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也一样。
他摇头:“师尊还未与我说。”
但谢折风已经有所决定,不会更改。
无情一道,锋锐无双,包揽众生万物,唯独舍弃私情。
可谢折风舍不下私情。
他想,哪怕他是无情道的根骨,他也不会走无情道的。
可安无雪不知谢折风心中所想,笑意稍减,黯然道:“按你的性子,峰中长辈和师弟师妹们都说,你以后多半是要走无情道的。你……”
师兄似是踌躇了一下。
谢折风也在踌躇。
他想反驳师兄,想说自己早已决定了道途。
他在犹豫要不要在此刻直言相告,坦言自己不论如何都要选浮生道,是因为对师兄有超出同门之情的心思。
可若是师兄不愿呢?
他们这么多年的同门情谊,会不会因为他没能按捺越矩之心,反而有了嫌隙?
他自握剑以来,就连一剑穿心谢追的那一刻,都不曾犹豫过,此刻居然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深思熟虑、踌躇不前。
谢折风只这么犹豫了一下。
四方轻风一动,熟悉的仙者气息覆下。
安无雪和谢折风尽皆一顿,前后开口道:“师尊。”
来者一袭青蓝长袍,木簪束发,容貌俊美,却神情平淡。
分明是他小弟子的大成出关之日,他却毫无喜色。
南鹤刚刚凌空落下,居然停也没停,便往里走去,只飘来一句:“折风随我入内。”
安无雪一愣:“师尊€€€€”
南鹤已经谢折风进屋。
谢折风只好匆忙说:“师兄,我有一言想同你说,你可否等我片刻?”
安无雪笑道:“自然,我还等着师弟定下道途呢。”
谢折风这才转身入屋。
他看着南鹤落下结界,锁住了四方,不解道:“师尊,为何要避开师兄?”
南鹤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南鹤剑尊当时已经统御两界几千年,还在仙祸之时斩杀了不少大魔浊仙,世间事,少有能让他露出忧容的。
可他这时却叹了口气。
“你倒是看得明白。”
谢折风不是看得明白,而是一切与师兄有关之事,他总是会多长一份心眼。
“你初入门时,我便为你探过根骨。”南鹤忽而道。
他说着,突然拿出了一把剑。
这把剑刚被拿出灵囊,便送出凛冽寒意,嗡鸣剑吟附上了仙者灵力,剑气所到之处,尽皆挂上寒霜。
“此剑名为出寒。是我以苍古树干为本体,附以归絮海的罡风炼就的灵剑,”南鹤将灵剑递到他的面前,“它锋锐凌厉,不沾挂念,最适无情之道。”
谢折风的师长是天下第一剑南鹤剑尊,他和安无雪入道都会有名剑相赠。
南鹤成仙前的配剑春华已经赠给安无雪,谢折风的剑,多半是南鹤专门为他重新炼制的,这一点他从未思虑过。
因此南鹤递剑之时,谢折风下意识便要接过。
可他的指尖刚刚触上剑鞘,便听到那一句“无情之道”。
他一愣。
“师尊,”他问,“我的根骨是无情道根骨?”
他绝不入无情。
仙途就算再长,失了对师兄的情念,都不如蜉蝣一瞬。
只要南鹤点头,谢折风便会立刻言明自己的选择。
可南鹤却摇头。
他的师尊依然维持着递剑给他的姿势,在一阵一阵的出寒剑鸣声中,无悲无喜地和他说:“但你只能修无情。”
这便是说€€€€他本是浮生道,却只能修无情?
此言太过含糊又太过迷惑,谢折风来不及震惊,只能困惑道:“……为什么?”
南鹤只说:“接剑吧。”
仙者哪怕威压不显,举手投足本就带着压迫。南鹤更是两界之尊,习惯了统御下属,言辞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可谢折风既不接剑,也不应答,而是径直跪了下来。
“弟子想入浮生。”他说。
南鹤并无愠怒,垂眸看他,又叹了口气。
“你心中有情?”
谢折风点头:“我€€€€”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可能提及安无雪姓名,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他也不明白。
师尊既然都默认了他是浮生道,却为何说他只能走无情?又为何准备好了无情道所用的出寒剑,这些年却从未提及过任何有关入道之事?
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
南鹤剑尊甚至并不在意他心中到底装着何人,突然抛剑而起,在灵剑悬浮于空中的那一刹那,骤然结印而出,直接将符文通过谢折风眉心踱入他的神魂!
谢折风没由来对那咒术充满了恐惧,仿佛只要那咒术落下,他便会失去最在意之物。
可他不过大成初期,哪里可能抗得了南鹤的法术?
顷刻之间,他识海一颤,神思一晃。
模糊之中,谢折风似是听到南鹤在说:“不论你心悦何人,修无情是为了苍生€€€€你心中之人也是苍生。”
“为了他,为了苍生,你只能修无情。”
后来,谢折风只记得,南鹤将灵剑赠与他,替他定了无情道,便因还有仙祸两界的要事要处理,直接离去了。
他持剑走出来,发现师兄还站在门前。
师兄神情之中似是有着难得的忐忑,见着他的身影,便快步上前,颇为紧张地问他:“师弟定好道途了?”
“嗯,无情。”
安无雪一怔。
他似是呆了很久很久。
谢折风看着师兄这般反应,心中有种莫名的憋闷。
但他不明白这憋闷之感的由来,便不曾说话。
许久,只听师兄又问他:“无情……嗯,师弟确实……年少便有无情之势。那你先前和我说有话要同我讲,是要说什么?”
安无雪又挂上了往常那温润似水的笑。
可谢折风却觉得师兄笑得有些许苦涩之味。
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说:“我何时说过?”
“……你同师尊进屋之前,不是让我等着吗?”安无雪语气更是空茫。
谢折风却只能摇头。
“兴许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吧,”他说,“我忘了。”
€€€€他全忘了。
无情咒在那时便已经落下,他忘了自己和师尊在屋内的短暂对峙,也忘了自己其实是浮生道根骨,忘了……
忘了很多。
所有不能忘的,不想忘的,都被深埋在无情咒符文之下。
此后好几日,谢折风接连不断收到同门之间的庆贺。
安无雪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找他。
他觉得师兄似乎心情不大好,但他不知缘由。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前会做什么,但他也想不到该做什么。
如此过了半月。
同样的午后,安无雪在竹林练剑修行之时,困困来寻谢折风,咬着谢折风的衣袖,不断扯着他。
谢折风没明白,就这么被困困扯到了厨房。
“怎么了?”他问着他曾经在迷障林中寻了一整夜的灵兽,“是师兄让你把我带过来的吗?”
困困歪了歪头:“呜?”
片刻之后,小瘴兽将做冰糕的器物全都叼到了他的面前。
“你想吃冰糕?”
困困摇头。
小家伙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想到谢折风从来每个月给安无雪做一回冰糕,怎么如今连它提醒了都不知道。
它气得跺了跺脚。
谢折风最后还是做了冰糕€€€€他以为是困困嘴馋。
可他做完,却见小东西端着盘子,送到了安无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