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作者:刘八宝
简介:
【浪荡野狗少爷攻 x 苦命坚韧蒲草受】
陈藩做了场旧梦。
梦里他把十八岁的贺春景掼倒在地,衣角滑落,遮去一片寥落淤血痕。
满腔滚热爱意全数化作怒火,五内俱焚。
“谁弄的?”
他捏着贺春景的脖子,看身下人的脸慢慢涨红。
贺春景不反抗也不说话,手背捣着湿漉漉的眼睛。
分不清是谁的眼泪一直流到陈藩指缝里,冷得像河。
“明明可以离开我,”陈藩又问,“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次贺春景肯开口了€€€€
“我舍不得你。”
蓦然惊醒,陈藩发现自己伫立在漫天的鹅毛雪里。
对面是三十二岁的贺春景,站在冰窟上。
“我欠你家两条人命,那年还了一条,现在来还另一条。”
贺春景说。
彻骨的寒意由内而外翻搅着陈藩骨血,刮得他浑身冰凉。
陈藩踉跄上前,求他别往下跳。
“贺春景,你不是舍不得我吗?”
“现在......舍得了。”
*
第1章 水气球
“这几个都是默写,还是一样,每首三遍,字迹别太一样。剩下的英语和数学卷子乱写写ABCD,还是明天早上七点钟放在这门口就行。这是语文书,拿着。”
贺春景拨开眼前密密凑着的爬山虎叶,从铁门栏杆之间伸手接过一厚沓作业本。
本子里夹杂的试卷,蹭过斑驳开翘的蓝油漆,刮掉一阵碎屑。
他翻看了两眼,把里面正要离开的人叫住。
“哎哎,等会儿,”贺春景拿起最上面的那本语文书卷在手上,塞回栏杆之间,大有一副坐地起价的样子,“你这默写又是离骚又是氓的,这么长,要加钱。”
果然,眼前的爬山虎叶子呼啦被扯出条巴掌宽的缝隙,一张圆脸挤了过来,连带着第二层下巴的肉褶子都写满了震惊:“坐地起价啊?!”
贺春景顺着缝隙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看到对方的大致形状之后松了一口气,暂时没有了那人从栏杆中间探出胳膊来揪他领子的顾虑。
所以他仍然保持着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耐烦地用手上的书敲了敲栏杆:“看你也是老客户了,我也不多要,每本加一块半总成吧?”
“行吧。”对面的胖子听到这个数字,感觉也还算过得去,正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啪一声什么东西打在他背后。
胖子鼓着一张圆脸往后骂了句操,又扯脖子骂了一声:“给你爹等着!”随后摆摆手让贺春景离开,自己也转身跑走了。
“快点儿的,一会儿老高又出来咬人了!”里面有个声音喊他。
“知道了,催你爹呢!”胖子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彻底跑开了。
贺春景顺着那道没合拢的爬山虎缝隙往里瞧了瞧,还没等看清些什么,迎面一个粉红色的东西飞过来,啪地砸在眼前栏杆上。
他贴得近,被崩了一脸的水,再看看挂在叶子上的粉红色胶皮渣,终于搞明白了。
原来里面在打水气球,贺春景心想,幼稚。
他抹了把脸,胡乱揪了一把爬山虎,让它们重新成为绿色屏障。
“三块五……两块,两块……”贺春景眼睛直直盯着手里的作业本,手上一边扒拉着查数,一边顺着墙根慢慢坐下。
他心情不错,今晚差不多又能多赚个十块钱,食堂三毛一个的椒盐烧饼够买一个月的。
小孩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打算趁着天色还亮,赶快去旁边公园的石桌上开工。
他脚下的巷子弯弯折折,是二中校墙和旁边居民楼之间形成的夹缝。这巷子是死胡同,深处是挂了爬山虎的废弃铁门,再往外走走,多是些居民堆放在户外的杂物,权当这是自家的露天仓库。
一人多高的水泥墙跟楼体之间,就隔出这么段半封闭的空间。
地形复杂,一般人走起来容易磕绊,细骨伶仃的少年人穿梭在其中却是不费什么事。贺春景仿佛走大路一般顺当,可见是这里的常客。
他七拐八拐地走着,没注意到自己发梢正挂着一滴水,随着行进的动作落进了眼中。滴答。
是水气球的水。
他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身侧的高墙。我就看一眼。
贺春景默默对自己说,不耽搁什么时间的,我就看一眼。
他抱着一沓作业本,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好爬的麻袋堆堆,吭哧吭哧爬到顶,直起腰往里一看€€€€头顶被居民楼和高墙隔出的一线天空豁然开朗,夕阳斜照里,烟粉色的云长长浮在半空。整个操场上嬉笑声喧闹不止,蒸发出的青春肆意如数被卷在晚风里,轻轻扑在贺春景面庞上。
贺春景远远望到一组正在踢毽子的学生,大概有六、七个人,拉成个大圈,把那只彩色的毛毽儿踢得满天乱飞。
正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炸开一片嘈杂声音,连带着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一路朝着自己过来。
“一群兔崽子,都给我站那儿€€€€”
“我操老高来了!”
