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79章

祈安抬眸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怀里余下的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把掌心里所有的糖都推了过来,固执地非得要阿爹吃糖。

谢见君看他坚持,不好抚了他的心意,索性就将糖了接过来。

许是刚哭过,祈安双眸浸得发红,他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话,一字一句地软着声音道:“阿爹,你吃了糖,就高兴一点,然后……然后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

谢见君不说话。

祈安以为给的糖不够,又从小布兜里掏出一把蜜渍梅子,这是私存的最后一点零嘴了,他踌躇再三,终是都塞了过来,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湿津津的,“阿爹,你快吃糖……”

他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懂阿爹因为何事这般生气,只想着哄得阿爹高兴。

谢见君总算摸索出了祈安的意图,他叹了口气,将零嘴重新搁回到小布兜里,“阿爹没生哥哥的气。”

祈安一听这话,神色变得着急起来,嘴一扁,莹白的泪珠就顺着脸颊一颗颗砸落,他吸了吸潮湿的鼻音,“可是、可是哥哥好难过呐……”

“哥哥难过,那是阿爹做的不好。”谢见君轻声道。原本有些话是能好好说的,没必要闹到发火的地步,是他自己没控制好情绪。

云胡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又从乔嘉年那儿得知了下班散班的事儿,此时眸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夫君,大福无非就是小孩子脾性,睡一觉,明早便什么也记不得了,你莫要自责……再者说,也是我平日在上学之事上,太纵着他了,不怪你今日发作……”

谢见君笑了笑,晓得小夫郎这是在安抚他,遂莞尔道:“大福呢?”

“哥哥刚才回房了,不过小叔叔也去了。”祈安抢先回话。他还记挂着自己要哄爹爹高兴的任务,攀在谢见君肩头上不撒手,仿若盖戳似的,拼命往他阿爹的脸上印口水。

谢见君被闹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拎着小崽子的后襟,丢还给云胡,瞧着怀中小人一连打了两个哈欠,伸手欲揉上被眼泪泡得红肿发痒的双眸,便制止道:“听话的乖宝宝,这个时辰应该去睡觉了。”

说着,他正对上云胡明显不放心的眼眸,轻声做了个口型,“我出去一趟……”

原本云胡和祈安俩人不来,他也是要去这一趟的。

€€€€€€€€

烛光摇曳的卧房中,大福坐在书案后,执笔不停地往纸上写着什么,一面埋头苦写,一面还抽抽搭搭地掉眼泪。

眼泪蹭到纸上,同未干的墨迹糊作一团,他便把纸揉碎,丢在一旁,而后继续写,像是被上了弦的提线木偶,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满崽止不住地心疼,“大福,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再起来写吧。”

“不、不要、我不要被退学……”大福用袖子擦了擦脸,用力地摇了摇头,“小叔叔,你再帮我磨墨……我把功课写完,阿爹便不会让我退学了……”

谢见君进门时,恰好听着这话,他脚步一顿,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

羽曦犊+A

“阿兄……”满崽率先看到他,执磨条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不该落。

“满崽,你先回去吧,灶房里煨了米粥,我让明文给你房中送了一碗。”谢见君端着碗热腾腾的米汤,侧身让开了出门的路。

满崽识趣地离开,出门时还贴心地掩好了屋门。

等人走后,谢见君将手中的木托搁放在书案上,从柜子中抽出把剪刀,剪去了烧得焦黑的烛芯,原本略有些昏暗的屋中倏地明亮了几分。

大福早在阿爹进门那会儿便听着动静了,他不敢抬眸,只闷着头躲在书案后面不吭声,手中的毛笔失了魂似的在纸上划来划去,连写了什么都不知道。

谢见君挨着身边坐下,把刚煨好的米粥舀起一勺,抵在唇边轻吹了吹,“先别写了,来喝点东西。”

那米汤一瞧便知是仔细熬了许久,嫩黄的米粒都涨开了花,浓浓的米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大福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委委屈屈地凑过来抿了一小口。

“还烫吗?”谢见君见他蹙了蹙眉头,关切问道。

米汤还没咽完,大福含含糊糊地摇头。其实是有些烫的,但他不敢说,怕惹阿爹愈发生气。

但谢见君大抵也能猜到,再舀起的米汤吹至温热,才递到他嘴边上。

二人沉默着,竟也喝了小半碗。

大福实在喝不下了,偏头躲开了递到跟前的勺子,“我、我不饿……”他极小声地说。

“那便不喝了。”谢见君会意,起身将余下的半碗米汤搁放在屋中的矮炉上,回来时,大福又拿起毛笔,点了墨汁。

他似是跟眼前书册上的这几个字杠上了,明明下笔生涩得很,偏又倔强地来来回回临摹,写得歪七扭八,不成样子。

“大福,莫着急,慢慢来……”一双修长温暖的手探过来,轻握住他执笔的手,引着他在纸上,一笔一划将那几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他紧张地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不知不觉,攥笔的指尖都泛了白。

