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温润书生 第199章

两边僵持了须臾,期间门外的人不住地喊话,眼瞅着府门再坚持两下就要被撞碎,金戈相撞的刺耳声,伴随着惨嚎,夹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传入府中。

大伙儿不敢轻举妄动,云胡紧攥着长刀的掌心里洇满了细汗,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感令他甚是不安,他拼命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一颗心砰砰砰如小鹿乱撞。

“云胡,叛军已经被拿下了,开门,是我!”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扬声高呼起来,“是大公子!是大公子赶回来了!大公子来救我们了!”

“满崽?”云胡踉跄一步,好似这肩上蓦然卸下了千斤顶,他当即让李盛源把门打开,就看着满崽全须全尾地站在自个儿面前,身后是一众披挂黑沉沉铠甲,刚经历完一场恶战的士卒们。

满崽也同样松了口气,他赶来的路上,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家里出了事儿,如今见到一家人,他又怕沾满血污的衣裳吓着云胡,赶忙脱下来丢去一旁。

“云胡,你别担心,大福没事,常将军率骑兵去工厂救阿兄了!”

云胡刚要舒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子€€呢?子€€如何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季府了,他原是要陪我一道儿过来,但我想,我们二人身上都背着未尽之事,不能为了彼此,忘记自己原本要走的路,干脆就劝他离开了。”满崽笑了笑,眉眼微弯,盛着亮闪闪的碎金。

“好好好!都平安就好!”云胡一把将他拽到身后,不由分说地让陆正明带他去许褚和祈安身边,自己仍持寒光凛凛的长刀站在府门前,他怕叛军卷土重来,但更怕谢见君归家时,看不到他。

*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常知衍率三千骑兵攻破城门了!”

刚得了城门口送来的消息,小兵便火急火燎地前来报信。

“才三千骑兵,也值当得你害怕?”三皇子勾了勾唇角,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去把咱们的公主殿下请过来。”

早起,公主府派人来请大福去府上时,曾提过公主今日要进宫赴贵妃娘娘的筵席,遂现今在上书房见到嘉柔,谢见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押送公主过来的人,居然是季同甫。

“爹?你怎么在这儿?”季同甫粗鲁地将被衣冠不整的嘉柔推搡在地上,抬眸看向躲在众臣中的季东林,有些意外地发问道。

三皇子斜眼一视,语气促狭地开口,“你爹自个儿贪生怕死,不肯帮孤举兵诛讨,倒是舍得把你这个嫡子推出来。”

季同甫没听出这话里的揶揄,兴奋地冲季东林招手,“爹,安王殿下已经胜了,你还在这群胆小如鼠的杂碎们里面藏着作甚?还不快向安王殿下请安!”

季东林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倒是原本还挤在他身边的朝臣,立时向四周散去,一来不齿他墙头草的行径,二来不想被殃及到自己身上来。

见此景,三皇子冷笑,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他吩咐季同甫砍下嘉柔公主的脑袋,悬于宫门前,说是等会儿让常知衍好生瞧瞧忤逆他的下场。

季同甫听不出啥好赖话,当即从士卒那儿夺了刀就要动手。

“你现在杀了公主,决计不会对常知衍有半点威慑力,反而会令他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地为自己夫人报仇,介时整个常家军都与之为敌,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哪怕你杀尽了数万常家军,以儆效尤,就不怕畏惧常家军的西戎伺机生事,惹来边境大乱?”

瞧着挥下的屠刀离着嘉柔公主的颈间隐约只剩下两寸距离,谢见君忍不住开口。

几乎不等三皇子示意,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季同甫便从人群中将他揪了出来,那把原本要砍下嘉柔脑袋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胆狂徒,安王殿下的决策,也是你这宵小能置喙的?”

