻您在围场里遭了黑熊的袭击,身子可是有恙?叫刘太医来瞧过了吗?皇兄,你是怎么办的差事儿,好好的围场怎么能放凶兽进来?!”

太子登时面色铁青。

第114章

这秋€€庆典,从头到尾都是太子一手操办的,如今在围场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他实在难辞其咎。

“父皇,儿臣监管不力,惊扰了圣驾,儿臣自知有罪,请父皇降罪。”

三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太子,嗤笑一声:“皇兄,你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平白扫了父皇的兴致,好在父皇龙体得上天诸神庇佑,得以安然无恙,不然皇兄你说,你得该当何罪呐?”

太子愤恨地剜了一眼三皇子,颤颤地朝着崇文帝,跪伏道:”儿臣自认此次秋€€办事一时疏忽,但绝无伤害父皇二心,还请父皇明鉴!”

“皇兄这句话说的可谓是轻松,那父皇在围场被袭击,你又当作何解释?”三皇子咄咄逼人,恨不得将太子架到火堆上烤。

“行了,吵来吵去,一刻也不让朕安宁!”崇文帝被吵得一阵头大,他眸色冷若冰霜,却并没有说出半句责备太子的话。

大臣们齐齐噤声,心思各异地看着眼前这场喧闹。

围场内的野兽都是经由骁骑军精心挑选过的,四处又有将士们布防把守,决计不可能出现黑熊这等凶兽,谁都知道今日之事来得蹊跷,而崇文帝对待此事的态度,则更耐人寻味。

谢见君和季宴礼悄没声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眸光中都看到了“夺嫡”二字。

“陛下,七皇子前来觐见。”李公公入帐通传,打破了此时的僵局。

崇文帝半眯了眯眼,挥挥手:“让他进来……”

七皇子右臂吊在胸前,由刘太医扶着入营帐行礼。

崇文帝将他上下一打量,蹙着眉头关切道:“老七,你这胳膊怎么样了?太医诊断得如何?可伤及骨头?”

“劳父皇挂念,儿臣无事,太医已经将错位的骨头重新复位,之后修养一段时日即可…”七皇子乖乖巧巧地回话。

凡是崇文帝多留意一点,就能瞧见这小少年脸色苍白,被纱布缠裹住的右臂微微颤抖,然则他没那么多心思,七皇子说没事,他就当没事,只草草安抚了两句后,便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跪在下面的太子身上。

“太子,对于今日之事,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朕说的吗?”

底下太子芒刺在背,涔涔的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在地上。

谢见君见此,极轻地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感叹皇家父子手足之情的冷漠,还是该可怜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所付出的无望的真心。

然小皇子对这位父皇待自己忽视的态度,却是早已习以为常,只见他规规矩矩地行一叩拜之礼,一板一眼地认真道:“父皇还请不要责备太子哥哥,那黑熊冲过来时,太子哥哥离得儿臣最近,若不是他推了儿臣一把,儿臣便护不住父皇了。”

崇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一向不怎么出头,也不得他宠爱的小儿子,抿了抿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帐子里一时安静得连根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良久,

崇文帝清了清嗓子,“太子,朕命你彻查此事,半个月后给朕一个答复。”

太子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叩首,“儿臣自当将围场被袭一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陷父皇于险境的奸佞之徒!”,说这话时,他微微抬眸,假作不经意地瞟了眼三皇子。

“皇兄瞧我作甚?难不成觉得此事与我有关?我今日可老老实实地在帐子里帮着父皇处理政务呢!”,三皇子漫不经心地回瞪了回去。

“皇弟此话何意?你我皆是父皇的儿子,做皇兄的,怎么会无故怀疑到自己的亲弟弟的头上来?除非是你自个儿做贼心虚,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敏感!”太子冷冷道。

三皇子不甘示弱:“皇兄倒不必迁怒于皇弟我,倘若皇兄忙不过来,区区小事,皇弟亦可以代劳!”

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围观大臣更是屏足了呼吸,生怕自己被卷入了这场权力争夺的旋涡之中。

“你们俩都给朕出去!”崇文帝手指着营帐门口,厉声呵斥道,他一阵没提上气来,猛咳了几声,憋得脸颊通红,李公公忙上前给他抚了抚胸口。

“儿臣告退……”太子和三皇子难得齐齐作揖,一前一后退出了营帐。

皇子争权,殃及池鱼,他们俩一走,这可苦了一众大臣。

帐中再度恢复平静,只听着崇文帝粗重的喘息声,方才那黑熊疯狂一般冲过来时,直把他吓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这会儿回想起来,还阵阵心悸。

他抬眸看向跪在人堆里的谢见君和季宴礼,若不是有这俩人,一个护住自己,一个射杀黑熊,他这把老骨头非得受些罪不可。

一想到这,他招招手,将他们俩都叫到跟前来。

“念及你二人护驾有功,朕要好好地重赏你们……谢见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谢见君俯首:“回陛下,护佑陛下安危,本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微臣不敢讨赏,只愿陛下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崇文帝脸色稍稍见好,连语气都跟着柔和下来:“你既是不敢讨赏,但该赏赐的东西,朕也不会落了你……这样吧,朕近日来派给宋承奕一个活儿,让他修撰本朝历法,你既为他翰林院的人,回了上京,便跟着他一道儿去忙活吧。”

众人纷纷讶然,想不到谢见君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小官,居然还能派去修撰历法,这可是能名垂青史的殊荣啊。

谢见君亦是对崇文帝随口说出来的话,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圣上无非就是赏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没料到竟是安排了如此重要的差事,他恭恭敬敬地谢恩,暗道自己秋€€过后,又得跟着宋学士忙碌起来了。

轮到季宴礼,不等崇文帝发文,他自个儿主动开口:“微臣斗胆,想向陛下讨个赏赐!”

“哦?”崇文帝起了兴致,“说来给朕听听,倘若不为过,朕都满足了你!”

闻声,季宴礼先行行礼谢恩,而后才试探着开口道:“微臣同吏部尚书师大人之女师念,乃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我二人已到婚配年纪,且心意相通,微臣在此,恳求陛下为我二人赐婚!”

崇文帝一怔,当下朗声大笑,“文宣呐,这季东林家的混小子要求娶你家女儿,你怎么看?”

师文宣自是没想到季宴礼放着加官进爵的赏赐不要,偏偏要圣上赐婚,一时哭笑不得,但古来皇帝赐婚,对臣子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而他对季宴礼这个女婿也甚是满意:故而便顺着话茬接道:“微臣一切凭圣上定夺!”

崇文帝捋了把花白的胡须,复又看向季宴礼,满面都是慈祥的笑意,“瞧瞧,你这未来岳丈都同意了,那朕就全了你的心思,回头便下旨给你们赐婚,等着让钦天监再挑个好几日,既是两厢情悦,就不要再耽搁了!”

“微臣谢陛下成全!”季宴礼高悬的一颗心稳稳落回了原位,有崇文帝的旨意,不光彻底断了他爹乱点鸳鸯谱的念想,还能风风光光地迎娶师念过门,到时候任府里那个女人闹腾,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正正好一举两得。

至于季东林,他正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方面自己与户部结合的算盘算是落了空,另一方面,季宴礼事先不同他先商量一番,枉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轻飘飘地决定了自个儿的婚事,还找来圣上这个大靠山,逼得他不得不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末了,还得跟着这不孝之子一道儿向崇文帝谢恩。

季宴礼一朝心愿达成,哪还管他爹如何想法?二人本就降到冰点的父子关系,因着赐婚一事儿,愈发得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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