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困困在安无雪怀中打了个滚。
安无雪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安静,这才接着说:“玄峰主喊的首座,他毕生只是为了两界苍生,死前若说是有遗愿,那应当就是两界清平。”
“如今两界清平,玄峰主镇守一方,那对于你口中的首座而言,便算不上是不曾践诺。”
“若说是对我€€€€我与玄峰主唯一交集,不过是半年前的落月相识,实在是没那个脸面,让玄峰主这样的人为我肝脑涂地。”
“不论我是谁,玄峰主是玄峰主,我是我,麻烦了就是麻烦了。”
安无雪既不受玄方的悔歉,又不施之怨愤,仿若两人当真只是因缘际会,几面相识。
玄方张口便想反驳。
可他目光落在安无雪身上,瞧着青年端坐在茶桌旁,垂眸望着怀中的白团子,神色温和,一双向来温润的眼睛里盛满光华。
窗外冬梅飘香,凉风送雪而入,冻不着境界高深的修士,却仿佛停滞了时光。
他竟是不敢开口打扰。
他只好无声作揖,退下去告知那些等在屋外的人。
房门又开又合,安无雪复又抬眸,看着窗外长了千年的仙梅。
“花开又败,风雪再大,只要根系还在,来年总会再有花香。”
怀中的小东西听不懂他的话,“呜呜?”
“该下的雪,总是要下的。”
他说。
害怕逃避总是没用的。
他放下困困,让小东西待在屋内,也没用玄方给他带来的那些东西,仍然穿着那身素衣,自己拿起春华走了出去。
院外站了好些个仙修。
安无雪稍一打眼,看着那些熟悉的家纹或者配饰,便能认出€€€€北冥齐氏、王氏、薛氏……
还有一些门派。
大多都是渡劫期,有的人甚至当年和他打过不少交道,却也曾在万宗围杀之时,站在人群中质问他。
当时他是墙倒众人推,很多人不知真相,只是随波逐流,怨恨会让他自己困于过去,所以他从来没想计较什么。
有人似是正在问玄方他何时出来,见着他走出,院外突然一片死寂。
这是安无雪重新醒来之后,第一次以上一世的身份现于人前。
还是旧人面前。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
其实他还是想安安静静地活在这个从前不曾体会过的盛世里,做一个废物,做一个凡俗,等到寿数将至,天人五衰,就在这样一个梅花院落里,躺在雪和梅中。
可惜天命总是不愿意让他如愿。
有人终于打破了沉寂:“安首座€€€€”
“诸位,”安无雪率先道,“我前几日消耗颇大,刚醒来,也许有些不清醒的地方,说话也未必妥当,先在这边请诸位见谅了。”
玄方鼻头一酸。
本就没有人能说话一直妥帖完美。
放在他人身上,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些。言语之失,谁又会当回事呢?
可安无雪却好似将这份谨慎刻进了骨子里,担心一言之错,便会让人心生不满与积怨。
这世间脏恶万千,总能得人谅解。唯独他的首座,肩上背了太多苛刻。
院外仙修也大多神色复杂。
没有人想到,安无雪救了北冥不计其数的生灵,维持北冥剑阵不毁,出来见到众人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一句话。
氏族门派的仙修中,有人一步上前。
安无雪眸光一凝,眉头紧锁,顷刻间拔剑而出。
在场之人都是见过千年前春华锋芒的,这一声剑鸣分明不带灵力,却让众人尽皆神色一紧。
那本来要上前的人也赶忙止住脚步。
可安无雪只是持剑而立,不疾不徐道:“诸位若是要和我分说千年前的事情,我这千年来确实没有长进,还是只能说一句€€€€不是我做的。有些事情出寒仙尊已经查清,其中细节我也不知,问我不如问落月峰。”
“我这一回并无意两界高位,北冥出手是无可奈何,之后若无必要,我不会插手四海万宗之事。”
“我话已至此,若是还有什么要计较之事,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春华当年见血便不分仙魔,如今也不是懦弱退让之剑。”
先前要上前那人神情一抖,竟是直接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安首座。”
安无雪一愣。
人群后方,一声叹息传来。
其余诸人察觉到来者气息境界,立时让出一条路来。
红衣男人手持折扇,缓步朝他走来。
“阿雪,”戚循嗓音哀然,“他们是来向你赔罪和道歉的。”
第100章
来者是戚循,安无雪下意识便想转身回去。
可戚循说的话让他有些困惑。
赔罪?
