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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过后,各县的荒地陆陆续续地都开垦得差不离,勤快些的农户已经从县衙里领了种子,种上了晚谷、黍、稷等夏播的作物,大伙儿忙忙碌碌地劳作着,就盼着下半年多收些粮食上来。知府大人可发了话,这垦荒的田地,前几年都减免田税呢,还不是谁家粮食种得好,谁家就占便宜?
“哎,你们发现了没?这些天怪了,河里的鱼都主动浮出水面,特别好打。”
“我注意到了,有些鱼的鱼头都是朝下倒立着呢。”
田垄间,几个晒得黝黑的精瘦汉子凑在一起抽旱烟。
“谁说不是呢,俺大伯哥前两天去打鱼,说那鱼都在水面上莫名其妙地打转,瞧着跟吃错药似的。”
一年长些的老汉紧拧着眉头听完,猛嘬了口旱烟,“天生异象,别是要出什么大事儿呐!”
“哎呦,秦老头,瞧你这胆小模样,不过几条鱼罢了,它们往水面上跑,不正便宜了咱们这些个打鱼的?”
“就是,俺家娃娃就指着这点鱼能上得起学了,赶明我多跑两趟,打些上来卖去集市,赚了钱到时候给俺婆娘买支绢花,我看城里人都这么戴呢。”
三言两语揭过话茬子,几个年轻汉子又笑作一团。
倒是老汉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他担心有异,想着过两天县令大人下乡探查,就将此事儿跟官老爷提一提,官老爷见多识广,兴许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第216章
语希€€€€二
静夜沉沉,谢见君秉着灯笼从屋外进来。
“小夜猫,还不睡?”他见云胡平躺在榻上,双眸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木头房梁出声,挑眉打趣了一声。
“我饿了。”云胡听着动静,一手托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侧身瘪着嘴有些委屈道。
“王婶儿蒸了米花糕,想不想吃?”谢见君翻出个软枕搁放在他后腰处,“那灶台上还煨着骨汤,闷炖了一整日呢,我去给你端一碗来?”
云胡咂摸咂摸嘴,寻思了好半天,“我想吃素汤面,就是、就是、”,他说话犹犹豫豫,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吃我做的?”谢见君支着脸颊,笑眯眯地瞧他,“是之前在福水村时,我常做的阳春面?”
云胡腼腼腆腆地颔首,他白日去甘盈斋点卯,正巧遇着长延街新来的一家面馆开张,便去尝了尝鲜,那素面虽擀得劲道,卤子也鲜香可口,可他偏偏就回忆起数年前冬夜,四面漏风的牛棚里曾吃过的那碗,冒着白涔涔热气的滚水汤面。
这不眼巴巴地惦记了一整天,晚上用膳时心中还盼着,到方才歇下,这股子念头便愈演愈强烈,直叫人惦记得抓耳挠腮地睡不着觉。
“在这儿等会,我去去就来。”谢见君重新燃起灯笼,搭了件薄薄的外衫就要出门。
“太晚了,你别去了,我不吃了,明日、明日再说。”云胡将人扯住。
“不打紧,这要是吃不上,你怕是要睁眼到天亮了。”深知自家小夫郎性子的谢见君笃定地笑道。上个月小夫郎一时兴起想吃鲜果子,他跑遍了整个府城也没买着,云胡就缩成一团坐在床边,抽抽搭搭地掉了半宿的小珍珠,连带着腹中孩儿也闹腾得厉害。故而这回,不过一碗汤面而已,说什么也得满足了。
揉了面,起了锅,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素面回屋。
云胡立时就丢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小肚兜,凑上前猛嗅了一口,“好香呐!”
“如今已是夜半,少吃些打打牙祭,免得脾胃积滞。”谢见君放吹至微微凉后,才递给小夫郎。
云胡讨巧似的抿嘴笑了笑,“我只吃一点点。”,说着,他挑起一柱面条,送入口中。
这面条扯得极细,根根分明地散落在碗底,如翡翠一般青碧的小葱点缀其间,更添一份鲜香。
“可还合胃口?”谢见君抹去他嘴角沾染的星点汤汁。
云胡手捧着小碗,轻点了点头,明亮亮的眼眸中尽数是满足。
“爹爹,你在吃什么?”寂静的屋中,冷不丁响起一声稚语。
俩人跟着打了个激灵,齐齐循声望去,就见本该在一个时辰前就睡熟的小崽子,正抱着满崽给买的虎头娃娃,站在门槛儿处揉搓眼睛。
“爹爹,你怎么背着大福吃好吃的!”大福垫脚朝着屋里忘了两眼,嘟着嘴不满道。
云胡哭笑不得,从碗中拨出两根细面,又分了半块荷包蛋,“过来尝尝阿爹做的素汤面。”
大福双眸一亮,小短腿蹬蹬蹬跑到自家爹爹身前,把碍事的阿爹挤到一旁,自个儿攀上云胡的腿,张圆了嘴巴,“啊€€€€”
也不晓得他是饿了,还是想凑热闹,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等着谢见君想拦的时候,一碗汤面已经见了底。
大福抹干净嘴,打了个饱嗝,扯住他的衣袖,一晃一晃地请求道:“阿爹,大福这几日都有乖乖地在小屋睡觉,今晚上可不可以奖励我跟爹爹一起睡?大福保证会很小心很小心,绝对不碰到小宝宝!”