“藩哥,是老高!”
“胖儿,咱各自飞吧!”
“高一二班陈藩我认得你!你给我站住!陈藩!”
趴在墙头的贺春景收回目光,还没等低头把声源锁定,眼前就蓦然出现了一张脸。
从表情上来看,那张脸的主人也很震惊,没想到自己这条通往广阔天地的逃逸通道会莫名被人堵截。
可他也确实收不住势了,只来得及把怀里的东西一放,腾出手,来把眼前的意外来客拦腰搂住。
贺春景吓了一大跳,张开嘴还没等出声,就眼睁睁看着对面人的一双长腿从墙那边甩了出来,随即二人便滚作一团,齐齐摔下了麻袋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贺春景似乎是落地的时候不幸摔了后脑勺,再次回过神来之后,一时间竟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又是身处在哪里。他只觉得身上又湿又凉,嘴巴上也又湿又凉,伸手往鼻子下面一摸,居然摸了一手血迹。
“小孩,小孩!”
贺春景又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有人正在喊他。
“你没事吧?”
贺春景定神抬眼一看,只觉得自己目光撞进了一蓬凉津津的星子里。
那是一双狭长且浓深的眉眼,目光精而亮,眼角带着些稍向上飞翘的姿态,一张脸写满了命犯桃花四个大字。
这人额发湿漉漉垂下来遮在眼前,但架不住眉眼生得实在好看,透过碎发也能看出是个俊男。
只不过此刻俊男挂彩,颧骨上擦破一块皮,正神色紧张地托着贺春景的头,试图让他抬头看自己:“小孩,没事吱个声!”
“……没事。”
贺春景再闭了一闭眼睛,心想你他妈才几岁就喊我小孩,而后才想起来自己是遭受了怎么一场飞来横祸。
眼前这个叫……陈藩的大概率就是肇事分子€€€€他想起先前墙内的那声暴喝,断定这就是被教导主任摸清了根底的高一二班陈藩。
恰逢此人嫌头发碍事,伸手随意向后一抹。贺春景借机上下打量了一眼,姓陈的把湿漉漉的头发胡乱捋到脑后,一双生得极为明亮的眉眼展露出来,贺春景被这双眼睛灼灼盯着久了,竟感到些莫名的扭捏。
“你先把我放开。”贺春景小心地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都完好无损,便想要坐起身来。
陈藩察觉到他的动作,一只手覆在贺春景脑门上,不让他乱动,“再躺一会儿,把鼻血止住。”他说。
也不知道是对方手太大,还是贺春景脸太小,一个巴掌压下来,连带着眼睛都给遮住了。
贺春景什么都瞧不见了,便不再反抗。忽地,他又听见巷子深处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开门声,连带着一阵刷拉拉撕扯的声音。
原来那扇铁门是可以打开的,只是被爬山虎缠得紧了,不用力推的话就像是锁住了一样,贺春景想。
一阵乒乒乓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有两个人绕开满地的杂物赶了过来。
“陈老师,咱们发通知明令禁止好几回了,说不让打水气球,不让打水气球,打到女同学身上,那不是耍流氓吗?人家家长是要来找的!”
“不好意思,高主任。”
“而且他还跳墙!那熟练度你看见了吧,逃课没有一百次也有个八十回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贺春景听到捂着自己眼睛的人小声骂了句操。
“这,这怎么回事?”老高被眼前两人的阵势吓了一跳,“陈藩!你干什么了!”
“就……我撞了他一下。”陈藩把手掌拿开,低头看向贺春景,“鼻子好了吗?”
贺春景又被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盯着看,看得浑身不自在,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不流血了。”他慢吞吞坐起来,却尴尬地发现自己被陈藩半抱在怀里,伸手推了他一下,这才脱离出来。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我不是同学。” 贺春景动了动手脚,被陈藩半扶半抱的坐起身,“也没什么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小巷里一高一矮站了两个男人。矮的那个半秃,正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应当是一路撵着学生跑的那位高主任。
同贺春景说话的是另一位,高个儿的那个。
这人体态端正颀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长得温文尔雅,书生气里还带了些紧绷绷的威严,是个标准出品的老师模样。
哪个老师看到学生捣蛋都不会给出太好的脸色,这位也不例外。他垂下眼自上而下地瞧了一眼陈藩,目光柔中藏利,不怒自威。
“就没有一天不闯祸的。” 这位老师瞪了一眼陈藩,又转头缓和了脸色问贺春景,“先起来吧,还能起来吗?”
贺春景点点头,由陈藩半拖半抱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蓝裤子上头配了件白衬衣,确实和校服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被错认成学生。
可眼下他的衬衣从袖口到肚皮都湿透了,前襟上还挂着黄的蓝的橡胶碎屑,周围也零星滚落着几只水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