冰凉坚硬的触感从脖颈间蔓延至全身,谢见君微闭了闭眸。

还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处,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成想又有小兵急匆匆地跑来报信,说常知衍率兵往宫中来了。

三皇子赶忙命人去放信号烟,引埋伏在城中的北府军去截杀常知衍。

信号烟一旦发出,便是覆水难收,且不论这三千骑兵会不会因此而全军覆没,这些被围困的宫中的人也不会有活路。

谢见君一个翻身挣脱开季同甫的钳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欲朝天放信号烟的小兵。

揄系正利9

小兵显然没有想到有人能在三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不怕死地行逆悖之事,点燃印信的信号烟脱离自己掌心时,他还在阵阵发蒙,下一刻,就瞧见谢见君整个人正面摔倒在地上,将信号烟掩在身下掐灭了印信。

三皇子最先反应过来,一时怒极,要提刀砍死谢见君,哪知手中的刀刚刚扬起,就被前一支羽箭,后一柄长枪齐齐打落。

“安王殿下,别来无恙。”常知衍收起手中的长弓,丢给身边的亲信。

“常知衍,擅离军阵大营,调兵破城,你是护驾,还是逼宫?”三皇子怒声呵斥。

“都不对!”常知衍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我是来救我夫人的!”

“没有兵符和圣旨,你就敢率兵入宫!”

“谁说他没有兵符和圣旨?”七皇子从常知衍身后站出来,将兵符和印有官印的圣旨奉上。

原本已然绝望的崇文帝,浑浊双眸中倏地燃起了一束光。昨日,他命太子携常知衍去卢山督查换防,遂将圣旨和调动常家军所用的兵符都交给了太子,想来应是太子一早察觉出不对劲,让七皇子带着东西去找常知衍救驾。

而常知衍在看到满崽出示的北府军的腰牌时,便相信了三皇子谋逆之事,后来也正是得了七皇子的命令,才马不停蹄地率骑兵起来救驾,不仅如此,他来的路上还特地派亲信去通知威富军,算着时辰,那边应该也快要抵达上京城了。

三皇子顿感不安,余光中瞥见崇文帝蹒跚着要去拿七皇子呈上来地兵符,他立时将其拽到跟前,威胁众人,“都给孤退下,否则父皇就没命了!”

话音未落,七皇子毫不犹豫地拉弓射箭,动作之利落,似是被挟持的人并非是他的父皇一般,利箭不偏不倚地擦着崇文帝的肩膀,正中三皇子胸口。

三皇子神情错愕,整个人后仰,一脑袋栽倒在地,直至断气时还死不瞑目。

大势已去,残存的余孽再无翻身之力,随三皇子一道儿谋逆的禁军统领当场自刎,其余禁军则被羁押,听候发落,涉谋逆案的北府军以及官员们自然也逃不了清算,等待他们的是崇文帝掩藏着屈辱的滔天怒火。

然身为儿子的三皇子刚没了声息,挨着他一并倒下的崇文帝便连滚带爬地扑倒他的身上,翻找出自己亲笔写下的诏书,用力地撕毁,直至再也拼不起来完全作废,才满意地抚着胸口,长舒出一口气。

被季宴礼扶起来的谢见君见此景,只觉得心寒至极。

“方才是你丢的长枪吧?”他问季宴礼。即便方才常知衍没有射出那支箭,三皇子手中的刀,也会被突如其来的长枪打落,救他一命。

“我的好师弟,我都快被你吓死……”季宴礼话还未说完,上书房中骤然响起一声惊呼,众人的眸光齐齐被吸引了过去。

“爹……”季同甫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长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一声为什么。

他追随三皇子做事是季东林默许的,三皇子伺机行谋逆之事,他也提早告知了季东林,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做阿爹的人会没有半分犹豫地持刀捅死自己。

“微臣教子无方,纵使其遭受他人蒙骗,危及陛下龙体,以及公主殿下凤体,还请陛下降罪于微臣!”季东林扔掉手中沾着亲儿子的鲜血的刀,嫌恶地踏过季同甫的尸首,而后向崇文帝叩首请罪。自始至终,他神色如常,似乎死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杀死季同甫的人也并不是他,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兢兢战战,不过是假象而已。

“还真是……有意思。”突然起来的变故让季宴礼心头漫上来寸寸荒凉,他扯了扯嘴角,刚想要跟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谢见君揶揄两句,才注意到身侧不知何时已然空了。

他的好师弟踉跄着揪住救驾大功臣的常知衍的衣领,厉声质问道:“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常知衍被质问的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是问的大福,忙不迭指了指殿外的方向,“大福没什么事,我刚刚让程琰将他送回你府上……”

面前闪过一阵风,谢见君翻身上马,往宫外飞驰而去。

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恭而有礼,什么殿前失仪,心里只盼着身下的马跑得快些!能再快些!

