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21章

“等等,你,咳咳咳!”贺春景连忙一把拉住她,却又咳起来。

郑可乔看他太激动,怕这人弱不禁风就地厥过去,赶紧转身扶住他,也顾不上找谁算账去了。

“得,你赶紧回去躺着吧,别的事儿好了再说。”她撇撇嘴,心想这人脸是真好看,心地不坏,可这身体底子也忒差劲了,“你要总是这么见风就倒的,老娘还看不上呢。”

贺春景登时就靠在大树上,更病弱了。

“明天休息,正好我和我朋友没什么事,咱们去医院。”郑可乔这回终于有点嫌弃,拎小鸡一样把贺春景拎出了树丛。

贺春景还想拒绝,被郑可乔一句暴喝打断:“别废话!我看你敢不去!”

人生中第二次被人示爱的贺春景心有戚戚,就这么晕头涨脑被这位霸王花揪回宿舍门口,随手往大门里一塞,抱着一兜子水果,虚弱地回屋躺尸去了。

也不知是病情当真被延误了太久,终于给他来了个丘峦崩摧;还是情感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心力交瘁,当天夜里贺春景便高烧起来,浑身起了刺一样挨着哪里都是一阵闷痛,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咳。

上铺的人故意重重地翻身,贺春景知道这是在抗议他吵得全寝室的人都睡不着觉。

他夜里咳了一个礼拜,起初大家还能通融理解,可几天下来一屋子人睡眠不足,心浮气躁,白天又要上工做体力活,难免就对他起了厌恶的心思。

新的寝室关系也被搞砸了,贺春景胸腔里又痒又痛,像是有蚂蚁在啃噬。不过好在再过不了多久,他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了。

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呢?

贺春景心里没有主意。

他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咳嗽声。眼皮狂跳,视线模糊,口鼻干裂得要喷火。贺春景迷迷糊糊地想,这样不成,或许郑可乔说得对,明天说什么也要找个诊所看看了。

然后再维持不住清醒意志,他昏睡了过去。

梦里是一层又一层的土黄色门帘。光线昏黄暧昧,每掀开一层帘子,能看见有成片的织锦暗花在帘子上发亮。孩童时期的他就在这些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布帘子之间奔跑。妈妈,妈妈?

他跑得很累,可还是咬着牙,迈动短小的双腿向前追寻。别找了!

贺春景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可梦中的孩子没有停下脚步。

别找了!停下啊!

终于,在不知道掀开第多少重帘子时候,他看见了站在布帘后面的人。

那是现在的他,面色冷峻,眼神里的恨意像刀子一般割过来。

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你非要追过来€€€€少年缓缓抬起手,用尽了全力朝身前的小孩挥了过去。

一个巴掌恶狠狠抽在贺春景脸上。

他吃力地张开眼睛,眼皮在眼球上刮出干涩的酸痛。

他花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景象,一阵神思恍惚,怀疑自己要么是仍在新寝室里做梦,要么是在旧寝室里大梦初醒€€€€跨在床边抽他巴掌的人正是周虎,身后还跟着几个先前寝室里的拥趸。

“睡得怪香的,跟他妈猪一样。”周虎笑道。

贺春景眼皮又开始跳。

“你来干什么?”贺春景五个字说出三个岔音,嗓子里像有火在燎。

“来看看你啊,”周虎放下踩在床沿上的脚,“听说妹妹现在出息了,勾搭了几个小娘们儿成天嘘寒问暖的,一个个都心疼你心疼得紧呢!”

贺春景动作迟缓地爬起来,感觉各个关节都在吱嘎响。

他四周看了圈,新宿舍的室友们仿佛都怕搅合进来,全出门躲事去了,给他留了一屋子的老冤家。

“我警告你别动我,不然我就……”

贺春景缓缓缩进床角,却被床边站着的人一把抓住胳膊,强硬拖出来,差点跌下床。

“我知道,现在一群小娘们儿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再出点什么事,我们都得被唾沫星子喷死。”周虎朝身后招招手,“我们将功补过,听说你今天要跟郑可乔一块出门,想着来帮你打点打点,也算是赔礼道歉了。”

