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26章

“大人,这位就是佟银的儿媳李氏,和他的孙子佟琏……”, 府衙大堂上,宋岩向谢见君介绍着母子二人的身份。

“民女李秀兰携幼子佟琏见过知府大人。”女子带着个十岁的孩童,一道儿行礼作揖。

“李秀兰,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你来的路上,宋府役也跟你说清楚了。”,谢见君省去不必要的说辞,直接开门见山道。

“回知府大人的话,民女已经知晓。”李秀兰应声,“数年前,民女的公公,也就是佟银,将家中多余的屋舍租给了丁日升一家,后因民女的夫君病逝,公公心善,不忍耽误我,便许了我带着孩子改嫁,还立下字据,说将来有朝一日,佟琏成年,就将此地契更改为他的名字”

“但我二人走后没几年,公公也跟着夫君去了,原是我该带了佟琏登门祭拜,谁知那黑了心的丁日升非但不许我们娘俩进门,还四处败坏我的名声,说我与他人苟合害死了夫君和公公,我一个弱女子哭求无门,也要不回佟琏的东西,只得带着孩子回了颍阳,一直到送府役寻来,我才知,丁日升居然想霸占我公公佟银的屋子,实在可恨至极!”

谈起往事,李秀兰红了眼眶,身侧佟琏卷起衣袖给他娘拭泪,“娘,你别哭,我现在长大了,我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了!”

“好孩子,娘知道你孝顺,娘没事儿,这些都过去了,娘有你,已经很满足了!”李秀兰抚着自己孩子的脑袋,眼中满是欣慰。

谢见君虽不忍打扰此刻母子俩之间的温情,但方才李秀兰所说的字据,他仍是有些在意,便问其要了过来。

李秀兰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张,一瞧就仔细保存了许久的纸,交于宋岩,再由宋岩检查过,呈给谢见君。

“大人,这就是当年我公公许我改嫁时,立好的字据,民女不曾有半分作假!”

谢见君接过字据,展开来看,这纸存放了多年,已有些发脆泛黄,连字迹也跟了糊了不少,然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同李秀兰说得大差不差,佟银的确要将屋子留给孙子佟琏,他谨慎地着人比对过字迹,并无出入,于是温声问道:“你可有考虑清楚,如何处置这屋子?还有,佟银过世至今,丁日升所欠的掠房钱,你打算追回吗?”

“民女同幼子商量过,民女如今以另嫁他人,断不会再回甘州来,故而只要赔偿的银钱留作给佟琏将来娶妻生子用即可,至于这些年的掠房钱,民女全凭大人做主!”

李秀兰话说的干脆,倒是省下谢见君费口舌了,他立时拍板,命赵田去找丁日升追回这些年的掠房钱,介时同赔偿银两一并交于母子俩。

丁日升到底没想到,多年前种下的恶果,如今报应在自己身上,他好不容易找了个破屋子,带着一家老小搬了出去,转头府衙就上门讨债,可他哪里能有这么多银钱,填这个窟窿?随即便不死心地又闹上了府衙,到最后,被谢见君关进牢中,吃了好几日苦头,只待家中人凑足了银钱,才被放出来。

谢见君记挂着之前有百姓说丁日升夫妻俩,连带着他那个瘸腿儿子在家里游手好闲,就指着儿媳妇一人在外打零工养活,遂特地差人在讨债时,给他这儿媳妇递了句话,倘若她想要和离,远离这一大家子吸血的人,可随时来府衙寻他,为其主持公道。

如此,闹得轰轰烈烈的城西拆迁一事儿终于落幕,在收齐了所有人的钥匙和地契后,由官府招募来的诸多汉子们,热火朝天地投入了推屋建房的工程中,这知府大人可是放了话,务必要在院试时,让学子们住上熨帖的廉租屋呢。

这城中的廉租屋有条不紊地建着,谢见君秉持着当初的承诺,让陆同知带着文书和图纸下四个县,将此事告知了四县县令,命他们在县城中建不少于三十间的廉租屋,以供过往的小贩和村里来的村民歇脚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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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还没到上衙的时辰,钱闵就被冯之越着急忙慌地从被窝里叫起来,这会儿正一脸的不悦。

