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动也不动。
“不碍事。”陈玉泽一挥手,继续坐在那大嚼。
与陈玉辉的儒雅风范不同,陈玉泽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然而来的匪气。
那种大大咧咧的语调和轻佻神态,以及伴随轻快语调出现的,那些暗藏着威胁和危险的行为方式,贺春景的的确确是非常熟悉€€€€陈藩把他爸的风格学了个八成像。
这种人,跟你好的时候变着法儿的会哄人,手段妙,嘴又甜,又舍得脸皮,能把人哄得颠三倒四。
跟你不好的时候,他就是个疯子。
贺春景极力压下去心头那份紧迫感,尴尬笑笑,不知再说些什么。却见陈玉泽十分自如地又从桌上糖果盘里捡了两三颗糖果,剥掉糖纸扔进嘴里,竟是若无其事地看起了电视。
贺春景夹在这剑拔弩张的父子俩中间,如芒在背地往下看了三两个节目,直到主持人喜气洋洋,激情澎湃地招呼大家一起倒数迎新。
五、四、三、二、一!
夜空中炸开无数巨大的缤纷礼花,城市中数万户居民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燃了烟花爆竹,轰响震天。
驱邪避祟,辞旧迎新,本该是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大好时光,贺春景微微侧头望了一眼窗外,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向身旁陈藩的脸。
陈藩的侧颜线条被窗外花火映得发亮。
他并没有在看电视画面,眼帘低垂着,漫天明亮热烈的色彩在他眼中留存不下一点痕迹,那一片深潭似的眸子黑不见底。
“得了,现在年也跨完了。”
陈玉泽忽然说。
贺春景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看向另一侧的男人。
陈玉泽脸上仍是很轻松的神色,还抻了个懒腰。
“是啊,年也跨完了,你该走了。”陈藩轻轻牵起一个嘲讽的笑,斜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陈玉泽从鼻子里嗤地笑了声,贺春景心道不妙,紧接着打圆场:“陈藩是说跨完年时间太晚了,咱们该下楼睡觉了。”
贺春景站起来,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有意无意挡在陈藩前头,阻隔这两人看向彼此的视线。
他豁出去了,今天他就要一夫当关地横在陈玉泽面前,虽说谈不上保护陈藩,但起码能充当他们父子俩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
贺春景自觉是个外人,又和陈玉辉认识,陈玉泽总不至于把家丑直接在外人和亲戚的面前暴露出来。
“叔叔晚上喝酒了吧?喝酒人就容易乏,之前我舅舅就是,一喝完酒没多长时间准想睡觉。我扶您下楼睡觉吧,陈藩晚上在这屋,正好您要是不嫌弃,就睡他的卧室,我给您拿换洗衣服。”
贺春景殷勤极了,伸手去扶陈玉泽。
“不用。”
陈玉泽不吃他这一套,抬胳膊挡了一下,朝陈藩抬抬下巴:“你俩都出去。”
贺春景脊背一僵,回头看了一眼陈藩。
陈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贺春景又想回身去按着他坐下,手掌搭在陈藩肩上使劲,这人却一动没动,直直望着陈玉泽,毫无感情地吐出来一个字€€€€
“滚。”
“陈藩!”贺春景急了,又使劲揪了陈藩一把。
陈玉泽也没生气,咧着嘴大笑两声,冲贺春景说:“这小子真他妈挺不像话的。”
“叔叔,陈藩就是困了,他胡说八道呢。”贺春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手上把陈藩往一边推,“陈藩你去看看阿姨,我记得刚才她床头有个夜灯没关,晃眼睛,你去关了。”
“他不用去,我去。”陈玉泽也站起身来了,理了理身上的羊绒衫,摘下腕子上那块闪人眼睛的表,随手搁在桌面上,“你们俩都出去。”
陈藩从椅子后头迈出来,拦在陈玉泽身前。
陈玉泽比他高,比他壮,整个人都比他大一号,两个人面对面 站着,很清晰就能看出少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体格差距。
可陈藩还是一动不动拦在陈玉泽面前,微微仰着脸,与其对视。
“我说,该滚的是你。”
陈藩眼睛里寒芒外射,一字一句地说。
