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28章

“不急,等夫人过了城门口,咱们再走……”,谢见君招呼他坐下喝盏茶,自己冲了冲茶盏,给身侧的大福斟了杯凉白开,“来喝点水润润嗓子,这一路叽叽喳喳,喉咙都要冒烟儿了吧?”

“阿爹,喉咙为什么会冒烟?是像€€一样喷火吗?”大福双手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啄着,还不忘空出嘴来表达自己的疑问。

谢见君将茶杯又往他面前推了几分,一本正经地哄骗道:“是这样没错,你再不喝水,一会儿就要喷出火了,到时候把你爹爹招来,咱二人城都没进就得收拾铺盖回府城了。”

大福连忙猛灌了一口,将喝完的茶杯倒放过来给他瞧,“阿爹,我都喝完了,不会喷火了。”

“嗯,很好。”谢见君苦笑着夸赞了一声,心道他们家云胡可真是辛苦,这小崽子一路过来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途径何处,都有八百个问题等着他,从花儿为什么是红的,到马为什么不会迷路,巴巴个不停,单是听着,他便已经觉得口干舌燥,也不晓得小夫郎平日里到底是如何应付这小话痨的。

被念叨的云胡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搓了两下鼻子,裹紧了身上的外衫,“周娘子,可是路引有什么不妥,怎么衙役还不放咱们过去?”

周时雁轻扯开竹€€的一个小角,面露难色道:“主夫,这看守城门的护卫见咱们是商户,非得要看咱们马车上的罐头哩!”

“他要看,你便拆一罐于他,既是衙役,便好生配合他们。”云胡体贴道,此番入白头县,他特地带了一车的苹果罐头,就为这,还多叫了两个店里的伙计,想着衙役公务在身,要看就看,也无妨。

谁知,一盏茶的功夫,周时雁回来回话,“主夫,他们要全拆开,说咱们带这么陶罐进城,万一掺杂了旁个东西,他们担不起这责任。”

“这怎么能行?!”云胡挑了挑眉梢,有些不悦。如今这六月天,糖水罐头一拆,保准存放不住,到时还没往外卖就都坏了,他们可不白跑一趟?

“主夫……”周时雁压低声音,“我瞧着他们不是真的想检查,倒像是,想从中咱们这儿捞些什么……”

她话说得隐晦,但云胡一听就明白了,他掀开车窗帘,冲着李盛源招了招手,待人过来,便凑近耳语了几句。

李盛源会意,原本严肃的脸上立时挂上了一抹谄笑,他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布兜,又从马车上搬下了几罐糖水罐头,踱步到死活不肯让他们过去的衙役跟前,趁旁人没注意,先将小布兜塞给了衙役。

“几位大哥,您看天儿这么热,你们在这儿当值也不容易,一点小心意,我们掌柜的,请诸位吃盏酒,解解暑气。”

领头的衙役颠了颠小布兜,听着其中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倏地眉开眼笑,侧身让出了进城的路,“还是你们掌柜的懂事,出门在外,人都学得机灵点……”

“是是是,衙役老爷教训的是,小的受教了。”李盛源忍下心中的恶心,讨好地阿谀奉承了几句,“小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若有得罪之处,劳烦老爷们见谅,这陶罐里装的是我们家的果肉罐头,还请您笑纳。”

那衙役早闻着甜津津的香味了,本想着扣下些瞧瞧是何东西,如今见这人如此上道,心里甚为满意,当下便指挥着李盛源,将糖水罐头搬到阴凉地儿去。

“妥了?”云胡在马车里等了片刻,才等来了李盛源,他探出半面,低声问道。

“都办妥了。”李盛源应道,“又是要钱,又是要东西,这衙役的脸皮怕是比城墙都要厚!”