“大人,您收着消息了吗?知府大人要在县城中建什么廉租屋,还得官府的人亲自打理,就为了那些刁民!”冯之越刚得了消息,拽上吴知县就跑来了,现下正说得口干舌燥,望着钱闵桌上的热茶,一个劲儿地猛咽唾沫。

“这知府大人做事儿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当垦荒已经足够让他费心思了,没成想他大手一挥,又折腾起了咱们!“

“这小子年纪轻轻,想要做出点政绩来,一朝任期将至,好再往上爬一爬,倒是也能理解……”钱闵摩挲着手中的玉把件,嗤笑一声。

想当初,他刚来到这儿做知县时,也曾一腔热血地想要大展身手,造福百姓,治理好整个县,但那又怎样?甘州如此穷困,年年又旱涝频发,连圣上都懒得管,他能折腾给谁看?

日子久了,他倒是也看开了,与其两手清贫在这儿待上几十年致仕,倒不如趁机捞上一笔,安享晚年。

“随他折腾去吧,你一个知县,还能管得了他一个知府?”

“钱大人,话不是这么说呐!”冯之越着急,“上面光说让咱们盖屋子,可没说给钱呐,我这县里的账目上一穷二白,哪有银钱掏的出来?”

“那又如何?你能猜的透他什么心思,还是你能说了算?从他当初整高价收粮那一出开始,别说是陈然他们那些商户了,咱们不一样被这小子耍得团团转?”

说起这个,钱闵便气不打一处来,自打谢见君来了甘州,什么事儿都自己一把手抓着,他是半点插不进去,偏偏陆同知又是个软硬不吃的死脑筋,陈然也愚笨不成大事。

眼瞅着这又是建学府,又是开义学,前些日子垦荒,如今又要盖屋子,这小子在百姓那里的威望,可谓是水涨船高,这叫他如何能坐得住?冯之越都栽了跟头,指不定头顶上的这把刀,什么时候就落到他脑袋上了?

“大人,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冯之越见钱闵脸色阴沉,试探着问道。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那点赈灾款,还能被他吓唬住,到手的东西都老老实实地交出去,你说怎么办?”

冯之越从钱闵那儿挨了训斥,不敢再去触霉头,转而看向了吴知县,就瞧着他照旧不吭声,窝在椅子上也不出头,只等着他们俩商量出个法子来,再跟着去做。

得,又是个指望不上的货色。

他猛提了一口气,给自个儿壮了壮胆子,“钱大人,小的也是有苦难言呐,这不才寻上您老人家,想让您给出出主意,您说,这廉租屋,到底怎么个建法?”

“你就随便去找块没主的地,给他盖上三十间屋子,好歹交了差得了!”钱闵摆摆手,语气极其不耐。

“大人,万万不可!”甘宁县主簿纪万谷忽而出声,将众人的眸光吸引到自己身上,“陆大人说,廉租屋建成之后,知府大人会亲自下县城检阅,若有不合规之处,便要降罪给县衙呢!”

“一个黄毛小子,仗着自己手里有几分权力,就敢为所欲为!”钱闵怒极,“他不是要检阅吗?明日去县城里挑三十户人家的屋子,想办法休整休整,只要面儿上能瞧得过眼,就拿这打发了他就行!”

“大人,那这三十户人家可如何安置?”纪万谷惊诧于钱闵应付谢见君的腌€€法子,但更担心被挑中屋子的百姓。

钱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少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纪主簿,这些刁民,跟县衙又有何干系呢?”

