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95章

要带走的行李装了满满的一整辆马车,除此之外,谢见君和云胡,谢瑭同坐一车,许褚和李大河夫妇一辆,余下的满崽,便一早吆喝了要骑马,在百川书院学了三年的骑射,他早厌烦了坐在憋憋屈屈的马车里,如非必要,都是和子€€策马出行。

对谢见君来说,多匹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两岁有余的大福,哪能老老实实地在马车里坐上两个月,介时哭闹起来,也可带着他骑马绕着兜两圈。

出上京城门时,季宴礼和季子€€前来送行。

“满崽,当年我从衢州走时,送你的长命锁,你现下还带在身上吗?”季子€€小跑着上前,一把接住从马上翻身跳下来的满崽,小心地开口询问道。

“带着呢,一直没摘。”,满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那长命锁就好好地挂在他脖子上。

“那就好,你到了甘州后,别忘了给我写信,甘州艰苦,不比上京自在,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东西,只管在信中说,我定着人给你送去,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季子€€絮絮叨叨,仿若送子远行的老母。

“放心,我到了就写信于你报平安。”满崽连连点头,上前大大方方地张开手,给了季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季子€€一怔,身子紧绷得如同木头一般,迎面对上谢见君望过来的眸光,想要回抱的手,缓缓地落回两侧。

片刻,他哽了哽,声音极轻,“满崽,你可别忘了我。”

“我是那记性差之人?”满崽对季子€€的话充满了质疑,被扶上马时,他大喇喇地挥了挥手,“我肯定会想你的,咱俩可是天下第一好的兄弟!”

第128章

“上次从衢州走,是你送我,这次倒是换成我送你了。”季宴礼颠了颠怀中的谢家大福,轻笑道,“这孩子比我上次见时又重了些,下次再见,怕是都要到开蒙年纪了。”

“孩子嘛,总是一天一个模样,过些时日,你自个儿当了爹就知道了,只是此番我们去甘州,到底是赶不上孩子的满月礼了。”谢见君有些惋惜,季宴礼和师念的孩子还有半月就要出世了。

但有甘州的调令在,他们留不到那个时候,故而前日,云胡特地去了趟季府,提早给孩子先送下了一对如意项圈。

“等你们回来上京……”季宴礼将大福托还给谢见君,而后招来身后福伯,递上一束柳枝,“此去山长水远,望师弟你,随处皆安,一如柳之可依可靠,为汝祝愿耳。”

“宴礼,珍重。”谢见君拱手抱拳。

时辰不早,一想到今个儿还得赶路,二人在城门口寒暄一二后,至此分别。

眼见着马车缓缓驶上官道,被发了“好兄弟”卡的季子€€猛地追上两步,扬声高呼,“满崽,一路平安!”,回应他的,是满崽稳当当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身影。

“行了,人家将大黄都托付给你了,回去睹物思人吧。”季宴礼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的脑袋上,招呼他回府。

被揭穿了心思,季子€€撇撇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他还得回去给满崽写信呢,这样谢见君一行人抵达甘州时,满崽正正好就能收到第一封信了。

马车在官道上哒哒哒走出老远,谢见君掀开帘布,回身望去,上京的城门掩藏在白茫茫的雾中,慢慢地化成一个点,而后消失不见。

“阿爹,我们要去哪儿?”怀中的大福跟着探出半个脑袋,咿咿呀呀地问道。

谢见君贴了贴他柔软的额发,温声哄道:“阿爹和爹爹要带大福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大福最稀罕的脆甜脆甜的秋梨。”

“大福想吃秋梨,大福还想骑马!”谢瑭张着手,要满崽抱他去骑马。

“不行,你太小了,不可以骑马!”已经荣身为小叔叔的满崽为了大福的安危,立时毫不留情地拒绝,似是怕被缠上,他手下一扬鞭,飞驰出老远去。

莹白的眼泪霎时蓄满了眼眶,谢瑭瘪瘪嘴,张口就要哭,冷不防嘴里被云胡眼疾手快的塞进来一小块麦芽糖,他咂摸两下,乌溜溜的圆眸倏地弯成了月牙。

“一不如你心意,就知道要掉金豆豆……”谢见君上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小奶膘。

尝着甜头的谢瑭,侧身往云胡怀中一歪,躲在保护伞下,乐得“咯咯咯”直笑。

谢见君拿小的没法子,拿大的又舍不得,末了,兀自从书箱里挑了本书,握在手中随意翻看着。

驶出大半日,官道上的路越来越不好走,起初,大福还能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下蹦€€,但很快,属于孩子的好奇心和新鲜感褪去,他便闹起了性子,任云胡和谢见君如何哄,都哄不住,几乎半条官道上,都是他撒下的哭声。

