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远误以为他在因去不了云水节感到烦闷,轻声宽慰他。
问泽遗干脆顺了他的话。
“嗯。”
因为风寒,他的声音带了轻微的鼻音,显得有几分可怜。
兰山远收回落在他头顶的目光,接过茶杯:“安生休息。”
方才转小的冬雨又悄然加大,雨打树叶的声音盖过不知何处传来的叫卖声。
兰山远正翻看随身带的经卷,翻页的响动被压得很低,隔一会才能偶尔听见。
门窗关得严实,问泽遗嗅着不知从哪灌进屋里,似有似无的草叶香,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师兄弟,这毋庸置疑。
至于其他,问泽遗暂且不去深究。
之前是觉得没必要想。
现在是没法细想。
三日后,凤来酒楼。
“这都多久了。”
洛芷参喝得醉醺醺,两眼迷蒙看着戏台:“怎么还没轮到他说书?”
在她旁边的两个药修对视了眼,满脸无奈。
九长老又喝大了。
每次到南垣城来,只要铸月长老不管,就数她喝酒喝得厉害。
小药修劝不动她,只能偷偷给她手中的空酒杯倒满茶水,再塞回洛芷参手中。
“洛公子。”
洛芷参闻声看去,一袭黑衣的青年坐在她的对桌。
青年扶正斗笠,露出双银色的眼睛。
“问兄?可真是巧了。”
洛芷参腾地直起身,讶异:“来听个书,居然还能遇着熟人。”
“台上也是我的熟人,我来来送送他。”
问泽遗要了壶茶:“洛公子来此,不也是为他送行?”
说完今日的书,宁康就要启程离开南疆。
而他的目的地在哪,无论是仍然对他抱有警惕的莳叶谷,还是单纯来送行的问泽遗都不知道。
甚至宁康自己也不知。
毕竟无根的浮萍飘到何方,谁又能说得请?
“倒也是。”
洛芷参醉意减了三分,纤纤玉手抱着脸颊:“南疆是他的伤心地,也不知他此次离开,往后是否还会回来。”
问泽遗勾唇,不置可否。
洛芷参睨了他眼:“不过问兄放心,既然问兄认为他非极恶之徒,谁也不会贸然伤他。”
她们只是来喝个酒,顺道奉命最后监视一次宁康。出了南垣,这个毫无灵力的凡人青年将彻底自由。
“如此便是最好。”
问泽遗遥遥和对面三个乔庄打扮过的药修姑娘敬茶。洛芷参爽朗一笑,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敬问公子一杯。”
她搁下茶盏,好奇道:“兰公子与问公子素来形影不离,他今日怎么不在?”
她的咬字落在“形影不离”上,又重了几分。
“他还有要事,只我一人前来。”
问泽遗看洛芷参面露失望,明白她又在联想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没再深入话题。
他们说话间,宁康终于上了台。
“诸位。”
折扇打开,他一如之前每次上台那般,从容地展开话题。
这回的故事改变,转而从魔尊救了个根骨奇差的修士开始。
台下对这处改动明显不满。比起看魔救人,他们更宁愿接受是人救了魔。
但宁康见过大风大浪,只是面不改色往下讲。
“魔与人并肩走,共进退。”宁康抖了抖折扇,这回却没顺利打开。
他又试了下,可扇子偏偏可他作对,反倒引得台下人哄堂大笑。
他自己也笑了,却笑得苦涩。
“......再后来他们分道扬镳,两人约定了走自己的道。”
问泽遗静静地听着,三个药修也收敛了嬉笑。
凡人听个乐呵,但他们清楚里面藏了多少不可言说的情绪。
他们约定了走自己的道,并且在往后再不相见。
魔尊在一场大战中欣然赴死,灰飞烟灭,最后连缕魂魄也没剩下。
而人族修士食言了。
“他答应魔尊会找个安生地方好好活下去,却在魔尊死后访遍名山大川,走过他未曾驻足停留的风景。”
“没有人保护,路上坎坷得难以置信,可他却步履不停,直到几十年的寿命彻底燃烧殆尽。”
“百年后,魔尊的传说依旧在三族间传扬。”
“而与他同行的人已经化为一剖黄土,被九州所遗忘。”
这个结尾比起魔尊现世稍显乏味,喝得醉醺醺的酒客品不出里头的情绪。
一些捧场的还愿意敷衍说声好,不捧场的干脆接着低头买醉。
宁康对此并不在意。
以往说书是为了挣盘缠,这回不过是了却他的心愿。
这是他给自己选的结局,但真的会是个足够好的结局吗?
宁康收声,目光投向酒楼一隅。
黑衣修士浑身遮得严严实实,问泽遗有意让他察觉,所以从一开始宁康就猜到那是谁。
问泽遗短暂卸了易容,容貌€€丽的青年勾唇微笑,冲着宁康抚掌。
只要是自己选的结局,就称不上坏。
店小二走过,只是眨眼功夫,角落里空空如也,再没了问泽遗的身影。
酒馆生意红火,很快便有其他食客顶替上来。
宁康怔愣片刻,随后朝着众人郑重行礼,转头离去,消失在戏台上。
“问公子怎么走了?”
一个药修不解:“他不打算送送宁康吗?”
洛芷参摇了摇头。
剑修素来随性,谁知道他们关心什么。
反正她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只需要趁着还没回到莳叶谷,尽兴地多喝几杯。
至于问泽遗,兴许去找他的好师兄了,对他来说,兰宗主可比宁康重要得多。
思及此处,洛芷参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师姐们常说她不务正业,可谁也不能否认,她对感情之事素来敏锐。
兰宗主怕是好事将近啊。
“客官,下次还来€€€€€€€€”
风将斗篷吹得猎猎作响,鼎沸的人声渐小,问泽遗走入南垣的细雨之中。
今日是宁康南垣的最后一日,也是他在南垣的最后一日。
他出门在外倒是不要紧,只是兰山远离开持明宗的时间不能过长。
再去一趟莳叶谷,就该到回持明宗的时候了。
兰山远今早被铸月喊去商量正事,所以没与他同来。
路上只是斜风细雨,他打算走快些回客栈和兰山远汇合。
没想到只多看了眼,就瞧见不远处兰山远的身影。
兰山远一身青衣,手中撑着把纸伞。他在雨雾中站着不动,几乎和背景的青砖绿瓦融成副泼墨山水画。
“师兄。”
问泽遗轻巧走了几步:“您和铸月长老谈完了?”
“是。”
兰山远垂眸,看向他落了水珠的衣袖:“没带伞吗?”
“南疆的伞个头太大,拿着不方便。”
问泽遗失笑:“这斗篷还是师兄给的灵宝,本身就能遮雨。”
兰山远将伞给问泽遗匀了一半:“你风寒初愈,还需多加小心。”
一把单人撑的伞,两人撑地方紧张。为了让兰山远半边身子不沾湿,问泽遗还是努力往他身边靠了靠。
“多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