纪万谷垂眸不言,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攥成拳,连指甲钳进了肉里都未曾察觉。

第171章

钱闵的小算盘到底还是落了空,他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谢见君预判了他的预判。

冯之越和吴知县走后的第二日,陆同知便带着几个府役,大刀阔斧地奔着甘宁县来了,开口就说遵知府大人的吩咐,特来此协助知县尽快安排选址,建廉租屋。

钱闵与这陆同知一向不对付,自是不肯老老实实地配合,三言两语就想将其搪塞赶走。

但那性情持正不阿的陆大人也并非善茬,被有意地干晾了几日后,当即就修书一封,欲传给府衙,请知府大人前来当面敦促。

钱闵虽不惧怕谢见君这初生牛犊,但也并不想在祭祀临近的时候,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故而干脆将廉租屋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县衙的主簿纪万谷,还装模做样地吩咐一定要办好这件事儿。

如此,恰恰如了纪万谷的心意,他本就担心,怕依着钱闵的性子,当真会征用三十户人家的屋舍来糊弄,届时百姓有苦不能言,白白吃下暗亏,但有了陆同知在一旁时时刻刻盯着,加之他在其中推波助澜,这工程反倒也是磕磕绊绊地动了土。

其余三县,宋沅礼是一早就先得了消息,待加盖知府官印的文书送下来,他便命人在东边辟了块地,三两日就平地起了高,谢见君派去的官员不过陪着做做样子。

至于曲兰县和白头县,晓得钱闵栽了跟头,冯之越同那吴知县更是不敢在明面上耍什么小心思。

眼见着一府四县都在有条不紊地盖着廉租屋,谢见君一时半会儿清闲了下来。

一晃夏初将至,晚春的风带起了丝丝燥意,大福身上的圆袍长衫都换成了爽利的短襟。

起早,小雨霖霖。

谢见君醒得早些,便在书房里蘸墨临帖,细雨绵绵,敛去了半舍的暑气,拢起一层白岑岑的薄雾。

“阿爹!”朦胧间,清脆伶俐的稚声刺破薄雾,穿过半掩的窗扉,钻入了书房。

他将将临完一帖,听着动静,把手中的毛笔搁置在一旁的笔架上。

圆头圆脑的大福飞扑进他怀中,再翘首时,乌溜溜的眸中满是笑意,“阿爹,你瞧,今日是我自个儿穿的衣服呢!”

“大福可真聪明!”谢见君半蹲在他身前,解开系错的衣带,将缎带一前一后地交叉搭在一起,捏住两端从中间穿过,而后再扯紧,“这衣结要这般系,才不容易松……”

说着,他又将系好的缎带重新解开,温温和和地哄道,“大福自己来试试?”

大福下意识点头,细长的缎带缠绕在他指缝间,如同池塘中两尾嬉闹的鱼,怎么摆弄都不肯听话,翻来覆去,就连衣襟也被扯乱了。

“阿爹,我做不好……”他闷闷道。

谢见君上手又系了一遍,这一回,他动作极慢,将每一个步骤,都仔细地拆解开来,“再来试试?”

他抬袖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额发,鼓励道:“做得不好也无妨,你不用事事都做得很好……”

大福怔怔地看向自家阿爹,少顷才垂下眼眸,一面低声嘀咕着,一面依照着他的话,像揉面团似的,将两根缎带来来回回地折腾,到末了,鼻尖漾起一层细汗,才勉勉强强地系了个齐整的衣结。

“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谢见君笑眯眯地夸赞,眼瞅着小崽子刚还浸着淡淡阴翳的圆眸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碎金。

“我要去教小叔叔系衣结!”大福得了夸奖,心里跟吃了蜜一般甜津津,想着此等好事儿可不能落下满崽,当即便兴冲冲地往书房外跑。

“慢点走,小心摔着……”谢见君失笑,出声提醒好大儿跨过门坎儿时,小心脚下的石阶。

“阿兄,快看我的新弹弓!”遭了念叨的满崽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长臂一捞,搂起要出门的大福,又带回了书房里。

他急着向谢见君展示自己新得来的弹弓,进门后,便把大福丢给了紧随其后跟进来的昌多怀中,

“云胡刚给你做的?”谢见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云胡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空给我做弹弓……”满崽否认,“这是子€€送我的生辰礼呢!”

