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 第58章

是不想在宋不忘面前说出这一切?还是……

他思绪猛地一断。

晕眩感排山倒海般涌出。

方才应对往事时他便已经心力憔悴了,和宋芜交手后灵力枯竭,炉鼎印也有了发作之兆,撑至此刻,他蓦地没了所有力气。

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

宋不忘似乎在喊:“宿公子!宿公子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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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雪做了一段很长的梦。

他明知自己在深梦之中,可他太累了,累到睁不开眼睛,也醒不过来。

他又看了一遍照水城的过往。可是他的梦中,楼无伤没有八岁早夭,十岁便随他辟谷入道,拜入落月,成了他的弟子,年纪轻轻入得小成,长成了如翡如竹的少年郎。

宋芜的第二个孩子也不是死脉,这孩子出生就是个沉稳的性子,不哭不闹的,反倒被秦微死乞白赖地收入门下,还扬言要和兄长争夺首座之位。

照水剑稳稳当当地落下,不曾缺失灵力,自然不需渡劫祭剑。

此后四海万剑阵平稳落下,上官了了成功找回了弟弟,戚循举派平安,师弟道成登仙,肃清两界。

美好得让他明知是梦,却只想着一梦不醒。

可美梦到了头,他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安无雪,而是宿雪。

秦微知道了他的身份,因着宋不忘在场不曾揭穿。

现在……谢折风应该知道了吧?落月峰应该也知道了吧?

他突然觉得身上好冷。

我在哪?

是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把我押入苍古塔了吗?

他一个机灵,骤然睁眼,却瞧见格外眼熟的床帐。

不是苍古塔。

这里是……葬霜海上他居住的那间房?

他低头,这才发现是自己梦中动静太大,撇开了丝被,清晨凉风自微掩的窗缝送入,带来寒凉。

他恍惚了一瞬,翻身下床,披上外袍。

有人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在门口喊道:“宿公子醒了?”

这声音……

他推门而出,果然瞧见了云皖。

云剑门之事后,云皖不是留在云剑门遗址,安葬云尧和云剑门其余亡者了吗?

“你怎么在这里?我……”我怎么回来了?

云皖笑道:“宿公子感觉还好吗?你忘了?前日照水城突发变故,宿公子卷入其中受了伤昏迷不醒,是仙尊和秦长老将宿公子带回来的。”

“当时我也在照水城。云剑门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师弟师妹们纷纷另寻出路,我想跟你一起走,仙尊识得我,就把我一起带回来了。”

安无雪从中听出了不少东西。

谢折风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秦微没有说?

他刚想到秦微,云皖就适时道:“对了,那位带宿公子一起回来的秦长老现在就在院外……”她压低了声音,“前两日就在了,你没醒,他也不进来,就一直等着,怪怪的……”

安无雪本来身体还有些轻飘飘的,想着先抛开一切再休息休息。

听到这话,他思忖片刻,还是走了出去。

秦微果然在院外。

他走出来时,秦微正靠着院外的灵树,低着头,抱着剑,就那样等着。

他的脚步声刚刚靠近,秦微便猛地抬起头来,快步来到他面前。

安无雪瞧了一眼自己挂在门前的魂铃。

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敲?

秦微似是要开口。

“秦长老,”他率先道,“你既然没有拆穿我,有何目的可以直说。”

第36章

秦微神色微滞。

他有些手足无措,抓着本命剑的剑鞘,指尖不住地摩挲着。

他视线落在安无雪身上,想要看他,可刚对上安无雪疑惑的目光,他又猛地撇开,竟是不敢看。

他赶忙解释道:“我没有目的……”

安无雪眉头一皱。

没有目的?

他有些茫然。

他在照水剑出事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秦微知道他的身份这件事,就像是一把他已经默认悬在头顶的剑,这剑还没有落下要了他的命,他反倒想不明白。

他回忆了一下昏迷之前照水剑下发生的一切……

兴许是想了解当年之事的细节,这才暂时对他的身份隐而不告。

他问:“你是想和我说当年之事?”

