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45章

贺春景看了一阵子,不知怎的觉出些压抑来。

“在看什么?”陈藩从果篮里摸出块巧克力给他。

贺春景把巧克力包装皮剥掉,一口吃进去,腮帮子上鼓起来一个球:“在算你身家过亿了没有。”

陈藩失笑:“过亿了没有?”

贺春景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我又分不清你这些瓶瓶罐罐珠珠串串是真的假的。”

“其实我也分不清,都是我爷爷留下的。”陈藩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

而后陈藩剥了另一块巧克力放进自己嘴里,皱了下眉头,拿起糖纸看了看,而后抬头喊吴湘:“湘姨!这巧克力什么时候买的了?”

“什么巧克力?”吴湘远远在厨房答道。

“就果篮里的,金币巧克力!”陈藩端起果篮哗啦哗啦摇晃几下,贺春景眼看着果篮里腾起一股灰。

“去年过年时候的吧,你别吃了,可能过期了!”吴湘遥遥道。

陈藩一口把巧克力呸进锡纸包装皮里,又把手掌摊开了放在贺春景嘴巴下面:“吐吐吐,别吃了,快吐出来!”

贺春景呆了一下,想找垃圾桶自己吐掉,陈藩却把手伸得更近,几乎是捂着他的嘴了:“快吐出来!”

其实贺春景吃不出来这东西的好坏,他只觉得甜。

但陈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贺春景只好把腮帮子里含得黏黏糊糊的巧克力吐到陈藩手上,看陈藩风风火火跑去把手洗了。

贺春景还怪不好意思的,跟陈藩说:“你还真不嫌弃我。”

“这有什么的,小时候毛肠在外面吃粑粑,我还€€€€”话没说完,陈藩就看贺春景惨白的小脸又绿了一层,连忙岔开话题,“我去看看毛肠生了没有!”

贺春景绿着脸,用手里团成一团的巧克力包装皮丢他:“快滚!”

就在陈藩滚到狗窝边上看小狗的功夫,吴湘端着一碗热腾腾浓稠稠的黑芝麻糊过来了。

“小同学,你尝尝这个,黑芝麻糊里面我冲了奶粉进去,藩藩就特别喜欢喝这个。”

吴湘把垫着干抹布的青花小碗递到贺春景手上,碗里戳了个瓷勺。

看勺子在碗边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贺春景就知道这碗糊糊有多货真价实,双手并用接过来:“谢谢阿姨,我叫贺春景,怎么称呼我都行的!”

贺春景这副纯良可爱的乖乖仔长相,最讨妈妈辈的女士喜欢。吴湘的女儿在老家念初中,她看着没比自己家小孩大上几岁贺春景,一时心软,多念叨了几句。

“藩藩小时候朋友还蛮多的,一起叫来家里玩,热热闹闹的,长大了反倒变得独来独往了。”吴湘看了一眼客厅那头蹲在狗窝前面的陈藩,叹了口气,“这孩子脾气又好,长得又好,怎么就把人缘处得差了呢?”

“没有,陈藩在我们学校人缘可好了,”贺春景吸溜了一口芝麻糊,鼻子里直往外喷香气,香得他感觉自己是一条喷芝麻糊的小火龙,“尤其女生缘。”

吴湘笑起来:“这我倒没想过。也是,长大了,再过几年要领小女朋友回家了。”

贺春景勺子磕在碗边上,叮当响了一声。

“他之前总爱带一个姓钱的小胖子回家玩,小胖子也好久没来过了。”吴湘没看出贺春景的心绪,搓搓手,继续回想,“他的初中同学,你们认不认识呀?”