生辰礼……谢见君眉梢微挑,想着再有半个月,便是端午,这崽子的确又要过生辰了,只是日子还没到,季家小子便已经惦记着先将东西送过来了。

他拿过弹弓,细细地打量了两眼,弓架用的是上好的樟木,凑近能闻见隐隐的香气,柄身上刻着象征吉祥与祥瑞的螭吻,单看这粗糙的雕工,一瞧就是自个儿刻的,手艺虽稍显生涩,但胜在费了心思。

“他倒是挺会投其所好……”谢见君语气凉凉道,将弹弓又丢回给满崽。

“那是自然!”一向粗神经的满崽没听出自家阿兄声音中的酸溜溜,自顾自地继续道:“子€€刻这个可麻烦了,他在信中说,自己练了许久,生怕赶不及我生辰,就为这个,还划伤了手呢,就是不晓得伤得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他的考试……”

“没事,你且回信告知他,考试要紧,莫要分心,至于这弹弓,阿兄也可以做,阿兄手巧,断断不会划伤手。”谢见君没好气地说,越瞧满崽手里把玩着的弹弓,越发觉得有些碍眼了。

“阿兄,你何时学了木工活儿?”满崽闻之惊诧,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须臾,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你能在柄身上给我刻个貔貅吗?许先生说貔貅是招财的神兽,可保我日进斗金呢!”

谢见君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这崽子没开窍,还是该笑话自个儿太幼稚,已是这般年纪,竟跟个半大小子较上劲了。

“对了,阿兄,子€€寄来的信里,还夹着一封信呢。”满崽从衣袖中掏出一纸信封,“我瞧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没有拆开,想必应该是宴礼阿兄给你的……”

谢见君眸光一沉,自清明时,季宴礼来信,提到崇文帝生了一场大病,断断续续数月不见好之后,算着日子,他确实有月余没收到来自上京的任何消息了,连师文宣也不曾有回音。

如今乍一看到这封尚未拆解的信,他这心头渐渐涌上来些许的不安。

果不然,季宴礼秉承着礼节,开头先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后,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圣上久疾未愈,前段时日,宫中来了一位术士,声称自己能治好圣上的恶疾……”

“那术士在宫中设坛祭祀,不过三五日,崇文帝病情减轻,半月后就可下床走动……”

“先生着人多方打探其身份,最终得知此人是三皇子引荐给圣上的……”

“术士说要集众人之力,给圣上炼制可保长寿无疾的丹药……”

“圣上年事已高,对其深信不疑,欲广招天下术士,助其一臂之力,太子几次相劝未果,盛宠渐弛……”

寥寥数行字,道尽了上京城中严峻的形势。

谢见君喟然长叹,自古以来,总少不得君王追求长生之术,可若世上当真有这灵丹妙药,何至于到今日还不现世?

“阿兄,这信里写了什么?是上京出事了吗?子€€他们还好吗?”满崽凑上前来,怯生生地关切道。

“放心,他们都好……”谢见君点燃了书信,丢进火盆中,直至化为灰烬,才一盏茶浇灭了火苗,“带着大福出去玩吧,一等云胡醒了,再来唤我。”

满崽张了张口,还想再问点什么,可见着自家阿兄阴沉的脸色,临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又咽回了肚里,他冲抱着大福站在一旁的昌多,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前一后地退出了屋子。

待书房中重新归于平静,谢见君跌坐回椅子上,用力地掐了掐眉心。

他走前,论朝中势力和圣上青睐,太子尚且能压上三皇子一头,如今将将不到一年光景,却是盛宠渐弛,这一个小小的术士,当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帮着三皇子,扭转劣势的局面?

他实在想不明白,但唯一能清楚的是,一旦那性情暴戾的三皇子在这场夺嫡中占据主导地位,别说是一直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太子了,怕是师文宣和宴礼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到哪儿去,纵然他图清净,躲来了这偏僻穷困的甘州,但谁又能说得准这将来不会发生变故呢?

“在想什么?”虚掩的门扉被轻轻推开,云胡端着刚沏好的热茶,小心翼翼地进屋里来。

谢见君忙不迭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木托盘,“难得今日不用去铺子里,如何不多歇息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云胡打了个哈欠,眼尾氤氲起潋滟的水光,“我听满崽说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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