“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损失些,便损失些吧。”云胡出门在外,不欲与当官的生事儿,当下劝抚了两句,就唤李盛源上来赶车。

正要走,身后传来衙役骂骂咧咧的斥责声,他回眸一瞧,只见刚刚为难他们的那几名衙役,将一年过半百的菜农围在中间,非说他卖得菜不合规矩,要全都扣下。

菜农不肯,哆哆嗦嗦地同这伙人理论,“官老爷们,草民这菜都是自己家种的,干净着呢,草民今个儿是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才背来的,您们行行好,通融通融……”

衙役们哪里是软心肠的人,几人争执间,菜农的背篓被扯到地上,新鲜还挂着露水的菜叶子散落了一地,有些还遭了瘟,被衙役踩踏成了泥。

云胡一时不忍,给了李盛源个眼色,李盛源蓦然跳下马车,朝衙役们走去。

“老爷们,这老大爷跟小的是同乡,一起过来的,您们体谅体谅,也放他进城吧……”

他话说得诚恳,听口音,又像是那么回事儿,衙役们收了他的钱和东西,也晓得从菜农身上抠不出东西来,便冷着脸摆摆手,放过了菜农。

菜农连忙收拾起背篓,瞧见地上被踩烂的菜,肉疼得心里直抽抽,这可是他老婆子辛辛苦苦打理了好几个月的菜呐,就这么糟蹋了!

“大爷,咱们赶紧走吧,一等他们反悔了,可就麻烦了……”李盛源出声相劝道,顺手接过菜农沉甸甸的背篓,搀着他快些过了城门口。

“小伙子,老头子我今日谢谢你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怕是要交代在这儿!”菜农颤颤地拱手感谢。

“您莫要谢我,不过搭把手的事儿,要谢,你就谢我们掌柜的,是他心善帮了您。”李盛源侧身避开他的礼,引着他到马车旁。

菜农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连串的鞠躬哈腰。

云胡将人托起,顺势打探道:“大爷,你们每次进城,这些衙役都要这样刁难人吗?”

菜农一脸无奈,“也并非回回如此,只是老头子我今日没算好日子,若是赶着另几位衙役当值,可就顺当多了……”

“哦……”云胡浅浅地应和了一声,感情是他们运气不好。

“我瞧你们也不是本地人,若是再进城,就逢每月双数来,领头的那个衙役,别看生得凶,脸上还有一道骇人的长疤,人却是个好的,可比这些要强多了……”说到这儿,菜农狠狠地叹了口气。

云胡想着等回了府城,将此事儿跟谢见君提一提,打着为民解忧的旗号,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猖獗事儿,有这样的衙役,百姓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但想归想,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却不是这个,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大爷,咱们这白头县里,最热闹的集市在哪儿?”

“就在前面的主街上,卖东西的商贩都会在那里搭棚子支摊子……”菜农回道,见云胡一行人都是外地人装扮,还坐着马车,一瞧就是来做生意的,登时就热心肠地给他们指了一家留宿的客栈,“这条街的东头,有一家吉祥客栈,掌柜的是个实在人,要价不贵,有时候还会好心地照顾我们的生意,逢雨雪日子,还会将客栈里的柴房留作给我们歇脚过夜……”

云胡正向打听住处呢,现下听菜农一说,告别了人,便冲着客栈去了。

谢见君在城外茶摊上干坐了两刻钟,连茶水都喝得淡了,方起身入城,也恰恰因为来得晚,刚好错过了将将发生的事儿。

然小夫郎受了憋屈,他也没逃过。

守城的护卫眼睛都快要高到天上去了,瞧着他一身素朴的青衫打扮,谢见君递上前的路引连翻开都不曾,摆摆手便丢到地上去了,还催促他快些走,语气之恶劣,吓得大福躲在阿爹怀中不敢冒头。

“主君,这……”陆正明看不过眼,欲上前训斥两句,被谢见君伸手拦住,“咱们此番过来,低调行事,莫要招惹过多的注意力。”

说着,他俯身将地上的路引捡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几位官老爷,草民想打探件事儿,草民带着孩子来私塾拜师,想问问县里可否有书生们能借宿的地儿?”

“想什么好事儿呢!”衙役嗤笑一声,“瞧你这穷酸书生的样儿,怕是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有吧?就这,还想要借宿……喏,这大街上,桥洞底下,想睡哪儿睡哪儿!”

说这话时,衙役们哧哧笑作一团,扭曲丑陋的嘴脸让陆正明憋不住火,他家大人待人一向宽和,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但谢见君听了这话,倒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只躬身做了个礼,便抱着害怕地缩成一团的大福入了城。

“大人……”陆正明一时气不过,愤愤然道:“这吴知县手底下的衙役简直欺人太甚!”