陈玉泽挑着眉毛戏谑地瞧了陈藩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他乐不可支的内容。
“这孩子,哈哈哈哈,你说,你让你同学说说€€€€”
陈玉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整张脸都涨红起来,话都说不完整了。
莫名其妙被他点了名的贺春景一头雾水,站在一旁傻傻看着这个发疯似的男人。
“你让你同学说说,”陈玉泽终于收住了那阵神经质的大笑,指了指陈藩,又指了指贺春景,“你他妈一脸英勇就义似的拦在这干什么,你爸操你妈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贺春景太阳穴突地一跳,想要扑过去拦着已经来不及了,陈玉泽飞起一脚哐当踹在陈藩小腹上,把陈藩打横踹飞到地上,砸出十分肉痛的一声闷响。
贺春景喊都来不及喊,连滚带爬地过去扶陈藩。
“为个婊子跟你爹对着干了这么多年,笑话。”
陈玉泽在他们身后大步流星经过,直奔赵素丹的床铺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陈爹!短暂的上线,狂暴的发疯【x感谢各位小天使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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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大山轰鸣倒下
“拦着他!”陈藩捂着肚子缩在地上爬不起来,猛推了贺春景一把。
贺春景踉跄站起来,拖住陈玉泽的脚步:“叔叔!阿姨吃完药睡觉了,你别这样!你停下!”
陈玉泽怎么会把贺春景这个薄皮小玩意儿放在眼里,他大步往前迈,逼得贺春景跟着倒退了好几步,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了。
“你再这样我就喊陈老师过来了!”
贺春景奋力推了陈玉泽一把,把人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给陈老师打电话。”贺春景自下而上怒视着陈玉泽,嘴唇不自觉地哆嗦。
他只要一想到陈玉辉的名字,想到那个人的脸,想到那个人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把自己带走,他就控制不住地发抖,反胃,可这是眼下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陈玉泽忽然笑了,神情轻蔑,眼睛里挂满了癫狂的血丝。
“好啊。”
他俯下身,凑在贺春景耳边轻声说:“叫你的陈老师过来,让他看看他的小婊子。”
刹那间贺春景感觉全身血液全部逆流冲上了大脑,把他全部的神志击溃,让他变成了一具除了恐惧和愤怒之外什么都无法体会的可悲机器。
“陈老师陈老师叫的这么亲,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陈玉泽不管贺春景听没听进去,自顾自笑得直不起腰,忽然又敛了笑容,揪着贺春景领口暴怒着咆哮,“他他妈的就该死!”
贺春景运作迟缓的大脑分辨不出来陈玉泽后面这句话的意思,他茫然看着面前如同狂暴野兽般的男人,直到不知何时爬起来的陈藩从后面狠狠勒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恶狠狠拽向门外。
陈玉泽正是盛怒,双手铁钳般捏上陈藩的胳膊,同时脚下紧蹬了几步,借力使力把陈藩又顶得步伐不稳,两人向后摔成一团。
陈藩猛屈膝用力去顶陈玉泽的腰眼,陈玉泽揪着陈藩的领子把他后脑往地上磕。贺春景看得心惊肉跳,冲上前紧紧抱住陈玉泽,死死箍住这人合起手往下捶的拳头:“陈藩,躲开!”
陈藩一个翻身滚到一旁,利落站起来就要跟贺春景一起制住陈玉泽,却晚了一步。陈玉泽力气大得吓人,猛地把贺春景掀飞出去,随手拎过一把椅子抡出去,把陈藩砸到一边。
“操,”陈玉泽喘着粗气骂了声,“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说罢,他抡起椅子再次朝陈藩砸过去,贺春景来不及拦,下意识就扑到陈藩身上替他挨了这么重重一下。
陈藩一开始下意识抱着脑袋等挨揍,还没反应过来,再睁开眼睛就是贺春景一张惨白的脸,和那声闷在胸腔里的痛哼。
“我操你大爷陈玉泽!”