“这是困了睡不着,闹觉呢。”王婶听着动静,上马车瞧了一眼。先前晌午时分,都是谢瑭睡午觉的时候,但现下马车震荡得厉害,实在是睡不安稳,他才会这般哭闹不止。

谢见君当机立断,拿披风将谢瑭一裹,就带他下了马车。

“夫君……”云胡慢了一步,探出身来。

“无妨,马车里太闷了,我带大福在外走走,透透气……”谢见君一面裹紧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谢塘,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哄着,一面冲李大河招招手,示意他驱车继续走,自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见此“奇观”,镖师们齐齐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就没见过当爹的这么宠孩子,哭就哭呗,扔他一旁哭就是了,总不能哭断气了……”

“可不就是,放着舒舒服服的马车不坐,还徒步走,哭两声不就得了,我家孩子哭的时候,我连抱都不抱一下,都是我婆娘自己哄,麻麻烦烦……”

年长的老师傅放下看光景的帘布,照着几个镖师脑袋,挨个一记爆栗,“自个儿待孩子不上心,不知道廉耻羞愧,反倒嫌弃人家拿娃娃太要紧……这小谢大人贵为一州知府,架子端得都没有你们大!”

年轻镖师挨了训斥,也不敢再出声揶揄了,只透过帘布的缝隙,悄没声地瞧谢见君哄孩子。

走出约有百米,许是感受到自家阿爹给足的踏实感,谢瑭缓缓止了哭意,沾染着泪珠的羽睫微微翕动,眨眼间就睡了过去。

云胡忙不迭上手将打酣睡的大福接过来,走这一段路可真够辛苦的,他看着谢见君额前都见了细汗。

“晚些咱们去到城镇上,找手艺人买些小玩意儿,往后还有近俩个月的车程呢,可得把这小兔崽子哄住了。”怀里一空,谢见君腾出手来抹了把汗,压低声音道。

大福幼时晚上常闹觉,那会儿云胡刚出月子,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他每每都是抱着在门外遛弯,遛到睡熟,再抱回屋里,连放下时都得是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稍稍一个重手,这一晚上的辛苦就白费了。

最多一回,他和云胡二人换着,在院子里转悠到子时过半才歇下,一早起来上朝时,整个人困乏得头昏脑涨,险些栽倒在马车旁。

“满崽方才过来说要去买画本,给大福讲故事呢。”云胡将谢瑭安放在马车上,回身轻笑道。

“也好,只要他不闹性子,便是要骑大马,我也愿意。”谢见君双手举高,作求饶状,惹来云胡捂嘴偷笑。

余下的日子,一行人齐上阵,偶时,谢见君便将满崽的马儿征用过来,带谢瑭策马林间,兜上几圈,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林中回荡,治愈着赶路之人心中的烦躁。

后面途径小城镇,他也会跟镖师协商,歇上一日再走,这总坐在马车里,身子骨都绷得僵硬了,许褚年事已高,更是受不得这样的舟车劳顿。

但因着离赴任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也不敢作过多的耽搁,在城里转转,放松放松筋骨,就得赶紧奔赴下一处驿站。

这一走,晃晃悠悠地看到甘州界碑时,已经十月下旬。

天儿逐渐冷了下来,大福也由出京时的对襟短衫,换上了圆领长袍,他本就生得灵动,额前一抹红绳,更衬得人秀气,任谁见了,都忍不住逗弄逗弄,一路过来,有这小崽子在,可闹出不少欢声笑语。

只是进了甘州,大家脸上的笑意都淡了。

早听闻甘州灾祸频发,但当诸人眼见着干裂的土地和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农户,才清楚地明白,呈现在奏章上轻飘飘的“大旱”二字,到底给这个地方,带来了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大人,这哪里是人间呐!”李大河看过五六岁的孩子,宽大的衣裳下瘦骨嶙峋的身子,想起自己当初遭了灾的故土,和早夭的儿子,一时心疼地红了眼。

谢见君亦是将次惨状看在眼里,他难得沉默了,好半天才压下了心头的复杂情绪,“大河叔,您去知会后面的几辆车,让他们加快脚程,咱们先入城,入城之后再说。”

穿过石碑,到入甘州府城,马车又走了小半日。

大伙儿一路看过来,这心里头都沉甸甸的,见着前来城门口相迎的同知和底下三位县令,都没得什么好脸色。

百姓遭此劫难,除去天灾,便是人祸,天灾固然不可抗力,但为官者不能坐视不管,放任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

“哎呦,大人鞍马劳顿,这一路过来,可谓是辛苦了!”

在城门口刚下马车,谢见君还未掏出前来赴任的官凭,着七品官服的三个知县,便谄笑着迎上前来。

谢见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余光中瞥见府衙中的同知,不冷不热地站在一旁,既不上前行礼,也不主动举荐,对他的到来,反倒还没有三个知县热情,似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敛回视线,将眸光重新放在了围着他转悠的知县身上。

“得知大人前来上任,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日!”甘宁县的钱知县冲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连忙上前牵过马车,将一众人带过城门口。

“大人且先随下官去府衙安顿下,晚些下官,携众官员在春华楼,给大人接风洗尘!”