“去打听打听夫人他们几人住在哪家客栈,找间离得最近的客栈……”谢见君闭口不应,反而岔开话题,说起了旁个事儿。

“是……”陆正明虽是气愤,但也是有分寸之人,当即就应了差事儿,转身消失在长街上。

待人走远,谢见君拍拍怀中默不作声的大福,“大福乖,阿爹在身边,不怕不怕。”

大福吸了吸鼻子,“这些人好凶呐,他们会不会欺负爹爹啊?”

谢见君一怔,眼底晦暗不明,须臾,他抚了抚大福的额发,郑重其事地正色道:“有阿爹在,没有人能欺负你和爹爹,谁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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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云胡依照着菜农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件吉祥客栈。

入店中一打听,寻常过夜的房间只要十五文一晚,他便做主安排了五间客房给几个伙计,一趟带来的陶罐,就委托掌柜的放在客栈的地窖里,拿冰块煨着。

今个儿赶路辛苦,在大堂里招呼诸人用过晚膳后,他大手一挥,让大伙儿都早些歇息去,明日起早,再商量这糖水罐头怎么个卖法。

四人齐齐散去,小云掌柜终于得以喘口气,他可真是累了,除去来甘州那回,便再也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车了,当真是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若是谢见君在身边,指定会打水给他泡泡脚,还会再给他案抚案抚僵硬的肩膀,可如今房间里只余着他自个儿一人,便是连叫小厮送热水的劲头都没有。

云胡仰面躺在床榻上,手里攥着大福的小衣裳,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是分别一日,他便有些想他们了。

谢见君正带着好大儿住在吉祥客栈的对面,推开房间的窗户,恰巧能瞧见云胡歇息的屋子。

“都安置好了?”他依靠在窗前,头也不回地问道身后之人。

“回大人,夫人已经用过晚膳,这会儿歇下了,草民出来时,招呼小厮给夫人房间送了热水。”李盛源拱手回话。

“今日入城,可受刁难?”

李盛源过来就是想报告此件事儿,眼下听谢见君主动问起,便借话将自己同那些个衙役的交涉,从头到尾地告知了一番。

谢见君闻之,紧扣着茶盏沿儿的指节泛起阵阵青白。

“大人放心,夫人未曾下马车,此事都是由属下和周娘子操办的。”李盛源见状连忙找补道,“属下一直记挂着大人的嘱托,定不会让夫人受任何欺辱!”

“嗯……”谢见君微微颔首,“这几日要麻烦你了,等下回去,去医馆拿些避暑的清络饮,给夫人送过去,他若胃口不佳,就让小厮送些清凉开胃的菜品,那清络饮,你们几人也喝上些,天热,莫要生了暑气……”

“属下多谢大人体恤……”李盛源应话,正要走,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他顿住脚步,低声道:“大人,那些衙役要不要去教训教训?”,他来时听陆正明提起,谢见君在衙役那儿受了好大的气,连小公子都吓得晚膳没吃多少就睡了。

谢见君一时没搭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案桌,少顷,他回眸望向一直躬身行礼,等着他开口的李盛源,眉心微蹙,“做得隐蔽些,莫叫人抓住了把柄。”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李盛源拱手退下,临到门口,又被叫住,“这几日,你得空去知会白术,让他入夜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事儿要问他。”

谢见君过城门口时,曾特地问过衙役廉租屋的事儿,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便想着找当初派到县里专门盯着吴知县的人,过来打听打听情况。

李盛源得了吩咐,赶着天还尚明,记挂着要去医馆买清络饮,便着急忙慌地离开。

屋中重归于平静,只听得累极了的大福轻微的打鼾声,谢见君犹自一座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瞧着云胡屋子里的烛光灭了,才起身回了榻上。

转日,

昨夜灌了一大碗的清络饮,云胡早早地就被憋醒了,去解了个溲的功夫,回来房间的桌上已经摆了早饭,都是他用惯的吃食,还有几道开胃的小菜,一瞧就是李盛源特地去叮嘱过了。

“主夫,方才这客栈的掌柜,问咱们陶罐里装的什么东西,他们下地窖去拿菜,闻着整个地窖里,都是香甜香甜的味道。”周时雁在一旁伺候着,顺道将自己早上听来的话,说于云胡听。