寻常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今日却如此的漫长,以至于他赶到家门口时,冷汗涟涟,腿脚酸软到连脚蹬都踩不住,稍一歪身子,便从马背直挺挺地跌落在地上,迟迟站不起来。

云胡紧攥着的长刀掉落,发出“咣当”的刺耳声响,他脸色有些苍白,身子止不住地战栗,良久,他朝着谢见君张了张口,声音极轻,

“要抱!”

谢见君笑了笑,长臂一捞,将小夫郎带至怀中,心心念念的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他眼圈微红,轻蹭了蹭云胡的鼻尖,亲昵地安抚道:“没事,一切都没事了!”

云胡羽睫轻颤,莹白的泪珠顺着鬓边扑簌簌的掉,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丁点勇气,随着谢见君的出现,如同滚滚洪流悉数散去,他脱力似的靠着自家的夫君,好半天才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谢见君愈发心软,他紧紧地抱云胡,力气之大,似是要将面前之人,从此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缱绻情意被几声粗犷的“左丞大人”打断,他眉心微蹙,余光中瞥见大福被程琰抱下马车。

大福灰头土脸,显然也经历了不好的事情,脸颊两侧都有擦伤,伤口处渗出来的细小血珠已经干涸,一双乌眸却明亮得很,他定定地看着自家爹爹和阿爹,无论被问及什么,都只管摇头或是点头,就连谢见君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都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你这孩子,发生何事了?你倒是说话呐!”谢见君担心他被魇着了,急得语气都不似往常时候温柔清润,见大福仍不出声,照着身后给了两巴掌。

重重的两声闷响后,大福身子一晃,倏地咧开嘴,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牙!我的牙没了!”

第273章

惊雷阵阵,一场雨过后,上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然这场久违的平静下,仍是暗流涌动。

三皇子起兵谋逆后,崇文帝彻底病倒了,不晓得是受了惊吓,亦或是没了个精心栽培多年却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总之他一病不起,不过短短几日便眼瞅着只有进的气,没了出的气,太子身为名正言顺的储君,理所应当地代替他行监国之权。

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性情温和,礼贤下士的太子殿下头回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依照着满崽和季子€€当日的说辞,他问很快便派兵找到了掩藏在深山里的那个村子,不仅发现了铸铁坊,以及周承平在惊慌失措地撤退中,所遗留下来的打造兵器的器具作为谋逆的证据,还顺藤摸瓜地扒出了三皇子私藏起来的铁矿。

有了这实锤,他以整肃超纲为由,快刀斩乱麻,利落地清除了三皇子一派剩余在外的党羽。

谋逆案当日,季东林为求自保,不惜当众捅死季同甫,妄图将功抵过,好让崇文帝能够放自己一马,落得个革职,或者贬谪出京的下场亦可。

但他碰上的硬茬子是太子,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地给太子使了不少绊子,以至于结党营私,渎职枉法的腌€€事儿做多了,随随便便拿出一件都足够治重罪,但太子担心处罚得太过,令那些在危难之时选择站在他这边的纯臣寒心,故而最终判其终身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处置的诏书一下,季家嫡母一席白绸悬梁于家中,昔日风光无限好的尚书府自此沉寂,倒也是应了那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任谁从这座曾经阔气的尚书府跟前经过,都禁不住唏嘘两声,道一句“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过,这有罚,就有赏,太子向来一碗水端平,此时又正是给自己立贤明方正,是非分明人设的好时候。