分明只是个七品的知县,却仿若是这甘州府的一把手,连同知都没开口,这知县却事事都抢在了前面,谢见君心里冒起丝丝拉拉的异样,这甘州一府四县,按理说该是有四位知县,但放眼望去,着官服却只有三位,余下的那个知县呢?

然等不及他细想,马车已经缓缓地驶入了甘州府城,约摸着一刻钟,停在了府衙,相比较道路两侧,低矮破旧的店肆和街上零星穿着素朴的路人,知府的后院却修建得很是气派,入门一座宏伟的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更是别有洞天,院中古树环绕,垂柳拂水,一应屋舍皆是重檐飞脊,气派壮观,连入门的阶石都是青砖堆砌,与周围的民舍陈设格格不入。

“爹爹,是大屋子,比咱们家还要大哩!”大福手指着不远处的几间厢房,忽而开口道。

云胡忙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看了眼谢见君,打进了这后院,他家夫君便一直面无表情,唯独紧扣着石柱微微泛白的指骨,正彰显着他现下不悦的心绪。

这一州知府每年的俸禄为八十两,外加八十斛的俸米,如此收入,是决计修缮不出如此恢宏的住所。

一想到城外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谢见君自心底升腾起一股子怒意,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趁着李大河招呼人在后院里卸行李的功夫,他稍作休整,嘱咐王婶和昌多照顾好这一家老小后,便随知县前去春华楼赴宴。

席间,三位知县先行做了自我介绍。

谢见君这才得知,先前在城门口待他最为热络的钱闵,便是这回受旱灾最为严重的甘宁县知县。

另二人,一个是曲兰县的吴知县,一个是白头县的冯知县,至于最后一位未露面的常德县的知县,听钱闵说,是他家中夫人和孩子今日同到,宋知县接人去了,晚些就会过来。

左右之后都得要见面,谢见君也没放在心上,倒是觉得这宋知县是个有意思之人。

但更让他觉得有趣的事儿,整个接风宴,尽数都是钱闵和吴知县忙着轮番上前敬酒招呼,那陆同知只顾着自己闷着头饮酒吃肉,连个正眼都不曾给他,连他主动举杯,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一饮而尽。

“知府大人,您要莫要见怪,这陆同知就是个硬骨头,先前周大人在时,他便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绝对不是针对您!”钱闵凑到他耳边,低声开解道。

谢见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暗道这甘州府当真是超乎他的意料,从四品的同知不管事儿,九品的知县越俎代庖,真不知上一任知府吴永安在时,是个什么光景,但瞧着如今的境况,他想要摸清这几人的底细,还真不是什么易事。

“你再着人去催催,这宋知县什么时候到?今个儿这么要紧的日子,他还去接他夫人孩子,怎么一点不懂事,这小年轻就是不知礼数,能让知府大人等那么久还不来!”

包厢门外,借故小解出来的冯知县紧蹙着眉头,催促着底下侍从赶紧寻人去,其实宋知县露不露面都无所谓,他担心的是这新上任的知府大人会因此迁怒到自己身上,毕竟年底的升迁,还得看能不能着了知府大人的青眼。

侍从会意,躬身退下后,冯知县复又挂上一脸谄笑,回了包厢。

“谢大人,您稍候片刻,这宋知县马上就到……”正说着,他上前就给谢见君斟酒,“来,您请先尝尝,这是春华楼掌柜的今年新酿的飞雪,珍贵得很,在我们这儿可是一盏难求……”

“不急……”谢见君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杯盏,既没接他的话,也没接他的酒。

然则,话音刚落,包厢门被重重地推开,着一身常服之人大步迈了进来,“下官,常德县知县,前来参见知府大人。”

他低垂着眼眸,散漫地拱手行礼,拉着长长随意的音调,扬眉时,正对上谢见君探究的眸光。

二人皆怔在原地。

第129章

“你今个儿心情不好?”

云胡掌灯从屋中出来,将搭在臂弯的外衫披上谢见君的肩头。

“怎么说?”谢见君讶然,回身握住小夫郎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腿上来,顺势拿外衫将两人一并裹住。

云胡指了指石桌上的酒壶和茶盏,“大晚上不在屋里睡觉,躲外面独酌……。”

谢见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禁不住轻笑出声,“不骗你,心情不好是真的,但独酌是假的,一会儿有客人要来。”

“一会儿?”云胡蓦然瞪大眼眸,指了指挂在当空的残月,“什么客人,怎会赶在这个时候登门?”

“那自是白日里见不得的人!”院墙外冷不丁翻进来一身着黑衣之人

“这儿是有门的……”谢见君神色复杂,“而且,也不用穿得同那夜行大盗一般……”

“这不是趁着夜色好行事嘛。”那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随意拿起石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后,捏在手中把玩。

“宋沅礼?”云胡惊叹出声,“你不是在衢州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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