“等下去起两罐,送给那个掌柜的,让他尝尝鲜。”云胡吩咐道,那客栈老板大方且不拘小节,让他们用地窖,也没收钱,如此,给几罐糖水罐头送个人情,倒是不为过。

“主夫,我想左右这客栈也是管吃住的,咱们要不要先探探那掌柜的口风?”周时雁试探地问起,“我赶早市时,去集上先行打听过了,没人听说过咱们甘盈斋,更没人知道这在府城里都已经卖得热火朝天的糖水罐头是啥东西……”

云胡来这儿之前便有心理准备,眼下咬着筷子,思忖了片刻后,“你给客栈老板送糖水罐头的时候,借口问两句,倒不用刻意去挑起这个话茬子,权当是闲聊,顺道儿再打探打探这县里的情况,咱们对白头县一概不熟悉,问问当地人最为合适。”

周时雁也正有此心思,用过早饭后,她便抱着糖水罐头,下楼去找上了客栈掌柜。

那掌柜的瞧着周时雁这小娘子生得俊俏,又是个善谈的开朗性子,忍不住多聊了几句,得知他们一行人过来,是想要卖带过来的糖水罐头,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没再接上话茬子。

“李大哥,有话,您不妨直说,这支支吾吾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时雁机灵,一会儿功夫就改了称呼,借着拉进了二人原本生疏的关系。

掌柜的被这声“李大哥”唤得身心通畅,索性便敞开了心扉,扒拉着碗中水灵灵的果肉,同她说道:

“妹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弯,你说你们这罐头,一小罐就要十二文,可是你看这白头县,穷得叮当响,哪里有百姓舍得花这银钱?门口那个小贩,推来一车苹果,得卖上小半个月,有时皮都瘪了,还没人光顾,更别说你这糖水罐头了,肯定不好卖!”

第174章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哩!”周时雁性子急,听了这话,当下就垮了脸,“我们家的糖水罐头在府城卖得可好了,每日开门,这门前都排着长龙,有时客人来得晚,尚且买不到呢!”

掌柜的自认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商户见得多了,对周时雁的辩解,也不过就是逢迎两句好听的话,便借着自己还有旁的要紧事儿处理的由头,离开了。

周时雁吃了瘪,一时气不过,上楼将这客栈老板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云胡。

“这等唱衰的话,你听得还少?”云胡招呼她过来坐下,将李盛源方才买回来的翡翠玉团分出两块,推至她面前,“听说那掌柜的,是白头县本地人,盘踞此处开客栈数年之久,算是对当地的情况了解甚多,能说出此番话,也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你若句句都去计较,不累吗?”

周时雁敛下羽睫,盯着面前浅黄的绿豆凉糕,默不作声。他们一行人没头没脑地跑来这不熟悉的白头县,本就有些贸贸然,刚才与那李掌柜探听了一二,她这心里更是忐忑,没由来地也默许了那些丧气话。

云胡打眼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回了肚里,“万事总是开头难,当初甘盈斋刚开张时,不一样也是瞎子摸石头过河?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就什么事儿也做不成了。”

“是,主夫您说的对。”周时雁敷衍地搪塞着,探手去摸那盘中的翡翠玉团,这东西捏起来湿滑软弹,入口却细润紧密,仔细咂摸咂摸,还能品出些许的清爽。

“好吃吗?”云胡问。

周时雁点点头,“柔柔糯糯的,吃起来略带果干的微酸,但一抿嘴还是甜津津。”

“这一小盏,就是二十文钱。”云胡轻点了点盘沿儿,不紧不慢地说道。

“二十文?”周时雁惊呼出声,一刹那以为自己听错了,“能有人买吗?那李掌柜前脚说白头县穷得叮当响,这后脚就有糕点铺子卖二十文钱的甜品,这也太扯了,难不成将绿豆凉糕换个名字,就能卖出天价?”

“如何没有人买?”云胡挑眉反问,“这记翡翠玉团,三香斋每日只卖五十份,不等铺子开张,便早早地都让城中贵人占了去,也就是李先生去的巧,才买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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