好半天,谢见君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大福,阿爹是来跟你道歉的,对不起,方才朝你发火了。”

他侧目,怔怔地看着阿爹,忽而,咧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似是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第249章

“我、我……”大福眼眶里蓄满了泪珠,说话间还扑簌簌地往下掉,“我太、太难过了、我要哭一下……”

谢见君并非那冷血无情又严厉的阿爹,自家孩子一掉金豆豆,他心就软了,张手将人抱过来时,大福伏在肩膀上,小身子微微抖动,兴许是害怕,亦或是旁的,他呜呜咽咽地哭得极小声。

“想哭就哭一会儿也无妨,阿爹陪着你……”谢见君捏了捏他柔软的后颈,语调温柔地轻哄着。一如幼时,大福夜里闹觉不肯睡,他抱着人在烛光昏黄的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中途云胡担心,曾悄悄推门进来望了一眼,见二人难得温情,便宽了心思。

夜色幽沉,雪粒还在簌簌地飘,落在青石砖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银霜。

煨在小火炉上的米汤冒着涔涔白雾,谢见君安抚住大福,又端过来哄着他喝了两口。

“阿爹……”大福哽着声,雪团子似的面颊上泪眼蒙蒙,“阿爹,你、你别生气了……”

“阿爹没生气。”谢见君轻声道,从袖口中掏出帕子给他洇去眼尾的泪痕,“大福,对不起呐,阿爹方才说话那么凶,吓着你了吧?。”

“是我、是我、”大福哑着嗓子,抽抽搭搭地话也说不利落,他的小脸贴在阿爹颈窝处,轻轻地蹭了蹭,“大福不要退学,大福会好好念书,阿爹、阿爹不可以不喜欢大福!”

“不会的,阿爹一辈子都喜欢你。”谢见君给怀中的小崽子顺毛,意料之中,大福听着这话,原本还紧绷着的嘴角缓缓向上弯起,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乌瞳也现出几分笑意。

“你能不能原谅我呀?”谢见君乘胜追击,“你看我这么喜欢你,原谅我好不好?”

眼见着大福嘴边的笑意越扯越大,清亮的双眸都勾成了一盏月牙。

“阿爹方才是一时气急,本可以同你好生说话,但因着今日上朝时生了些变故,阿爹心中烦闷,故而迁怒于你,阿爹错了,不该冲你发火。”他温温柔柔地同小崽子解释,语气再无先前那般的冷硬,不近人情。

大福心里那点冒了芽窜了枝的委屈被一点点地抚平,“我原谅你了。”他压不住蓬勃而发的儿戏,正了正神色,大声说道。

谢见君笑了笑,“那你这会儿愿意同阿爹说说,为什么总不想上学堂吗?”把人哄好了,这做阿爹的得问问孩子常惦记着逃学是何缘由,总不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折腾一通,到头来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大福搭在肩头上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他翘首看看阿爹,复又垂下眼眸,须臾,“是夫子、夫子讲课太无聊了,老让我们摇头晃脑地背东西,我听不进去,还背得头昏脑涨……”

他声如蚊呐,似是怕阿爹生气,后半句挤在喉间,含含糊糊地往外吐,谢见君要凑得极近,才能听清楚。

“还、还有……”他闭了闭眸,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地抱怨道:“夫子动不动就罚抄,分明我都已经记住了,还要一遍遍地往纸上誊写,实在枯燥,若是不写,又得挨手板,夫子冷着脸打人时,可疼了……”

谢见君耐着性子听他念叨上学堂的事,神色也不见恼怒,还拢袖抹去他眼尾沾染的湿意,“阿爹上学那会儿,同你一样,都被夫子罚抄过,那时冬日里屋中炉火烧得旺盛,阿爹念书念得困倦,还曾被夫子拎到门外罚站呢。”

“真的吗?”一听这个,大福来劲了,他猛地直起身子,泛红的眼眸瞪得溜圆,在烛光下溢着熠熠的碎金,“原来阿爹的夫子也这么严厉呐……”

寻常父母这个时候,大抵要提自己当年念书冬寒抱冰,夏热握火有多辛苦,借此教育孩子们理应勤学苦读,照萤映雪。

然谢见君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问大福,不喜夫子讲课枯燥难耐,那喜欢什么?