贺春景都没看清是谁动的手,迎面就被泼了满脸的冷水。

他正烧得滚烫,冷不丁被这么一淬,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又被踉踉跄跄拖下床剥了衣服。

“你们放开!干什么!”他奋力抵抗,却被箍住了手,套上了一件衬衫,还扣上了两颗扣子。

棉质衬衫沾了水,紧紧裹在贺春景身上。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正是陈玉辉送的那件宽阔衬衣,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特地挑这件翻出来的。衣服胸口被剪了两个洞,刚好把两个粉褐色的乳尖裸露出来,那处皮肤娇嫩,碰在豁口边缘,摩擦得发痛。

“你们他妈有什么毛病!放开我!”贺春景眼看着周虎从他衣柜里找出一件长裤,使别人递来的剪刀在裤裆上开口子,硬剪出一件成人版的开裆裤,“周虎你王八蛋!放下!给我放下!”

周虎那头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把裤子一抖,指挥旁边的人把贺春景睡觉穿的短裤扒下来,拿着开档长裤就往他腿上套。

“你不是爱抓变态的大英雄嘛,这会让那群小妞都看看,她们的大英雄也爱当变态!哈哈哈哈!”

周虎握着贺春景四处乱蹬的脚腕子就往裤腿里塞,塞着塞着还往贺春景赤裸的腿根上拧了一把。

贺春景痛得大叫一声。

“这声妹妹可真是没白叫,他妈的,连根粗毛都没有!你们看看!”

周虎示意其他人来看,周围几个明白他心思的,一人往贺春景腿根上掐了一把。

腿根肉嫩,被一群糙老爷们下了狠手整治,很快就红肿淤青起来。更有那坏心眼的,掐下面的人太多,他伸不上手,转而去拧从衣服洞里露出来的奶头。贺春景身子烧得绵软滚烫,挣了几下就没力气了,缩又缩不起来,捏着拳头哀哀叫唤,痛得浑身发颤。

周虎见他这副凄惨样子,冷哼一声,叫人松了手。

贺春景倚着床板,虚弱瘫坐在地上,上身湿淋淋裹着半透明白衬衫,乳尖又红又肿地挺立着;下半身两条细腿倒是安安分分裹在长裤里,裆部却是空荡荡的,露出一小截卷边的灰色内裤,还有被掐得青紫不堪的腿根。

周虎笑吟吟蹲下身去,哥俩好似的拍了拍贺春景的肩膀:“都穿戴利索了,走,哥哥送你出门泡小妞去。”

贺春景垂着脑袋没动静。

“起来啊,我他妈叫你€€€€”

“啪”!

周虎话说了一半,脸上结结实实挨了贺春景攒足力气扇过来的一个巴掌。

他愣住了,没想到贺春景还有力气打他,更没想到贺春景还有胆量打他。

“……周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贺春景抬头朝上看,声音不大,但每一字都咬得很实,他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虚弱,“还是说,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嫉妒我?”

“哈,”周虎眼睛瞪得溜圆,做出很不可置信的样子,“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他妈算个屁啊?!”

“那你想过自己为什么连屁都不如吗?”贺春景或许是烧糊涂了,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笑了几声又被咳嗽打断,咳了好一阵才继续说,“周虎,你看着像条汉子,内里比谁都孬。”

周虎拳头捏得紧紧的,双目气得发凸。

贺春景努力把两条腿合拢起来,让自己稍微体面一点:“别说是郑可乔,以后有什么张可乔李可乔都他妈没有一个人能看上你!因为你就是个只会意淫和眼红的废物懦夫!你一辈子不知悔改,一辈子只知道糟践别人,那你他妈这辈子就活该连个屁都不如!”

然后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点了点周虎身后的几个男人:“你,还有你……你们全都一样!”

