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 第194章

男人眉心剑纹浮动,乌黑之气浓厚非常。

安无雪站在一旁接连摇头:“你别听他的。”

心魔还在说:“你害死了他。”

谢折风双眸紧闭,眼瞳却不住转动着。

平静之下,波涛汹涌。

这时,他化形而出的身体已经凝出血肉,他双唇微动,嘴角溢出黑血。

“师兄都死了,你在坚持什么?”

“两界四海只有你一个长生仙!你就算是堕魔修浊,又有何人能阻拦你?”

“……”

“你不想?”

“你把神识放出霜海听一听呢?听听这世间是怎么谈论安无雪的!”

“而你呢?你明明已经天下第一,却要困在这区区浮空岛上同我相争!”

“……”

“他不在了!这世间有何意趣?不若接纳我吧!接纳我,我替你荡平这世间!”

谢折风这才睁开双眼。

他的双眸中毫无光彩,嗓音沙哑。

“接纳你?是我害死了师兄,可师兄也是因你而死。我即便日日神魂痛苦,也要让你碎尸万段。”

“你€€€€”

谢折风闭上双眸。

出寒剑光再度落下。

这一次,他出剑的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快。

登仙之时,他分明还会因为不熟练,而总是误伤自己。

可这一次又一次的分魂,他落剑越来越快,再也不会刺错了地方。

神魂分割需要时间复原,每每将心魔浊气散去之后,谢折风便以灵物灵药修补神魂。神魂恢复,便又再度分魂压制,如此循环往复。

他的根骨化形也愈来愈有血肉之感。

神魂被一次一次切离,他又总是会想起安无雪,无情咒次次发作,次次被压抑。

逐渐的,无情咒的作用被减弱,谢折风也经历了不尽其数的分魂。

安无雪坐在旁边陪着谢折风。

不知谢折风第几次分魂时,他曾隔着时空,抚摸着师弟的脸颊,责怪而又心疼地说:“我以为你无情无义的时候,也是希望你做个端坐莲台上的仙尊,你怎么……这千年是这样过来的呢?”

他已经不再做徒劳的阻止了。

可每每谢折风唤“师兄”之时,他明知幻境过往里的师弟听不见,他还是会放缓声调,点头温声道:“嗯,我在。”

如此,幻境中快速地过了一年。

心魔终于被稍稍控制。

谢折风趁着心魔偃旗息鼓的空档,去了荆棘川。

仙者灵力再度覆盖整个荆棘川,却寻不到一缕残魂踪迹。

€€€€那时安无雪还在躲着谢折风。

师弟面色惨白,不知是被心魔折磨,还是因寻不着安无雪魂灵。

三日后,他心魔再度复发。

荆棘川无防守,四海的修士都有可能路过此处。

他不能久留,又回到了落月峰,回到了葬霜海,闭关镇压心魔。

他把困困养在松林里,给落月峰上下发了谕令,安排好了一切苍生事。

霜海偶有迎客,皆是两界有大事来禀。

若是必须谢折风亲自出手处理,他便会暂时化出化身在外行走。

除此之外,他只能将自己困在霜海上,同心魔纠缠。

世人只知仙尊深居简出,非大事不现身。

只有霜海上的风雪和荆棘川数不尽的荆棘知晓这些年。

有一次,戚循的声音被灵力送了进来。

“谢出寒,你闭门不出是什么意思?”

戚循曾和安无雪说过,安无雪死后,戚循在离火宗旧地想了许久,终于想通,便来寻谢折风,两人这才开始暂时放下仇怨合作。

应当就是那个时候。

谢折风一开始并没有理会他。

但戚循连续来了许多天。

谢折风再度分魂压下心魔后,才打开霜海让他进来。

他对戚循说:“你若当真想查,千万年前曾有一神魂至宝现过世,名曰养魂树。养魂树有精,可明辨死者怨气,照人生前死后,也可养破碎魂灵。”

戚循走了€€€€他去查养魂树踪迹了。

霜海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千年前的谢折风和如今的安无雪。

安无雪看着师弟苍白的脸色,上前,于虚空之中,“抱”了他一下。

“忘了吧,”他对谢折风说,“别想我了,无情咒会帮你忘了我的。”

谢折风心魔起于妖魔骨,妖魔骨被人间情爱所勾连,若无情爱,妖魔骨只会被谢折风的剑骨压制。

若无情爱,出寒仙尊只会是个无情道大成的两界之尊,无心无情,不为私事所扰,心怀苍生万物。

便不会日日受这如同凌迟般的痛苦,也不会挣扎心魔不得出。

谢折风登仙前,安无雪其实想过,如果师弟渡劫成功,长生仙不受道桎梏,他或许可以和师弟表明心意。

可如今看来……

当时他若还活着……应当会劝师弟忘了的。

可惜当时他死了。

于是他只能看着谢折风这般过了八百年。

足足八百年。

凡人凌迟之苦漫长不过数日,烈火之刑不过几个片刻,剜心之痛不过一瞬。

谢折风却如此过了八百年。

养魂树精带出的幻境同现实不一样,时光会流逝得极快,也会略过许多无足轻重的细碎平常。

安无雪其实没有在其中待八百年。

可他却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八百年。

直至谢折风心魔彻底压下。

心魔无法根除。

师弟身上那具妖魔骨还在,情爱还在,心魔便永不消。

说是根除心魔,不如说是这分魂之苦太久太痛,痛得心魔不敢再冒出。

为何那日谢折风在自己面前分魂镇心魔,如此果断而又熟练?

因为同样的事情,谢折风已经做了八百年。

他和他说,他与心魔相争多年,知晓如何应对,不会让心魔为祸世间。

可心魔是这世间最难以跨越的魔障,他哪里知晓如何应对?

这人不过是用着最野蛮、最粗暴、最直接的方法,同自己根骨难拔的魔障相抗。

安无雪看到这里,已经满腔酸楚无法诉出。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他的心牢牢包围,紧紧攥着,让他松不开,放不下。

他抬手,摸着自己脸颊,才摸到了一些湿意。

“呜呜。”

是困困的声音。

他此时心神晃荡,反应迟钝,呆了片刻。

“呜呜!呜呜!”

不待安无雪自行抽离,眼前便已经开始天旋地转。

他不过眨了眨眼,四方已经是寒梅小院中的小小卧房里。

困困在他的怀里,颇为担心地抬头看着他。

养魂树精凝成的光团小了许多,里面只剩下一百多年的幻境。

窗外送来天光€€€€居然已经过了一整夜。

安无雪抬手,再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是干的。

泪水是他在幻境中所流,不会跟着出幻境。

就好似那段过往,只会存在于回不去的幻境之中。

过往永不可追。

“是你把我拉出来的?”他问困困。

困困尾巴一扫,指了指屋外:“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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