大福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我喜欢踢蹴鞠放纸鸢,还喜欢跟小常将军,和小世子一起骑马,拉弓射箭!”他说着,眸光不由得看向立在角落的那柄长弓,那是上回从公主府回来时,常知衍特地送他的。

得,这是又养出了个小满崽……谢见君一阵扶额,但他得知原因后,没有€€里€€嗦地给大福提点些读书的大道理,也没有端着做阿爹的架子,颐指气使地批判大福在当下这个年纪应该以念书为重,不可贪图享乐,而是另辟蹊径地讲起了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

“阿爹,什么是军令状?”

“阿爹,为什么造箭不用竹子,翎毛?”

“阿爹,他如何知道第三日会有大雾呢?”

……

大福听得入神,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疑问往外蹦,谢见君都耐心地给他一一讲解。

听完整个故事后,他小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眸中满是亮闪闪的崇拜,“这个诸葛亮,好厉害哇!同常将军一样厉害!”

谢见君心里有点酸酸的,不过去了趟演武场,他在自家儿子心中的地位就被常知衍比了下去,他撇撇嘴,“诸葛亮厉害,是因为他通天文,识地理,而且也知奇门,晓阴阳,还擅长行军作战中的布阵和兵势……”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大福兴奋地在他怀中扭来扭去,仿若急于破土而出的蚯蚓,“常将军许诺要带我上阵打仗,等我学会了,就能像他那般英勇聪明!”

谢见君一朝目的达到,心里愈发酸得冒泡,他一把按住不安分的崽子,“好好好,之后每日你散学回家,阿爹便请先生单独教授你这些东西,可还行?”

“那我还能听你讲故事吗?”大福问,“我可以早早写完夫子布置的功课!”

“只要你想听,随时来寻阿爹,若是阿爹当时忙着,咱们便可约旁的时间……”谢见君温声说道,望向他的眉目含着似水温柔,“大福,你记着,无论你想要什么,至少在阿爹和爹爹这里,不用拿其他东西来交换,你不是为了满足阿爹的期望而出生的,是阿爹太爱爹爹了,所以才有了你和祈安,你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大福听得懵懵懂懂,他还不理解这话中的含义,犹自因着能听故事而偷摸高兴,半晌又似是想起什么来,“阿爹,你今日上朝为何烦闷?”

“嗯……”谢见君怔了怔,没料到大福会这般问,他斟酌片刻道,“先前小常将军在边境打仗辛苦,将士们食不饱穿不暖,阿爹便想了个法子,帮他们凑齐了军饷,只是如今这法子被用在了与阿爹初衷与之相悖的地方,阿爹无力阻止,所以才烦闷。”

“那怎么办呀,阿爹?你快想想办法呀……”大福也跟着着急起来,“是不是因为那位很厉害的老爷爷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他也很想要用这个法子凑钱?”他暗戳戳地问。

谢见君颔首,他晓得大福说的老爷爷,指的就是崇文帝,只是云胡不许这孩子直呼其名,遂取了个代号。

“那、那、那若是有比这个法子更赚钱的,老爷爷是不是就不会为难阿爹了?”大福仔细地思考了片刻后,认真地询问。

“比这更赚钱的法子?有倒是有……”谢见君又想起了年初一时在师文宣府上看到的那封誊抄的军报,禁不住纳闷起来,照理说西戎求和的消息理应早就被兵部递上去了,为何崇文帝一直压着不提,他是愿意?不愿意?还是在等什么?

大福还在一个劲地追问更赚钱的法子是什么,谢见君一把将其按倒在榻上,嘴里给塞了块方方正正的桂花饴糖。

“几时了,还不肯睡觉?”

“阿爹,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大福半眯着眼躺在榻上含糊着撒娇,将糖块咬得咯嘣作响。

“太晚了……”谢见君濡湿手巾,给他抹了把脸,“明日再听故事。”

“不嘛……”他翻了个身,张开手等着换里衣,“那我想听着安眠曲入睡……”

“小崽子,要求还不少。”谢见君拿他无法,索性坐回到床边上,一面拍着他的后背,一面低低地轻哼。

月色轻柔如薄纱,落在二人身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影,他的声音也温和清润,让人莫名地安心。

*

明文裹着厚棉衣靠在廊前的石柱上,今日是他轮值守夜,寻常大福睡着后,他就在屋中小榻上歇息,今夜主君迟迟未出来,他便多等了时候。

屋门骤然被从内拉开,谢见君修长挺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听着动静,赶忙站直身子,“主君……”

谢见君点了点头,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默声的动作,而后将屋门重新掩紧,把伺机钻进屋的风雪悉数都挡在了门外。

“主君,您今夜不回房吗?”明文见他转身要走,但离开的方向并不是主屋,便撑起伞跟上前去询问了两句。

“我还有事情要做,今夜就歇在书房了。”丢下这句话,谢见君接过他递来的油纸伞,只身走下长阶,没入凄寒的风雪中。

翌日朝中点卯,内侍来报,说谢见君以偶染风寒,生了热症为由告假三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