“嗯,胖哥人特别好。”贺春景眯眼睛笑笑。

“是,那小胖子可会说话啦,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打游戏特别厉害!”吴湘回忆道。

打游戏特别厉害,那应该是腕儿,贺春景想。

“还有个小伙子,高高壮壮的,第一次来给我吓了一跳,初中生,胳膊上就纹了东西的,好像是条龙还不是什么,记不清了。”吴湘一阵唏嘘,“不过上了高中他就再没来过了。”

贺春景脑子里敲钟似的响了一声,胳膊上有龙纹身的,他就认识一个。

“好像是姓吕,具体名字我也忘了,你认得不?”吴湘问。

贺春景抿了口芝麻糊,冲吴湘笑了笑:“不认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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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谁还不是个独生子了

这时楼上隐约传来了阵咿咿呀呀的歌声,贺春景听得不大真切,抬头往楼梯的方向看了看。

“有人在唱歌?”贺春景疑惑地问吴湘。

吴湘神色有些不自然,瞟了一眼陈藩,站起身冲着贺春景点点头:“没事,你们俩先玩着,我上去看看。藩藩,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上去看看丹姐,你们俩在这看着肠肠哈!”

“嗯。”陈藩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吴湘上楼去了,贺春景见陈藩看小狗看得入神,忍不住放下吃了一半的芝麻糊,走过去蹲在陈藩身边。

“她很痛。”贺春景说。

他看见小腊肠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分娩,用头抵着软垫,前爪不住地刨。

“嗯。”陈藩又用鼻子嗯了一声。

贺春景这才反应过来陈藩话少得不正常。偏头去看,发现陈藩嘴唇抿成一条线,浓眉低低压在眼睛上,环抱住膝盖的手紧抓着衣物,指节发白,一副紧张到极点的样子。

“怎么了你?”贺春景用胳膊肘拐拐陈藩,“你可别比她还早晕过去啊”

陈藩长长出了口气,环抱着膝盖的手从鬓角斜插进发丝里,捋了捋头发,朝贺春景抬抬下巴:“去沙发上坐着,生出来我喊你。”

“哦。”

贺春景讨了个无趣,老老实实回去吃芝麻糊。瓷勺磕在碗边上,贺春景一边吃,一边禁不住地想刚才和吴湘聊起的事。

吕忠曾经和陈藩要好到能来他家里拜访,那后来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闹得这么不死不休的?

楼上唱歌的丹姐是谁,是陈藩的母亲吗?她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陈藩一点带贺春景上楼见她的意思都没有?

芝麻糊吃剩一个碗底,陈藩忽然颤巍巍地喊他。

“贺春景,你过来。”

陈藩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他,贺春景手一哆嗦,匆匆把手里的碗搁在茶几上,颠颠哒哒跑过去:“怎么了?”

陈藩脸色泛白,一米八几的高大身体窝成一小坨,看着跟小朋友似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他指着狗窝里一团湿漉漉黑乎乎的东西问:“它……出生之后怎么不动啊?”

贺春景定睛一看,毛肠不知道什么时候娩出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狗崽来。狗崽周围垫子上氤了淡粉色痕迹,身上胎衣已经不见了,长长的脐带拖出来,晾在空气中。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贺春景赶快动作麻利地剪了一截棉线,把小狗肚皮下面的脐带扎死,拿酒精棉球擦擦剪刀,再擦擦脐带,咔嚓一声给脐带剪断了。那小狗没有反应,贺春景便又拾起一动不动的小狗握在手里,头朝下甩了两下。

“毛肠刚才,把什么,把什么给吃了。”陈藩咬着牙说,“我刚才没叫你,是因为我怕一张嘴我就……”

“出生之后吃掉胎膜,很正常的。你去弄个热毛巾过来,别干看着呀!”贺春景在给小狗鼻孔吹气的时候,看到陈藩还是那副要吐不吐的样子,于是连忙把他支开,生怕他真的呕出来。

陈藩动作僵硬地弄了条热毛巾,回身刚巧看到贺春景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揉小狗的后背,揉了没几下,那一团黑乎乎的小胖玩意儿就张牙舞爪挥动四条短腿,挣扎起来了。

“你看,他动了。”

