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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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轮到李大牛当值,天一黑他便燃起火把,跟同村的庄生围着村外的山头巡逻。

山中林子遮天茂密,因着下起了小雨,此时瞧上去雾气涔涔,俩人并肩而行,深一脚浅一脚地淌在水窝里。

“这等鬼地方,除了咱们,谁还会来?主上莫不是太过谨慎了。”李大牛提刀砍断两侧挡路的灌木,不耐烦地抱怨起来,他脚上的布鞋被雨水浸湿,鞋底还沾满厚厚的泥巴,每走一步都似是有千斤重。

“拢共就剩下这两日了,待事成之后,主上一朝得偿所愿,咱们便都能跟着沾光!”庄生好声好气地劝慰他道。

“说是沾光,但这福气得有命享才成……”李大牛苦着脸叹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面前摇曳火光映照下的树影微微闪动,紧接着€€€€€€€€的声音传来。

“谁?谁在那儿?!”他神情一凛,将火把朝一侧的树丛中挥舞了两下,“出来!”雨夜漆黑寂静,林子里一切蝉鸣鸟叫声都被无限放大,连带着这点轻微的动静也格外地引人注目。

“两位大哥……”夜幕中缓缓走出一位少年,约摸着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他肩上还背着一人,那人看起来年纪与其相仿,双眸紧闭地伏在少年肩头上一动不动。许是下雨的缘故,二人浑身脏污,脸颊上都覆着黑泥,瞧不出原本面目。

“来者何人?”庄生往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厉声问道。

少年将身后之人往上颠了颠,好让他更舒服些,余光中瞥见汉子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他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

“两位大哥,我是百川书院的学生,身后的是我弟弟,我爹娘要把他卖给员外做妾,他受不住跑来上京投奔我,没成想在城郊迷了路,又被人骗去了包袱盘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哪知这笨小子竟一脚踩上了猎户扎的夹子,还伤了腿……”

说着,他特意向前走近了一步,两个人彻底暴露在光亮之中,正是让谢家和季家两家人一通好找的季子€€和满崽。

“你们来这儿作甚?”李大牛瞧见满崽右腿上简单包扎后的伤口,神色有些松动,语气也和善起来。

“说来惭愧…… ”季子€€面露难色,“我久居书院,不常出城,也是今日寻亲才误入此处,奈何今日天色已晚,幼弟又受了伤,不知可否借宿一晚?明日我二人定早早离开,绝不过多叨扰。”他说得诚恳,配上如今的狼狈模样,尤其有说服力。

“不可!”庄生骤然开口,“我们村子远离世俗多年,一向不曾接待过外村人,你们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话毕,他指了指东南方向,“那处一直往下走,天亮前就能下山。”

“大哥,您看我弟弟这伤,经不起大半夜的脚程了。”季子€€一脸为难。他和满崽一路跟着杂耍班子过来,进了山便把人跟丢了,山中瘴气深重,没走几步俩人就迷了路,满崽更是脚下一滑,踩中了猎户布的陷阱,扎伤了腿,这会儿趴在他的肩膀上烧得不省人事,若非如此困境,他断不会冒险进这深山野沟里。

李大牛怵了下庄生的胳膊,朝着小少年受伤的右腿扬了扬下巴,“不行找间空屋子,让他们俩歇一宿,正好宋大夫也在村里,给这孩子瞧瞧。”

“你疯了?”庄生冷着脸道:“你不晓得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将人带回去,如何跟主……”他话一顿,见季子€€探究的目光扫过来,压低声音继续同李大牛说,“万一生出事端,你担得起责任?”

被庄生这般一呵斥,李大牛有些犹豫,他不过是看着俩孩子可怜,又皆是文文弱弱的模样,这才生了恻隐之心。

“大哥!”季子€€晓得李大牛心软,干脆扯上他的衣角,“大哥,您发发善心,我保证我们兄弟二人绝不到处乱跑,您就给我们个能遮风避雨的破屋子就行,只待明早我弟弟好些,我们立马离开。”

李大牛闻之看了一眼身旁的庄生,想帮着说说情,两个人都是半大小子,穿着打扮看着也是平常人家,黑灯瞎火,又是迷路,又是受伤,怎么就不能收留一宿了?