“好好好~你想找爹爹,随时都可以回来,不需要什么奖励,也不用谈条件。”谢见君最是见不得好大儿的可怜模样,当下便将人搂到榻上,挨着云胡,三人一同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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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寂,安放在案桌的茶杯忽而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惊醒了睡眠极浅的谢见君。
察觉到身下轻微的颤动,他连忙起身,一瞬间眼前天旋地转,屋子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方瓶茶壶滚落,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瓷片。
他眼疾手快地将云胡扯下床榻,随后用薄被将大福一裹,把俩人都塞到了桌下,自己则张开双臂,堵住了露在外面的大片空隙。
震动持续了刹那,只待屋中恢复平静,三人才逃也似的跑到了卧房外。
迎面对上同样把半睡半醒的满崽背出来的季子€€,谢见君忙不迭上前关切道:“你们俩都没事吧?”
“阿、阿兄,方才情势紧急,实在是唐、唐突了!”季子€€磕磕巴巴地替自己贸然闯进小哥儿内室的冒犯行为做解释。屋子发生震动时,他正在书房里不紧不慢地临帖,先是搁放毛笔的架子倒了,而后砚台也摔在地上,他心里暗道不好 ,便赶忙冲出门去查探满崽的情况。
幸而满崽迷迷糊糊地睡得不沉,被他一唤便坐起身来,还未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他一把扛到肩头上,踉踉跄跄地朝外跑,只是跑得太过于着急,一时连鞋子都忘了穿。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谢见君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眼,确定两小只没磕着碰着,稍稍安下心来,余光中瞥见王婶子两口子也相继一前一后地出来,他惦记着许褚,对着季子€€丢下一句,“满崽先麻烦你照顾了”,转身就没入漆黑夜幕中。
许褚喜静,卧房的位置距离院子有些远,但好在李盛源就住在旁边,他赶过去时,许褚已经被其带出屋子,正安置在空地处休息。
“先生,您怎么样?可有受伤的地方?”
“无碍、无碍、”许褚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心还砰砰砰地如擂鼓,他轻捶了两下胸口,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是地动了吗?”
“看样子是地动没错了。”谢见君颔首,“学生来晚了,让先生受惊了。”
许褚摆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要紧事儿,倒是你夫郎和几个孩子如何?”
“他们都还好,有府里人帮忙看顾着,暂无大碍。”
话音刚落,一墙之隔,惊恐的尖叫声和婴孩的哭闹声四起,谢见君眉头拧得愈发紧凑了几分。
这地动来得太突然,当下又是夜半时分,正是大伙儿睡得最熟的时辰,还不知城中现在是何光景。
“阿兄,你快去看看阿嫂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心里骤然咯噔了一下,回眸时,季子€€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跟前,慌慌张张地叫嚷道:“阿兄,云胡嫂嫂他、他不太对劲!”
第217章
云胡脸色煞白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分明是六月天,他手脚却冰如寒石,心口似是窝着一块石头,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急急慌慌赶回来的谢见君,半蹲在他身前,神色紧张地询问道。
“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吓着了。”他缓了缓神回话,语气中夹杂着微弱的颤音。
“莫怕,我在这儿呢,别着急,慢慢地吐息……”谢见君一下接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心,温声宽慰道。
“阿兄,先生已经去请冯大夫了。”满崽一蹦一蹦地过来。出门时未来得及穿鞋,刚刚季子€€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小心翼翼地裹住了他的双脚,现下他走起路来些许的费劲。
谢见君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道:“别乱走了,去找个安稳的地方歇着。”
满崽生怕云胡动了胎气,愣是要守在跟前,说如何也要等冯大夫过来。
谢见君见状便不再坚持着赶人,他重新敛回视线,揉了揉怀中小夫郎毛茸茸的额发,“好些了吗?”
