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69章

这要放在以前,贺春景这点力道够干嘛的,可眼下两人得有一个来月没说过话了,更别提肢体上的接触,陈藩还真就顿了一下。

“坐下。”贺春景用力把他往回按。

他不能再让陈藩出任何一点,一点问题了。

陈藩的精神鉴定报告还没失效,他爸的遗产,他的生活全都受到陈玉辉的把控与摆布。

而陈玉辉是个疯子,他乐得看陈藩堕落,乐得看贺春景痛苦,陈藩失控所犯下的所有过错,所有需要承担的所有后果,都会被陈玉辉变相施加在贺春景的身上。

“你坐下。”贺春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到手指都扭得痛了。

陈藩被他长着贝壳样小指甲片的右手抓着,沉默地坐回椅子上。

“我吃不了了。”贺春景把鱼丸米线往他面前推推,“帮我吃点。”

对面蒋胜天也看出气氛不对了,立时坐正了,严肃道:“我说有什么事儿我去收拾,你们俩都是学生,要高考的,记过了处分了开除了怎么办,书白念啦?”

陈藩没说话,接过贺春景没动几口的鱼丸米线,稀里哗啦挑进碗里,红着眼睛张嘴往里吞。

“年轻人,有血性是好的,但不能冲动啊,哈哈,是吧。”蒋胜天在对面叼着鸡腿骨棒打哈哈。

贺春景在一旁喝花生露,喝到见底了,终于又开口跟陈藩说话。

“松山书院被你捅了眼睛那个男的还在医院躺着,三天两头闹着要赔偿。”

蒋胜天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投向陈藩的目光顿时变得毛骨悚然,无意识做了个我操的口型。

贺春景垂下眼睛,手里摆弄着花生露启的红瓶盖:“再出了事,陈老师还得给你擦屁股,很麻烦。”

陈藩手里的方便筷子啪嚓断了一根,他抬起头,又从筷筒里抽了一双,搓掉塑料皮,把锅里剩下那点配菜都吃完了。

“知道了。”陈藩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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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竭泽

零八年的春天来得迅猛且悄无声息,四月末回温回得厉害,贺春景的高领毛衣再穿不住了。

要是抛开虎视眈眈的陈玉辉,他这段日子过得还挺风平浪静的。

车轱辘似的上课,午休,放学,在学校里偶尔和YUKI说说话,陈藩再没找过他。

班主任齐彩霞是个相当细心的人,在贺春景小考连着往后掉了十几个名次之后,忍不住找他谈话,问他是不是生活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春景,我发现你最近学习非常不在状态,是有什么状况吗?”齐彩霞表情严肃,语气却斟酌着并不苛责,“我是你的班主任,你在生活和学习上不论出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老师一定倾尽全力帮助你解决。”

贺春景咬着嘴唇不说话,他甚至不敢站得离齐彩霞太近,怕她瞧见Polo衫立领下面的脏印子。这事怎么说?没法说。

齐彩霞知道了会报警吗?报警之后呢,警察来带走陈玉辉,连带把那人的家庭扯得支离破碎?

丁芳怀着孕,陈鲜刚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好不容易在朋友们的鼓励下重新建立起坚强的屏障准备高考,她们能经得起流言蜚语的摧残吗?

陈玉辉被带走,能定什么罪?

贺春景又不是个女学生,他只能在法律的空白地带不断哀叫游荡,被迫接受一个与自己所受伤害并不对等的结果。

还有他仰仗陈玉辉才得来的学业呢?

他不是正规中考考进二中的,陈玉辉使的那些旁门左道若是被查出来,贺春景能保证自己不被学校扫地出门吗?

甚至于,即使他离开学校,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那陈玉辉教的学生们又该如何自处,旁人又会如何评判这群“罪犯教出来的学生”?

还有被陈玉辉拿捏在手里的陈藩。

“我......就是家里有些事,很快就能处理好了。”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笑得自然,“真的,谢谢齐老师。”

见他不愿多说,齐彩霞也不好再追问。

想来也是,齐彩霞思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贺春景之前生活环境艰苦,家庭条件困难,背后缀着一串吸血的亲戚。青春期正处在自尊心强的阶段,太过刨根问底的话,反而会让孩子挂不住脸,倒起了负作用。

于是齐彩霞只得叹了口气,宽慰他:“要是家里人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你觉得自己解决不了的话,也可以和我聊一聊。”

“陈老师有自己的家庭要关心,他女儿今年就要高考了,可能对你的生活和学业都稍微有些疏忽,”齐彩霞拍拍贺春景的肩膀,感觉眼前的小朋友瞬间紧张僵硬,于是笑着摸摸他的头,放缓了语气,“怕什么,齐老师的意思是,咱们是亲师生,有什么事情陈老师顾不上的,你可以来找我。孩子解决不了的事,总得相信大人。”