然庄生却不为所动,他始终对林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俩人心存疑惑,更担心自己会引狼入室,故而上手驱赶季子€€,“走走走……听不懂人话?早说了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赶紧滚,有病瞧病去,拿我们这儿当什么慈善堂了?!”

“哥哥……”原本一直昏迷的满崽忽而出声,“哥哥,我们走吧,我这伤,左右死不了人,莫让大哥为难了,咳咳咳……”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震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季子€€心疼不已,赶忙将他放下,还脱了自个儿外衫,铺在略微平整的石头上,扶着他坐下。

满崽烧得面色潮红,嘴唇干裂,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瞧着可怜极了。

“哥哥,我没事,咱们下山吧,不过夜深而已,总能走得了,就是不知山上有没有狼,你我手无缚鸡之力,真要遇着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他病恹恹地念叨着,手捂上咕噜叫嚣的小腹,挣扎着要起身。

谁知脚上的伤发作,不等站起来,整个人又歪倒在季子€€的怀里,“哥哥,给你添麻烦了,早知我就留在家中,给人做妾又何妨?比死在这野林子里强得多……”

“行了行了!”庄生蹙了蹙眉,“这破林子我们每日都有人巡逻,哪里有狼?少在这儿卖弄可怜。”他手指了指季子€€,接着冷脸道:“你!把他背上,随我二人来!”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季子€€见目的达成,一连道了好几声谢。倘若不是在此处迷路,又遭了横祸,他定然要把满崽带出去,什么杂耍班子,合该给阿兄先送了个信再说。

但眼下说什么都晚了,他忙不迭背上满崽,随庄生和李大牛往山林深处的村子里去。

第267章

摸黑走了小半个时辰,面前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哥哥,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听着季子€€粗重的喘气声,以及愈发蹒跚拖沓的脚步声,满崽又一次开口,不过是伤了腿罢了,让这么个平日里只知道提笔习字的家伙,背着他爬山涉水,一路不停歇,他着实有些难为情。

“弄疼你了?”季子€€以为自己的姿势不对,故而将他用力地向上托举,背在身后的双手牢牢地搭在一起,好让他那条受伤的腿垂在外侧,不用跟着吃劲儿。

“我不疼。”因着被颠了两下,满崽本能地环住季子€€的脖颈,后知后觉二人此时的动作在外人眼中看起来诸多亲昵,他没撒手,半晌红着脸小声道:“这都走了好久,怕累着你。”

他声音放得再轻,也没逃过耳力惊人的庄生。

庄生回眸望了二人一眼,嗤笑道:“你兄弟俩感情还真好,无非多走几步路而已,这做弟弟的,竟然心疼起哥哥来了。”

季子€€听出他话中的揶揄,掩去眸中的冷意,重新挂起了无辜的神情,“我们俩打小一起长大,亲近得很,若非感情深厚,内弟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上京投奔我,大哥,您说是不?”

庄生轻啧了一声,没再吭声,径自往前走了两步。

原本沉默着赶路的李大牛忽而凑了过来,看似是热忱地聊闲话,一会儿问老家是哪里的,一会儿又打听干农活的事情,实则是为了探底。

满崽担心季子€€露馅,抢在前头真假掺半地回着话,他是真的在村里生活过,哪怕离开福水村已有数年,但幼时的记忆不会湮灭。

这一路上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着博弈,总算是在进村子之前,把俩人的身份给糊弄了过去。

临近村口,庄生停驻脚步,“在这儿等着,待我禀告村长,再引你们进村。”

季子€€一怔,他空不出手来行礼,遂低了低眉,客气道:“有劳大哥了。”