贺春景扬起脸朝他笑,眼睛和牙齿都亮闪闪的。

这一幕给陈藩带来了莫名的一股冲击,但贺春景没给他太多感慨的时间,用热毛巾擦了擦小狗,把它放回到毛肠身边,毛肠便伸出小舌头唰啦唰啦舔舐,舔了没几下,小狗就细声细气地吱吱叫起来。

“怎么像个大老鼠似的。”陈藩望着闭着眼睛四处找奶吃的小狗,身子没有巴掌大,拖着根细溜溜的长尾巴。

“长大就好了,小狗都是这样的。”贺春景蹲累了,索性坐到了地上,伸手从旁边拿过吴湘准备好的毯子给毛肠母子披上,“再等等,看后面还有几只。”

两人在狗窝前面依偎着,等啊等,等到这第一只出生的小狗都开始咕叽咕叽地吃完奶了,也没见下一只小狗钻出来。

毛肠雷声大雨点小,下了个独生子。

“幸亏有你在这。”陈藩脸色缓过来些了,用膝盖碰碰贺春景,“不然这小狗能不能活都是个事。”

“哪有那么夸张,小动物都有本能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办。”贺春景也摇摇膝盖碰回去。

“我看毛肠就是个傻狗,她自己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呢。”陈藩从地板上站起来,拍拍裤子。

“干嘛去?”贺春景抬头问他。

“抽颗烟,一起?”

“拉我一把。”

陈藩把贺春景从地板上拔起来,两人换了鞋,穿过南边的玻璃门,到花园里去了。

说是花园,实际上也早荒芜了,只有靠近玻璃门的地方被开垦了一小块,种了些香葱和小生菜,想必是吴湘闲暇时打理的。

院子里有条石板路,陈藩走在前头,贺春景默默跟着。两侧是萋萋杂草,偶尔冒出三五株长得没了形状的蔷薇树和木绣球。有几处不高不低的枝子上头还系了细细的红线,红线上绑着铁锈颜色的小铃铛。

贺春景伸手碰了碰铃铛,没有想象中的脆响,只发出了些砂粒落地似的声音。

“早都哑了。”

走到假山跟前的陈藩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看他,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像先前在巷子里那样夹着细细的烟。

贺春景收回手,哦了一声。

这园子明显是精心设计过的,只不过后来废弃了,真可惜,贺春景心想。

陈藩就像能看透他似的,在烟雾里眯着眼睛冷哼一声:“昭阳春草。”

贺春景似懂非懂,往前走了两步。

“不过这园子好的时候还挺热闹的,花能连着开三季,有条人造小溪,从假山一直流到大门口。小时候我在这折纸船,折一个往下放一个,和船比谁先跑到家门口。”

陈藩靠在一块嶙峋山石上吸烟,烟雾绕着石头飘飘摇摇,妖气四溢,衬得他像什么山精野怪。

“……挺寂寞的吧?”贺春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独生子女不都这样么,自己变着花儿地琢磨玩。”陈藩挑了挑眉毛,吐出一口烟,“你不是?”

“我……跟我舅舅家孩子一起长大的。”贺春景回忆了一下自己和表弟三年说不上五句话的样子,“但也就那样。”

“你住你舅舅家?”指尖上明明灭灭,陈藩朝虚空里抛了个吻,吻随着烟灰落在荚€€叶子上。

“他们住我家。”贺春景指甲盖掐了掐掌心,“为了照顾我。”

“你今天这么反常,和他有关吗?”陈藩话题转得这叫一个攻其不备。

贺春景望着他愣了几秒,直到烟气散开,陈藩把烟头按灭在山石上。

“我说,你今天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陈藩把烟头远远丢进干涸的人工水道,“要不要回去看看?”

贺春景眼眶一热,摇摇头。

“不回去?为什么?”陈藩双手插着口袋,曲起一只脚向后蹬在假山上,歪着脑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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