陈藩牙根都快咬出血,下了狠劲蹬在陈玉泽膝盖上,行云流水般摸上陈玉泽手中椅子的木腿,用力将椅子朝前一送,把陈玉泽上身卡在餐桌前,让他不得不丢开椅子。
紧接着,陈藩冲上去重重一拳砸在陈玉泽眼眶上,陈玉泽偏头惨叫一声,再回头时手上抓了桌上的饺子盘,狠狠拍在陈藩脑袋上。
白瓷盘哗啦碎裂声响满一室,贺春景目眦欲裂,大吼一声:“陈藩!”
却有一声更为尖利且撕心裂肺的喊声盖过了贺春景:“藩藩€€€€!!!”
这般地动山摇的打斗响动,饶是赵素丹吃了再多助眠药也该醒了。
只见赵素丹披头散发从屋子那头冲过来,紧紧抱住晕眩得站立不稳的陈藩。
她伸手点了点陈藩头上滴下来的血,两只缩紧的幽黑瞳孔在眼眶里打颤,泪流了一脸,口中不住喃喃:“藩藩,宝贝,不怕,藩藩,宝贝……”
贺春景强撑着身子到饭桌下面捡手机叫救护车,他每呼吸一下,后背连着肺都会痛成一片。
陈玉泽除了眼眶乌青之外没有什么大碍,他居高临下扫了一眼屋子里的狼藉,伸手揪起赵素丹脑后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站起来。
“跟我走。”陈玉泽毫无感情地开口。
赵素丹一双丹凤眼红得像沁了血,尖叫着抓挠陈玉泽的脸,被陈玉泽一巴掌扇到地上。
“陈玉泽,你怎么不去死!”
陈藩半跪在地上仰头骂他,一手扶着赵素丹,一手拽着餐桌不让自己倒下,恨得像是要把这人生吞活剥嚼碎了。
“我怎么不死,”陈玉泽脸上又爬满了那种疯癫的笑,他把皮带抽出来,方方正正的金属搭扣叮当作响,“那你倒是问问这个婊子,她都干了些什么。”
赵素丹尖叫一声扑过去挡在儿子身前,被皮带扣狠狠抡在脸上。
“妈!”陈藩失声大叫。
“还有本事咒你老子死,妈的,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陈玉泽一脚踹开了阻拦他的赵素丹,用皮带紧紧勒住陈藩的脖子。
陈藩被勒得额上青筋毕露,呼吸愈发急促,他头胀如鼓,太阳穴嗵嗵跳个不停,忽然感觉陈玉泽力道一松,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飞溅到脸上。
陈玉泽身子晃了几晃,往旁边跌撞了几步,斜倚在餐桌前。
他抬手捂着右侧的肩颈,指缝里有鲜血流出来。
贺春景拿着一片染血的,尖锐如匕首般的瓷盘碎片站在地上,胸腔起伏大得吓人,神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胃里东西翻江倒海全部吐出来。
陈藩强撑起身,把吓傻了的贺春景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又伸手把贺春景拳头里攥着的瓷片抠出来扔得老远。
贺春景脑子里像有根长长的冰针在四下翻搅,冰冷的疼痛从他神经末梢源源传进心脏,他从里到外都很冷,只有身处的这一个结实怀抱还有几分热度。
“没事了,你做得对,贺春景,你在救我。”陈藩的手掌牢牢按在贺春景背上,他低头在贺春景耳边用很低但异常坚定的声音说,“你是在救我,没事的,没事的。”
陈藩这个拥抱没能持续多久,起码没持续到贺春景重新复苏过来。
但陈藩急着去安抚赵素丹,她被陈玉泽踹到沙发边上,正因为疼痛和恐惧,把整张脸埋在沙发缝隙里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