庄生没搭腔,朝李大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这两个少年,自己则快步没入夜幕中。

漆黑不见光亮的村子里倏地亮起几盏光,是有人提着灯笼走近。

季子€€微微垂眸,庄生和李大牛或许认不出他是谁,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认不出,如今他和满崽为鱼肉,人为刀俎,凡事都得谨慎着点。

幸而被庄生引来的那几个汉子只是草草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又不知背过身去犹自商量了什么,不及一刻,便有领头之人站出来,说容他们歇息一夜。

季子€€连忙道谢,跟着众人穿行过村口,没走出几步,就被带到一处低矮的小院门前。

“你们兄弟俩今夜就歇在此处吧。”庄生随手指了指,冷声嘱咐道,“你也瞧见了,我们村子四面群山环绕,夜里难免有野兽出没,记得把屋门落锁,半夜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凑热闹,小心小命不保。”

“多谢大哥提醒。”季子€€附和两句,顺口问起这村中可有行医的大夫。

“有大夫,这个时候也已经歇下了!”庄生侧目瞄了眼他身后的少年,语气愈发不善:“他这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明早你们出山再寻大夫!”

季子€€背在身后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尚且可以忍受这些屈辱,但满崽不行。

“哥哥,我没事。”半混半醒的满崽轻扯了他两下,似是方才与李大牛交涉透支了精神头,话毕,整个人便止不住地往下滑。

季子€€一路负重走过来,现下也是累极,撑着最后那点劲儿,他把人打横抱起,径直跨进小院。

小院破旧不堪,看得出来有年头无人住过了,屋中更是简陋,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一个掉没了木漆的齐腰高斗柜。

他从斗柜中翻出条薄褥子,拿到院子里抖了抖,混着霉味的尘土袭来,他弓身打了个好几个喷嚏。以往这样腌€€的东西,府里下人断然送不到面前来,但当下这般境地,容不得挑剔。

抖落干净的薄褥子被铺在了硬邦邦的板床上,他扶着满崽小心翼翼地躺下。

满崽受了伤又淋了雨,这会儿像个火球似的,烧得浑身滚烫。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回忆起刚刚在院中看到有生火的炉子,便起身出门寻了些稍稍干爽的柴火,回屋中把炉子升起来。

那群人能留他二人在村里住一宿已然是让步,必不会想到拿些吃食过来,他们得靠自己。

等待水开的功夫,他撕下衣角的碎布,濡湿了冰凉的井水,覆在满崽的额前。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睡梦中的人挣扎起来,扑在半空中乱抓的手被扣进掌心里,满崽缓缓睁开眼眸,“季……哥哥。”

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没能忘了二人临时的身份。

“我在呢,你且再忍一忍,待退了烧就好了。”季子€€眉心紧皱,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满崽脸颊一阵发烫,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只觉得被扣住的手无端燃起一片燎原,“你莫要拿哄祈安和大福的语气,同我说话。”他干巴巴地嗔怪了一句,好似刻意在隐藏什么。

“好。”季子€€眼眸微弯,口头上应着,说话的语调还是温和得不像话。

满崽甚少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总有点别扭劲儿作祟,扫了一眼四周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觉得这地方甚是奇怪。”

“的确。”季子€€应和,“过来路上,我瞧过李大牛和庄生走路的步伐,应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练家子。”

尽管这两人竭力地假装自己是庄稼户,但手上的厚茧骗不了人,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迹。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方才冒出来的那几个汉子,言行举止,打眼来看都是训练有素的守军,只是不知道谁在城郊的深山里养了这么多人,更不晓得这些人,和他们跟踪的杂耍班子又有何关联。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他便想着趁夜黑深高时,在村子里去打探一番。

“你在想什么呢?”满崽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好奇地问出声。

“在想明日怎么下山。”季子€€回得飞快,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满崽以为他当真是这个想法,有些着急道:“那这个村子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离开?还没找到那些凭空消失的人的踪迹呢!”