短暂地惊诧过后是山呼海啸席卷而来的恼怒,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周虎黑着脸,从鼻子喷出个冷笑来:“骨头还挺硬,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像把刀子搅进贺春景耳朵里€€€€“全扒光了扔出去吧。”

说罢,周虎牵头,一群人七手八脚连打带踹地把贺春景剥了个精光。

贺春景奋力挣扎无果,反倒力气流失得更快,反抗了没几下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水泥地面冰冷,他烧得滚烫的身体贴在地上,痛得像滚钉板。

见他裸着身体蜷缩在地上,胸口拉风箱似的喘,一群挨了骂的人还不解气。周虎唰地开了窗户,单手拎着贺春景的头发,把他往窗口带。

被揍得进气不及出气多的贺春景忽然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这间寝室后面没多远就是女生宿舍的大门,今天又是休息日,出来进去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在宿舍里的人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若是他就这么光着身子被扔出去,那无异于在女生宿舍门口耍流氓。

贺春景死也不要光着身子被人围观。

周虎被他突如其来活鱼般的挣扎吓了一跳,下意识手上一松,贺春景赶快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但他本就病得厉害,又挨了好一顿胖揍,行动并不灵敏,很快又被人抓住手脚按了回去。

“妈的,今天我还非就要让他出出名!”

周虎因为三番五次遭到反抗,脸上气得鼻子眼睛扭曲到一块,同另外两个人一起把贺春景凌空举了起来,再轻飘飘往外一掷。

在出了偷内裤这事之后,厂里为了防止再有什么人从男宿舍翻窗到女宿舍做坏事,把男女工宿舍之间的柏树林给改造了。

从宿舍窗根往外铺开三四米的距离,新栽了一地的花椒树和月季花。

贺春景就这么扑通落进了窗下的刺花丛里,他惨叫一声,手臂、后背一片灼痛。

这一日天气晴朗,是个外出的好天气。

仲夏七月的阳光刺得贺春景睁不开眼。他身上痛得麻木了,胸口感到一阵窒息,眼前发花。

此刻他忽然不再在意自己的这幅狼狈模样有没有被旁人看了去。

如果他会在今天死去,那么至少,这是很好很明媚的一天。

在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印象里,似乎是出现了幻觉。

他听到了陈藩的声音。

第23章 皮囊下是蠢动的渴

“外伤都处理过了,吸入性肺炎还得进一步观察治疗。跟你据的描述判断,可能是他工作时吸入了大量奶粉粉末。不过当时有做过紧急处理,所以不至于太严重。只是后来没有进行及时的治疗,拖延成了现在的情况。”

大夫看着诊室里脸色煞白的少年,指了指他的手臂:“你手上这么多划伤,一会儿出门右转,到处置室找护士消个毒。”

“那他现在不要紧吧?”陈藩直勾勾盯着大夫,对她的后半句话置若罔闻。

“其他都是皮外伤,抗生素先点着,住院观察一下情况。”她往门口看看,“那是你弟弟吧,孩子出了这么大事家长怎么还不过来?你们家大人呢?”

“……我一个人就行。”陈藩舔了舔因疯狂奔跑而缺水干裂的嘴唇。

“行什么行,你一个小孩!”大夫声音提得高高的,“快去,别耽误治疗。再说住院手续得用身份证办,还有住院费用和陪护什么的,叫你们家大人现在就过来。”

陈藩还想说些什么,但门外其他急诊病人的家属等不及了,一股脑冲进来,连珠炮似的开始讲述自家病人的情况。

陈藩被几个家属挤到一边,看到大夫已经在忙着给他们开检查单,张了张嘴,觉得再找大夫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已经没有意义,这才扶着门框走出诊室。

急诊大厅乱得像一锅粥,周围的人都面色惶惶,捏着纸单提着药袋焦急奔走。

陈藩的脑子也乱得要命,他靠在诊室外的墙上,手边就是躺在临时病床上吊着点滴昏睡的贺春景。

白色的薄被子掩在他身上,隐约露出瘦巴巴一对肩膀来。

陈藩想起刚刚他见到贺春景时的场景。

这人白生生赤条条地仰躺在月季丛里,歪着脑袋面色潮红,两眼似睁非睁。素缎子一般的皮肤被刮烂,丝丝缕缕的殷红伤口渗着血,身下零落了一地的红粉色月季花。

有那么一瞬间,陈藩以为眼前的或许是一具艳尸,死在鲜活蓬勃的夏日里,即将永远化作一只被缚在花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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