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劫云这四个字刚从上官了了的口中说起,其余赶来剑阵下的修士便已经面色大变。
浊仙。
这个称谓已经消失了太久,以至于连其余第一城的修士听到登仙劫云之时先是惊诧,随后才反应过来“浊仙”二字之后果。
哪怕仙祸之前,两界生息千千万万年,存于同一时代的长生仙时常不到双手之数!
这世间若再有一个浊仙……
上官了了因破阵而神魂重创,此时展开神识都疼。
她深吸一口气,掩下虚弱,推开意欲扶着她的其他修士,站直正色道:“可有人见到曲问心?”
“曲家主?阵中不曾得见,破阵之后似乎也没碰到……”
“姜轻呢?曲家那小仙师呢?”
“没有……都没有……”
突然有人小声说:“我在阵中有遇到流窜的魔修,与其交手,有幸杀了一个,搜魂发现教他们修魔之人也是散布傀儡术之人。”
“城主……我看那人像是、像是€€€€”
“是不是落月峰那个前任首座?”胆大一些的已经急着接口道,“他对北冥和剑阵之熟悉无人能比肩,他陨落前就修浊入魔,又是个阵道大家,研究出傀儡之法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难道现在渡劫的就是他!?”
上官了了倏地冷笑一声。
她不顾身上伤势,灵力卷起,拔出本命剑,荡出凌厉剑气!
“情势不明,祸事不曾查清,妄加揣测人云亦云只会火上浇油。关于安无雪,事情终了我还有要说的话,事关当年真相。尔等再让我听到妄议€€€€”
剑锋一晃,她虽止了话语,意思却已明了。
那些人纷纷止了揣测:“是。”
上官了了蓦地收剑,身形一晃。
她脸上满是泪痕血迹,更显面色苍白,衣袖飘飘,堂堂北冥第一高手,却像是要在这乌云倾覆之下随风而去。
破阵虽将她重创,却不至于如此。
神魂之伤,身体之痛,哪能比得上锥心刺骨的打击?
有人又要上前扶住她,她却止住对方,低声说:“不用。”
这几句话交谈的功夫里,安无雪却仿佛不曾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一般。
他只是稍稍抬头看向那劫云最开始蔓延之处。
浊仙劫云遮蔽在整个第一城内外围的上空,浊气附着在云层之上,但那最浓郁之地所在的地方……
神识收回,他总觉着刚才探到的地方有些熟悉。
上官了了已经在问:“我神识受创,可有人探过这劫云?那一处我好像有点印象……”
上官了了也觉着熟悉?
安无雪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猛地一顿。
难道那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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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城外。
结界刚破的那一刹那,玄方便发出传音。
落月与北冥附近宗门的仙修已经候在外侧许久,只待此刻。
“大成期后期以下于北冥城外围阻拦外泄浊气,继续隔绝北冥。大成巅峰弟子、渡劫长老峰主按照安排入诸城。切记,尽量速战速决,将各城分剑阵尽快修复!”
数不清的灵光逆着浊气化入北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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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城内。
阵破不过一刻,可劫云自升起到囊括第一城甚至不到一刻。
登仙劫云举世罕见,千年前谢折风破境登仙,两界尽皆看到登仙劫云晕染天际,延绵不止。
可那是成功之后的劫云,渡劫之时的劫云也覆盖范围如此之广吗?
上官了了喃喃道:“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她破阵重创,却也知祸乱北冥之人必有后手,因此才同谢折风提前说好。
可眼下第一城的魔修似乎都藏了起来,她预想中的恶战也不曾出现,反倒突然冒出浊仙渡劫。
怎么可能?
泱泱北冥,她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会有魔修在第一城这种地方,在她眼皮子底下修至足以登仙之境!?
有人问:“城主,我们可否传信出寒仙尊?在仙尊到来前,我们可以合力阻拦那魔修登仙。”
“只要仙尊在那人登仙之前将其斩杀,便可解危局!”
“我觉得其中有诈!这魔修就是为祸北冥的人吗?这个人那么聪明,为什么反而不在我们都困在观叶阵中之时渡劫,刚刚好在观叶阵破之后,这不是等着我们去阻止吗?”
上官了了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才说:“我明白了。”
安无雪也明白了。
上官了了说出了安无雪同样想到的:“观叶阵被曲问心改动过,他们又偷了胎石用以加强阵法之力,造出这么个举世无双的凶阵,无形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困死在阵中。死在阵中的修士和生灵都是浊气之源。
“阵破了,我们出来了,这些怨气浊气也被释放出来,全被那魔修吸收去,这才能让那魔修冲击仙者境!”