“不妨事……”云胡压下心中的惊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些,“你是不是要出门?城中这会儿怕是已经乱作一团了。”
谢见君点了点头,身为一州知府,这等危急的关头,他必然不能像寻常百姓那般,安逸地窝在府里避难,故而,刚才去见许褚时,便已然唤当值的府役去召集人手。
等到府役们相继赶到府衙,他已经利落地穿戴好绯色官袍,连冠帽都规规矩矩地扣在头顶上。
“老大,发生何事了?”乔嘉年似是刚从被窝里被他老爹揪起来,里衣趔趄在外,连衣裳都系错了扣,整个人瞧着邋里邋遢,不修边幅。
谢见君拧眉:“把衣裳穿好,像什么样子!”
乔嘉年垂首,将错乱的扣子重新系好,撇撇嘴低声抱怨了一句,“现在都啥时候了,老大你还在乎这个……”
谢见君弹了下他的额前,厉声斥责道:“若是咱们都慌里慌张,不成体统,必然会引起民心大乱,到时候你让满城百姓还能依靠谁?”
众人一听这话,连忙将身上的衣裳扯平整。
“谢大人!谢大人!”陆同知姗姗来迟,他家离着府衙要远些,过来自然更费劲,况且方才发生了地动,城中百姓都仓皇地从屋中逃出来,好几条街挤得水泄不通,故而耽搁到此刻,才赶过来。
谢见君摆摆手,见人齐了,登时就吩咐兵房的官员去清点库中的帐篷,衣物等物资,现下还不晓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能带来多大的灾难,他得提早做好准备。
兵房的官员一走,其余各房的主簿也纷纷被派遣回府衙,至于那些余下的府役,他分成了四列,由自己和陆同知以及另二人,各带一队人马前去探查,
“这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四个方向,凡是见着有受伤的百姓,送去最近的医馆疗伤,另,发生坍塌的屋舍要格外留心,倘若行进过程中,地动重蹈覆辙,就地寻找掩体避难,切莫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是!”众人接了命令,有条不紊地列队,依照着他的差遣,纷纷四下散去。
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堂前,片刻间安静了下来。
“咱们也走吧。”谢见君将乔嘉年招来跟前。这小子做事儿一向冒冒失失,搁其他人眼皮子底下干活,他还真不放心,遂但凡出公务,他都将人带在身边,这回也不例外。
“老大,咱们去城西吗?”乔嘉年小心问道。城西那块算是甘州的贫民窟,虽说去年拆除了一部分盖作廉租屋,但仍是有大片大片破败不堪的屋舍,家境贫寒的民户赁租不起廉租屋,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就在里面住着。夜半时分,地面晃动得如此厉害,连站都站不稳,很难说那地方的人能逃过一劫。
谢见君亦有此顾虑,故而利落地翻身上马,招手唤府役们跟上。
往城西走的一路上,见着不少从屋中逃出来的民户,因着是深夜,众人衣冠不整,或赤脚裸膀,或身裹薄被,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与恐惧。
“城中有临时避难所,大家可依据自身的情况,自行安排前往,目前尚不知地动还会不会发生,暂时先不要回屋,寻空旷处歇息。”谢见君一面安抚着,一面在沿途留下府役,带民户们撤离去安全的地方。
等到了城西,尽管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冷不丁看见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砖瓦和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百姓,大伙儿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愣着作甚?”谢见君将傻眼的众人唤回神,“先把受伤的民户背离这块废墟,送去医馆。”
府役们如梦初醒,齐齐动手忙活起来,有拿着撬棍铁锨这儿戳戳,那儿铲铲寻人的,也有抬着步舆往外运送不能自理的伤者的,一时之间,“叮叮咣咣”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漆黑的夜幕。
谢见君也没闲着,他仔细查看了众人受伤的情况,见多数都是轻伤,想来应是在逃跑时,被碎瓦片断树枝剐蹭出来的。他带着乔嘉年等府役,将轻伤者依次送去安济院,那里有冯大夫门下的学生日夜坐诊,虽说重病瞧不了,但简单包扎下伤口还是能信手拈来。
眨眼天擦亮,这后半夜并未有地动,日头一上来,民户们因着惦记自家的财物,便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了家,那些坍塌颓败的屋子已然不能再呆下去,谢见君索性将人都安置进了廉租屋里。
“老大,这是各县呈报灾情的文书,方才陆大人派人送过来的。”
谢见君抹了把脸,接过乔嘉年递上前的文书。
他忙忙碌碌地生熬了大半宿,这会儿精神头有些困乏,连信上的字都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光亮的地方,将四封文书完完整整地看下来,他双眸猛然紧缩,寒凉之气从脚底蔓延至头顶。
“老、老大,怎么了?”乔嘉年见他神色不对劲,磕磕绊绊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