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鹤仙尊出自北冥,同北冥仙修算是同源,因此当年上官了了年少失母,又要面临千疮百孔的北冥,南鹤将她带回落月峰,虽没有收做弟子,却也将她带到安无雪和谢折风面前,一同当作弟子教导,直至上官了了破入渡劫,独当一面。
因着这份因果在,他也一直把上官了了当作自己的师妹。
寻常时候,她喊他“阿雪”,若是庄肃的场合,她会称他为“兄长”。
如今,她却只是又重复道:“安无雪……安,无,雪。”
安无雪睫毛轻颤:“上官城主……”
“我曾经最敬重的兄长杀了我失而复得的亲弟弟,我赶到之时,春华剑锋还在他的胸膛之上,夺走了他最后的生机。”
“我看不见。可我打开灵囊,却只能摸到阿然碎裂的命牌。”
“€€€€然后你也死了。你们都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
“你问我为何?”
“五百年了,”安无雪嗓音微哑,“我也死过一回,再大的怨债,也该一笔勾销了吧?”
上官了了既然知道他死无全尸,不应该畅快地放下吗?
怎么他活着也不行,死了也不行?
“锵€€€€!”
上官了了手中,本命剑出鞘,她挥剑而出,剑身映着天光。
剑光一闪而过,眨眼间,那锋利剑刃已在安无雪喉侧,冰冷的长剑架在他的脖颈旁!
困困焦急喊道:“呜呜!”
幻境中的仙修虽没听清他们二人谈了什么,可城主出剑,其余人自然不疑有他,纷纷拔剑!
一时之间,剑光交错,剑鸣声交叠。
唯有曲忌之皱眉观望,裴千惊道:“宿雪!”
安无雪被万剑所指,却神色淡然,黑瞳盛满苍凉。
春华没有出鞘,安静地待在他的手中。
他没有感受到上官了了的杀意。
安无雪任由上官了了这么拿剑指着他,缄默许久,才说:“当年的事,我同你说过对不起,如今一样€€€€但我之抱歉,是因我无法做到最好。就算你还不愿信我,还是怨我杀了上官然,可我是真的死过一回,你大可当做大仇得报,痛快一场。”
“你€€€€!”
她似是梗了一下。
“你还是这样……”上官了了语气更是复杂,“你是怎么活€€€€”
这时!
曲氏门庭中,冰寒剑光刺破长天,顷刻之间,如冰锥临下,荡出狂风,结出寒霜。
上官了了架在安无雪脖颈上的本命剑被出寒剑光以不容抵抗的姿态打退,她握剑的手登时一麻,浑身一震,人未动,剑已拉着她后撤。
这一切不过一息的时间,出寒剑尊便挡在了安无雪身前。
上官了了总算起了怒意:“谢出寒!”
出寒锋芒显露,曲氏修士刹那间全都收剑跪下。
“仙尊!”
遥遥远天,云层似有崩溃之象。
谢折风出手的这一刻,五百年前的曲氏合籍宴便不可能顺利举办,虽没有触及死门禁忌,却也影响了将要发生之事。
杀机将现,幻境将崩。
裴千喊道:“姜先生还在曲家!”
安无雪眼见谢折风已经要对五百年前的上官了了出手,这人若是下死手,一击致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赶忙伸手拽住对方。
出寒剑尊方才还脸若覆霜,见到剑架在安无雪脖颈上的那一刻,他双眸之中的凌冽杀意便不曾消退。
可安无雪刚触上这人的衣袖,他便登时眼神一柔:“……师兄?”
“拖一会,”他避开谢折风那让人心底莫名发麻的目光,“你杀了她,真正的她会获得身死前后的记忆。我不想真正的她记得刚才之事。而且姜轻还在曲家里面,死门杀机显现,曲氏仙门望族,渡劫众多,若是都没有理智地开始杀人,姜轻未必能全身而退,我先去找他。”
谢折风眸光微暗,似是不喜欢安无雪去找姜轻。
可他也知道,如今要拖一会上官了了再杀了这个假的,也唯有他能做到。
他便只能说:“好。师兄……”
他想说师兄快去快回。
可他又怕安无雪觉着他又在妨碍对方,话到嘴边,立时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安无雪却没心思察觉这些,已经凌空而起,御剑入了曲家。
谢折风神色一肃,转回身,覆了出寒剑气的普通灵剑瞬时从他手中飞出,直冲五百年前的上官了了而去!