道谢?
他仍手持春华,维持着戒备之态,双眸之中却闪过一丝空茫。
师弟和玄方不论与他关系如何,终究是曾经同门,会在他死后千年渐改当年态度,他虽然也意外,却能明白一些。
可院外的这些人,能与他恩怨全消都算是清净的结局。
又哪来的什么道谢赔罪的?
他出来之前,本是做好了一言不合又要动手的准备。
安无雪出神怔愣间,方才跪下那人已经接着戚循的话说:“戚宗主所言甚是。我当日就在北冥剑阵之中,一时眼拙,不曾认出安首座。我修为不如上官城主,当时只能略尽绵薄之力,给剑阵输送灵力,无力回天之际,却见安首座以身入阵,连挡两道雷劫。”
“此后雷劫结束,我知晓许多真相,寝食难安,已在院外等了两日……”
对方嗓音入耳,安无雪乍一回神,细细看去。
他瞧见那人腰间挂着的灵囊上绣着齐氏家纹,那日既在剑阵中,想必是齐氏的渡劫修士。
齐氏……
他入观叶阵,还遇到过齐氏已经陨落的先人。
原来是这般因果。
应对登仙雷劫时,他记得此人确实在场。
听上去,似乎是雷劫结束之后谢折风或是上官了了说了什么。
他不清楚,也不在意。
“你是北冥修士,”他说,“尽你之力,救第一城生灵,本就是你们北冥的事情。你既然已经承你之责,便不算愧对北冥,来找我说干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首座也救了北冥€€€€”
“我救的是无辜受累的生灵,不是北冥。”
是北冥也好,照水也罢,或是琅风鸣日,亦或是没有毗邻四海的那些地方,都没什么区别。
既如此,那就谈不上什么道谢。
“不、不仅是北冥……”
齐氏仙修已经有些面红耳赤,“还有我齐氏先辈陨落的原因,族内不知真相,误把首座当罪魁祸首,直至如今……还有、还有上官公子之死,还有其他!仙尊和上官城主都已告知我们……”
“哦……”安无雪恍然。
原来赔的是这个罪。
他不疾不徐地说:“那似乎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已经不是落月峰首座了,我姓宿,单名一个雪字。”
那人神情一滞。
安无雪没死的消息传开之时,两界中人不知安无雪为何没死。
有人觉得是仙尊当时便没有动手,有人觉得是长生仙无所不能,行起死回生之举……
可无论如何,荆棘川之事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安无雪这个名字也确实死了千年。
再怎么样,也无可更改。
安无雪既然说了自己叫宿雪,其余人越是对着宿雪赔罪安无雪之事,越是显得当年围杀可笑。
齐氏仙修果然说不下去了。
他僵在安无雪面前,就这么跪着。
安无雪却不想受这跪拜大礼,抬手挥出灵力,便把那人强行扶了起来。
他想,他是不是真的该在落月峰还是荆棘川给自己立个坟,对着每个来找他的修士说€€€€“要骂还是要夸,是要跪下大哭一场,还是泼洒狗血大骂一场,都去安无雪坟前自便。”
这些人爱吊唁,便去坟前哭去,对着他一个活人哭,他还打发不了这些人,当真是麻烦。
他怎么没早点这么做?
被他扶起来那仙修还是不愿退去,又说:“千年前,北冥齐氏曾前往荆棘川……”
那人一顿,竟是有些没脸细说。
但此人提到荆棘川,说的是什么,已经明了€€€€安无雪在荆棘川被万宗修士围杀,那时他只是经脉被浊气侵蚀,分明没有入魔,却无人信他,只想让他认罪。
先前照水真相广告天下,落月本就解释了很多细碎“罪名”,而北冥雷劫事后,除了离火宗灭门一案,所有事情都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