他大刀阔斧地一一嘉奖了救驾有功的大臣,尤其是因顶三皇子而惨遭丧命的那位工部左丞大人,不仅仅给予了银钱上的赏赐,还特地把他那位在鸿胪寺当个七品小官的儿子调到身边作秘书郎,将善体下情,爱民济世的姿态摆得足足的。

而在此番宫变中功劳最大的常知衍,他一纸诏书,打着督察西北边防的旗号,把人调离了上京。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还害怕一朝崇文帝醒来,重揽大权之时,对常知衍擅离军阵大营,调兵入宫救驾心生嫌隙和畏惧之意,找借口要发落他。

如今人被派遣出京,远赴千里之外的西北,镇守国门,非亲召不得回,哪怕真有崇文帝玩事后清算的那一天,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然令人意外的是,嘉柔公主上疏,请求要带小世子去随军。

在过往将士出征的惯例中,此举断不可能被应许。

为了巩固手中的皇权稳固,自古以来,做皇帝的,都会将他们的妻儿扣押在眼皮子底下,明面上说要替将军照顾家人,好让他在外安心敌寇,但实际是为了提防重兵在握的将军心生异心,给自己埋下隐患。

如此约定俗成的东西,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就连谢见君也自动默认,代理监国的太子殿下不会同意,不成想奏疏刚递上去,隔日早朝,太子便当着众大臣的面儿,命李公公宣布,准许嘉柔公主携小世子同去西北。

给出的缘由是感念常知衍为捍卫熹和国土,立下汗马功劳,又不忍幼妹长年累月地经受夫妻二人两地分离之苦,遂力排众议,让这一家人团聚。

众人见过了皇室里兄弟阋墙的尔虞我诈和互使绊子,到这会儿才纷纷反应过来,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可是太子同父同母,打小一起长大,且感情甚好的胞妹,人家偏袒自家妹妹,又信任妹夫,情理上有何说不过去的?

谁跳出来反对,谁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谁就是跟未来储君当面对着干!

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这点事儿,还能看不明白?

但的确是有看不明白的人,谋逆案后,在谢家和常家两边有意无意地避嫌下,大福和常庭晚一直未曾再见过面,得知自己的玩伴要离开,大福独自窝在屋里伤心了好几天。

加之那日在公主府被青嬷嬷当人肉垫子推出去,替小世子抵挡叛军时,摔掉了正中间的两颗小米牙,现今他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地漏风,于是,便更加难过。

谢见君和云胡,连带着满崽,一家人轮番上阵地安抚劝说,这小子竟然萎靡不振到连平时最爱吃的糖果子,都没心思惦记了。

小世子雪中送炭,吩咐府里婆子送来一个木盒,云胡帮着打开来看,正是大福在公主府磕掉的那两颗小门牙。

“小酥酥,为森么要把牙丢到胡定上?”大福追着搬梯子的满崽,稚声稚气地好奇发问。

他这么吐字不清地说话也有些日子了,新牙长得慢,加上他总忍不住地去舔下颌光秃秃的牙龈,以至于到这会儿,小米牙才刚刚冒出个尖儿来。

满崽见他又下意识地去舔牙,腾出搬梯子的一只手,箍住他的下巴,“不可以哦,长睿哥哥的新牙已经都整整齐齐地换完了,你若是不乖乖听话,等下长出来的新牙,就会左一颗右一颗!”

大福被吓唬得赶忙捂住嘴,想起跟王婶子出门采买时遇见抽烟斗的老汉,一张口满嘴黄牙不说,还真像小叔叔说的那般左长一颗右长一颗,他可不能让自己也变成老汉这样!

见小崽子被自己吓住了,满崽眉梢微翘,敛去唇边的笑意,“咱们把你的牙丢到屋顶上,而后再认认真真地向牙婆婆许个愿,保佑大福每一颗新牙都长得规规矩矩,齐齐整整,可好?”

“好好!”大福用力地点了点头,帮着扶正梯子,“都听小酥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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