他实在在意,在南巷看到杂耍班子众人身上系着的腰牌时,他就觉得不对劲,这才贸贸然跟出城,谁知不光被甩开了,自己还在林子里迷了路。

“别想这么多,治伤要紧。”季子€€扯下被浸得温热的碎布,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烧得这般热,理应好生歇着,明日我带你下山寻大夫,至于这里,待咱们回城禀告给阿兄后,从长计议。”他一时着急,语气难免强硬了些,垂眸瞥见满崽惊讶的神色,他又忙不迭找补了一句,“这样安排,好不好?”

“行吧。”满崽抽回被紧攥的手,讪讪地躺平,将季子€€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拽过头顶。

屋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太、太晚了,你也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早醒来咱们再商量。”半晌,闷闷的声音从衣衫下传出,紧接着,满崽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示意季子€€上板床。

且不论小小的窄仄的板床能不能容得下两个人,单说这身份有别,季子€€也不能逾礼僭越,他挨着木板床席地而躺,“我睡这儿就行,拢共还有半宿光景,凑活凑活。”

后背抵着湿凉黏腻的地砖,他很是不舒服,来回翻了两下身,才闭上眼眸。

满崽自觉好心被拂,麻麻索索地有点不得劲,适逢今日又是淋雨,又是摔山,颠簸得精神头都碎了,他蒙着脑袋,一歪头就睡熟过去。

季子€€心里揣着事儿,自是不会睡着,强压着想要侧目的念头,他默默地背起了心经,一直等到身侧的喘息平稳下来,才重新坐起。

不同于寻常时候的张牙舞爪,板床上闭目的人如今瞧上去有几分安宁乖巧,季子€€心头柔软得厉害。

拿外衫将满崽身侧都掖紧实后,他悄悄地拉开门栓,垫脚往屋外去。

彼时雨已经停了,乌漆墨黑的村中几盏灯笼闪烁,那是四处巡逻的人。

寻常的村子,即便夜间有野兽下山,也断不可能安排这么多壮汉巡夜,季子€€愈发断定此处有问题,他借由夜幕掩藏住自己的身形,避开巡夜的队伍在村中转悠起来。

村子不大,整个呈回字状向中心并拢,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他便沿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青砖瓦舍,摸到了村中间的一处高深的屋子。

这儿巡逻看守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里里外外少说也得十几人,都是威猛魁岸,肌肉虬结的壮汉,同他们相比,李大牛和庄生等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季子€€在角落里蹲守了一刻钟,也没能寻到合适进去的时机,利落地歇了心思。他尚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也不晓得村子里是何情况,若是贸然行事,不仅打草惊蛇,还会害了满崽,怎么合计都得不偿失。

正要转身离开,借着零星漏过来的那点碎光,他瞥见外围一间屋舍中,正满满当当地堆放着一人高的木箱,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木箱中透出来的森然寒气。

趁四下无人,他拉开窗户一道缝儿,侧身猫了进去。

屋里四四方方的木箱摞了有几十个,无一例外都牢牢地上着锁。

季子€€从袖中摸出个细小的铁钩,三下五除二撬开了木箱上的铜锁。说来这撬锁的手艺活儿,还得归功于小时候,身边照顾他的嬷嬷得了那妇人的授意,不肯给他吃食,夜里饿得睡不着觉,他便偷偷摸摸地跑去灶房,撬开锁偷馒头。有一段时日,家中管事儿总抱怨府上遭了贼,后来还是灶房婆子看不过眼,悄默声给他留门留饭,才得以让他填饱肚子,不用继续当个见不得人的小贼。

思绪回笼,他一面提防着巡逻的士兵,一面轻手轻脚地撬掉锁头。

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吱悠”声,面前的箱盖被揭开,他俯身摸索了进去。

这一摸索不打紧,季子€€吓了好大一跳。

弄了半天,这木箱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杂物,全都是打磨得锋利的四面刃戟头,还有黑沉沉的长弓和利箭,不仅这一个木箱如此,他一连撬开了好几个,个个皆是泛着寒光的刀剑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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