秦微忙不迭点头。

安无雪叹了口气。

他指了一下门前的魂铃,说:“我挂着的魂铃勾连我的神魂,秦长老若要找我,敲响魂铃即可。霜海是仙尊洞府,我是仙尊炉鼎,长老在我门前停驻两日,只会徒生事端。”

他说着便已经转身领着秦微往里走,没瞧见秦微一瞬间惨淡的神情。

他只听见秦微急急忙忙地说:“照水剑阵中,谢出寒看到了水鸣和楼夫人,猜出当年真相,心境不稳,回来之后就闭关压制€€€€”他一顿。

安无雪说:“我知道他有心魔。”

“……他回来就闭关压制心魔了。你昏迷后,我和他说他身上的伤是我发现他心魔发作之时失手伤的,他现在自顾不暇,你大可放心。”

字字句句,居然都是替他遮掩之意。

太陌生了。

太不像他陨落前记忆里那个无所顾忌做事随性的秦微了。

几句话间,他们已经行至厅堂。

云皖见他们走近,以为他们二人是什么旧识好友,替他们备好了仙茶热好了炉火,极有眼色地关门退走。

安无雪看着炉火上冒出的汩汩热气,不愿浪费云皖一片好心,干脆请秦微对坐饮茶。

兴许是他这般举动看上去极为和善,秦微紧张的神色稍缓,面露期待地说:“阿雪……”

安无雪拎着茶壶的手一顿,水险些洒了出来。

“你还是……叫我宿雪吧,”他哂笑道,“或者安无雪也行,就像之前那样。”

“我……”

他不想和秦微聊太久:“长话短说。当年之事,我其实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两日前照水剑下,楼水鸣所说,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他沏了两杯茶,低声说,“当时那孩子被你带回来,还需数百年才能睁眼,我想他终究是无辜的,不论是生带死脉,还是被楼夫人以剑阵灵力打通死脉,都不是他能选择的。

“所以我无法言明,一部分是因为那是我许诺楼水鸣的最后一件事,但首要之因,还是我不想让那孩子终其一生都活在父母之事中。”

秦微没想到他主动说了这么多,却又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偏私,好似当真在讲述一个已死之人的过往。

他说:“阿雪,对不起。”

安无雪眸光一顿。

他轻抿温茶,目光落在秦微腰间那走线凌乱的灵囊之上。

他记得这个灵囊,那是楼水鸣做的第一个灵囊,做的不好看,秦微却一直戴着。一开始是因为喝醉了意识不清,之后是他喜欢以此调笑秦微,秦微干脆不摘下来了。

这一个灵囊像是照水城那十几年的缩影,秦微佩戴至今。

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个物件而已。

他移开目光,发现秦微眼前茶水未动分毫。

秦微似乎没有心思和他饮茶。

他开始费解了起来。

€€€€“对不起”。

好像照水剑下,楼水鸣的残魂也和他说着类似的话。

可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开心,反倒疲惫得很。

他想了想,这才恍然明悟,秦微在对他愧疚。

于是他更费解了:“是因为水鸣祭剑一事?”

秦微一手抓着另一手的衣袖,精致齐整的法袍衣袖都被他抓得起了褶皱,他有些无措地说:“是……不,也不是。”

真要论起来,他和安无雪之间,并不是自照水之后便到了最后那样的。

楼水鸣死后,其实是他自己失了好友,伤心难过,最终却把这些难过全都发泄在了安无雪的身上。可当时的他忘了,他难过,安无雪又怎能开心?

他自己认错了死理,隔阂既生,此后,北冥上官然一事,离火宗满门覆灭,还有许许多多的零零总总,堆叠在一起,一步一步,到了如今。

“这两日我想了很多,我甚至想不起当年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越来越无情,以至于……”

以至于安无雪被万宗围杀之时,他只觉安无雪种因得果,不曾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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