渡劫期巅峰交手的灵力波动荡出,四方飞沙走石,狂风卷云。
安无雪刚才便已经送出天涯海角符寻找姜轻,此时传音符刚好被对方拆开,他就着自己的气息和灵力波动寻去,没过一会便寻到了姜轻。
姜轻正站在曲家深处的一个池塘旁。
此地处于曲氏门庭重重包裹之中,还在合籍宴设宴席之地往里,池塘的装饰都是仙祸时常见的风格,显然是很早就存在的地方,应当是曲家本宗居住之地。
没想到姜轻为了探听消息,居然深入此地。
不过也正是在此地,曲氏本宗都出去迎客,此地反倒因为没人而安全得很。
“姜道友。”
姜轻正在看着远方天穹缓缓崩塌,闻言转过头来。
他见着安无雪便笑了一下:“宿雪,你们那边如何了?我刚才本来想去找你们,却见这幻境开始不稳定,担心轻举妄动影响了什么,因此在此地等着,你果然来了。”
安无雪说:“幻境差不多要结束了。”
“你们和上官城主交手了?”
他点头,扫过姜轻面前的那五百年前的池塘,此刻终于有点闲心道:“姜道友为何藏在此处?”
姜轻笑道:“自然主要是因为此地安全,这里好像是仙祸之前就有的地方,时间久远,没什么人会在此走动了。而且,宿雪忘了我的来历?”
安无雪失笑。
他怎么可能会忘?
但他只说:“道友是胎灵族出身。”
姜轻点头:“我虽然只有几百年的记忆,但其实生在千年以前。看到这种古地,总会想,我若当时睁眼,是不是该看到的是这样的风景。”
安无雪说:“但往事不可追,去者未必是好物。”
“确是如此。”
他们几句话间,幻境终于开始彻底崩塌。
远处荡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谢折风怕是已经击杀了这虚假的上官了了,并顺带把死门幻境以暴力手法破之。
安无雪领着姜轻回去,正好幻境之中的一切都化作虚无,两道生死门出现在谢折风的身前,曲忌之和裴千在一旁等着。
姜轻微讶:“曲小仙师怎么还在?”
裴千咳了咳:“这家伙是真的。”
姜轻不算太意外:“难怪有些眼熟的感觉,原来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一个。既然如此,有一事……”
“姜先生想问的,是你被追杀一事吧?”曲忌之说。
安无雪和谢折风对视了一眼。
只听曲忌之说:“裴千昨日便问我此事。观叶阵之中,唯有布阵者能提前留好引信,随意穿梭在阵法中,追杀你之人既然能不通过生死门离开幻境,那肯定是布阵者的手下。
“北冥出事以后,我也一直被困在此阵中,还是裴千和我说其余诸城剑阵的情况。裴千提到,有人用一块石头转移过北冥剑阵中的阵纹。
“这世间能承载符文的天地灵物有很多,但北冥剑阵是背负大因果替代天柱的磅礴大阵,能承受剑阵阵纹的灵物,必然也是大因果之物。
“而这其中,就有……”
曲忌之话语一顿,安无雪却自言自语地接道:“胎石。”
胎石脱胎于业火,天生背负天道大因果,又坚不可摧,又可造万物。
姜轻也正了神色:“胎灵族虽然只剩我一人,但还有很多并未生出灵智或是已经死了灵智的胎石在冥海深处沉睡。
“傀儡之祸刚起的时候,确实有人来打那些胎石的主意,但是用胎石炼制傀儡,需要的修为太高,那些人这才放弃。那时候城主府已经焦头烂额,此事无疾而终,我就没有去追寻那些失落的胎石,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忘了,我族也可以承载阵纹因果。”
安无雪明了。
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原来他们在第二十七城时,在赵端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用来转移阵心的石头,就是胎石。
“所以他们追杀姜道友,是因为姜道友是最特殊的胎石,自然能有更大的效用……”
曲忌之点头。
“但提到这个呢,就得说,我创观叶阵本就不是为了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阵,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欲€€€€”
裴千终于忍不住了:“你也知道啊!”
曲忌之嘴角噙笑:“我一直都知道啊。”
裴千:“……”
曲忌之接着道:“因此入阵者只会困在自己的因果中,哪怕是北冥第一城的生灵都被网入阵中,入阵者也只会遇到和自己因果深重的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比如我和裴千天作之合,所以我会遇到入阵的你们。”
“有病!谁和你天作之合!”
曲忌之兀自说着:“但是裴千说,姜先生也是在阵中和大家相遇的?我和裴千只是识得姜先生,没什么因果,难不成仙尊和这位……”
他看了一眼安无雪。
方才安无雪和五百年前的上官了了之间发生的事情,曲忌之也看在眼里,不知是不是猜出来了什么,只是笑吟吟地说:“仙尊和这位宿道友,有哪位,是和姜先生有大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