贺春景脸色有点难看,抿着嘴点点头。

那人对他可一点没有疏忽。

他简直太顾得上他了。

陈玉辉感觉贺春景打从这次回来就瘦得厉害,硌手,于是他把原先照顾陈鲜的家政叫过来做饭,又置办了三两瓶青少年的成长补剂,一早一晚的给人喂着。

如此一来,贺春景放学一推门就能吃上刚出锅的热菜,营养均衡,一个月下来,体重和个头倒都涨了点。

两人作息一致,晚上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夹菜,吃完了饭轮流洗碗。而后贺春景去写作业,陈玉辉在客厅批作业,一屋子只剩翻动书页和油笔划过纸面的细微响声,还真有点祥和宁静的意思。

有时候贺春景从题海里抬起头,看向墙上那只挂表,再看看门框外一小片泛着橘光的客厅一隅,神思恍惚,会产生一种生活向来便该如此的错觉。

但只要那挂钟再往后走一走,到了临近零点的时候,陈玉辉那头按动笔杆的声音响了,贺春景就会一个激灵回过神。

那是进行下一个步骤的预备铃。

除此之外,贺春景终于知道书房那架单反相机缘何放在那里。

疾病与呕吐,憎恶与逃避,那些最猝不及防的瞬间,他总能听到清脆的一声快门响,那是怪物牙齿开合的声音。

他以血肉之躯祭养怪物,一次又一次被嚼成了渣滓。

这是让贺春景更加感到痛苦的事情。

最近松山书院的校长约陈玉辉聊赔偿,据说金额开得离谱。

陈玉辉回来时憋着火气,回头就难免迁怒。

夜里贺春景起来喝水,过损的咽喉火辣辣,痛像要冒烟。结果刚一起身,他就发现陈玉辉并未睡着,而是在书桌前坐着,幽幽的电脑屏幕光把周围映得灰蒙蒙的。

陈玉辉在反刍他的那些照片,写有关他的文字。

贺春景闭了闭眼,轻手轻脚挪腾下地,却还是惊动他了。

“怎么了?”陈玉辉偏头向他瞥一眼。

“……嗓子疼,喝水。”不知道是哪里被弄坏了,贺春景说话声音又往破锣边缘靠拢。

陈玉辉听他这动静,摆摆手放他去大厅。

贺春景往外走时肚子里闷闷发痛,像是裹着一团热涨的香灰。

他想起有一天陈藩来找他,也跟他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两个人半夜渴醒了,咕咚咚喝同一杯水。

玻璃杯仍是那盏玻璃杯,白开水入口又酸又咸,贺春景仰着头喝干了,在心里默念我没想他。

他不想太快回去跟陈玉辉共处一室,于是又倒了半杯水,一边啜饮一边朝窗台那边走。

窗台没拉帘子,夜半时分的路灯映得半个客厅影影绰绰,贺春景在茶几边角上撞了膝盖,但不太疼。

他鬼使神差地往楼下看,结果差点把杯子摔了。

路灯下站了个人。

那人并不是似有所感才抬起了头,而是一直靠在路灯杆子上,保持着仰头望向这一扇窗户的姿势。所以在贺春景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那人一眼就抓住了他。

橙黄色光点在陈藩指尖明明灭灭的闪,薄雾轻烟流散在街边夜风里,露出一双灼灼的眸子望过来。

贺春景头皮一炸,狂退几步,小腿再次撞了茶几,发出不大不小的拖曳声。

“怎么了?”陈玉辉的声音在卧室响起来。

“没看清路,没事。”贺春景敷衍道。

他把水杯撂在茶几上,玻璃相撞哐啷一下惊破了夜色,也惊醒了他。

陈藩怎么大半夜的站在出租屋楼底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常来吗,天天来吗?

他为什么要来?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疯狂涌现在贺春景意识之中,他逃也似地回到卧室,钻进被子里。

陈玉辉转身看向他的时候,书桌上正在充电的那台黑色直板手机恰到好处地震动起来。

就在陈玉辉触手可及的地方。

贺春景猛掀开被子坐起来,充满戒备地看向他。

陈玉辉倒是了然,十分自如地捏起那台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陈藩?”

“……不要接。”贺春景声音有点发抖。

“为什么?”陈玉辉挑起眉毛,好整以暇看着他。

贺春景不说话,那手机震动没一会儿就自动挂断了,可下一秒又重新震动起来。

陈藩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楼下?”

陈玉辉想起方才贺春景在客厅里磕出来的响动,起身就要挑开卧室窗帘往下看。

“别看!”贺春景赶紧膝行到床沿,拉住陈玉辉的睡衣边角,“求你了。”

他怕陈藩知道他跟陈玉辉的事,哪怕有一星半点泄露秘密的可能他都不愿意。

陈玉辉脸上化开了一个宠溺的笑,没有再伸手去掀窗帘,转而靠坐在床头,朝贺春景拍了拍大腿:“过来。”

贺春景听话极了,忙不迭地爬过去,被陈玉辉揽进怀里。

“接他的电话。”陈玉辉把震动个不停的手机递给他。

“我不……”

贺春景又想开口哀求,陈玉辉却把手探下去,指头戳在更下面狭窄平坦的一小片皮肤上:“它吵得我没法专心打字。不然给它找个隔音的地方,怎么样?”

“……”

电话第三次被自动挂断之前,贺春景接起了它。

陈玉辉手把手,给通话开了免提,满室寂静空气里响起不大不小的沙沙电流声,电话那头的人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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