因此只有阵破才会出现登仙劫云。
她说着,赶忙给谢折风发了传音。
其余修士更是急切:“可是……浊气登仙之法,不是被彻底毁去了吗?城主,我们不去阻止吗?”
上官了了轻咳几声,沉稳道:“诸位莫慌,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我也觉得不太对,”安无雪说,“城主不冒然出手是对的。”
如今两界虽太平已久,但千年还是太短了,仙修高手的数量还很难追上仙祸以前仙道昌盛之时,渡劫巅峰都找不出多少个。
能看出这其中蹊跷的,只有安无雪和上官了了这种历经仙祸的渡劫期。
他本就是为了傀儡印和那背后之人而来,不论他多么想隐瞒身份此后做个寻常人,此刻也不可能躲在背后。
他心下也十分焦急,不得不迅速道:“我先前也听说北冥城内似有人要登仙,可我如今细想还是觉着那不可能。修浊登仙之法是南鹤仙尊立因果大阵,将此法有关的一切都从天道因果中抹去,众仙同归于尽,仙陨之力注入大阵,更改天地大因果,这才彻底抹去此法的存在。
“要寻回那登仙法,要么能逆转如此代价抹去的因果,要么重寻新道,这两种都不太可能。”
若有人当真能做到其中之一,还需玩这么多阴谋诡计干什么?这天下还不任由那人作践?
可正是如此,更显得这登仙劫云诡异非常!
“你……”上官了了更迟疑了,“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安无雪眼睁睁看着谢折风已经现身,还是说:“哦,也是仙尊告诉我的。”
谢折风:“……嗯。”
他就这么平常地走出来,四方仙修便尽皆安心下来。
众人赶忙道:“仙尊!”
男人白袍无垢,墨发被雪簪随意挂着,却毫无松散之意。
他手持出寒剑,黑眸幽幽,神色冷然。
长生仙本体威严甚重,威压不显,却已经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出寒仙尊当年斩尽天下妖魔,是这千年来仙修心中顶天立地的剑。
越是危难,这把剑越让人信服。
安无雪赶忙行到他面前:“你可有探那劫云之下?”
他稍稍低头,凝出只有谢折风能听到的传音:“那里是我当年重回北冥埋葬上官然的地方。”
谢折风双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却又露出了些许了然。
这人也以传音之法,单独回答他道:“师兄这么一说,倒是和我探到的对应得上。”
说完这句,谢折风这才放开了嗓音,同在场的所有人说:“我刚才化身回归本体,过来之时神识探着劫云,发现劫云之下的魔修穿着千年前盛行的仙修法袍,发束齐整,但神色呆滞,明明已经引动登仙雷劫,却毫无渡劫打算,不像有神志,像傀儡。”
傀儡。
谢折风不着痕迹地看了安无雪一眼,结合方才安无雪所说,接着道:“我知道那一处,我师兄当年在那里埋葬过无辜而死的亲者。至于是什么亲者,上官城主在观叶阵中看过往事,应当能猜到是谁。那人我没见过,但我能确信,劫云之下是个以千年前的渡劫期修士尸首炼就的傀儡。”
上官了了浑身一僵,嗓音哑得像是混了尘土:“那是€€€€是阿然?兄长……我当年那般对他,他居然……居然还回来安葬阿然吗?”
她安葬的反而是个作恶多端的假货。
那时安无雪已被她质问多次,还挨了百日冰寒之刑,却仍不忍上官然暴尸荒野,回到北冥将人入殓安葬。
而今安无雪惨死千年,仍被世人所疑;上官然死不瞑目,却还被人利用尸骸。
上官了了惨笑一声,悲痛道:“他为了我的道心,为了我的仙途,拼尽全力……我居然……”
“迷障千年不破,止于渡劫巅峰,眼皮子底下有人用我血亲制傀引动登仙雷劫,我都直至事发才知€€€€当真是个废物,哪里值得他这般良苦用心?”
可她活着。
安无雪死了。
这又是什么滑稽的天命?
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句句成真,字字不落。
她的母亲真不愧是浮生道的佼佼者,果然了解亲生的女儿。
北冥仙君比谁都清楚,她听到诅咒的那一刻,便会因为执迷诅咒,而一步步走上应验诅咒的路。
上官了了倏尔大笑起来。
笑她自己。
一念之差,囚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