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贺春景从头顶开始发凉,南向落地窗里透进来的金光暖不了他半分,冷意逐渐将他浸透了,他心中只剩逃跑这一个想法。
孟南看出他有些不自在,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做自我介绍:“哦对了,我叫孟南,平时和陈藩一起工作,私底下算是他的朋友。”
什么朋友会在陈藩家里晾衣服?
贺春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叫孟南的女孩子身上也散发着让他倍感熟悉的洗衣液香气。她住在这里。
贺春景早起时感到的那些庆幸与感怀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愧和慌乱。
“我得走了,谢谢。”
贺春景不敢抬头看她,抱着衣服就要出门,没走出几步就被孟南叫住:“衣服还没换呢!”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陈藩的睡衣,柔软干爽的纯棉布料此时像荨麻编成的披甲那样,灼烧他的皮肤,让他刺痛难忍。
贺春景随便找了间屋子进去,穿好自己的衣裳,却抓着换下来的睡衣不知如何是好。孟南见他出来了,主动迎上去接过睡衣:“给我吧。”
贺春景说了句谢谢,又要离开,孟南却朝他手里塞了个冰凉的东西。他摊手一看,是摞成砖块的两部手机。
“陈藩说你的手机摔坏了,刚巧家里有台全新没拆封的备用机,已经换了卡。早上有人打过电话,也有信息进来,我们都没有看,你可以确认一下。”
沉吟片刻,孟南再次投过来的目光中带了点忧心。
“另外,你知不知道自己……需要一些心理方面的€€€€”
“我知道。”贺春景打断她的话,低着头快速说,“谢谢,我知道。”
他按亮手中的屏幕,锁屏通知自动弹开了一条消息。
-未知发件人:贺老师,我们可以再聊聊。
读完这行字,贺春景忽然抬脸对着孟南做出一个十分客套的,疏离的笑。
“麻烦你了,我真得走了。”他说,“要是陈藩问起来,就说我走了,不用担心,也……不用再去找我了。”
那是唐铭的短信。
贺春景原本已经觉得这事搞砸了,但他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和陈藩的暧昧关系竟成了自己“入伙”的通行证;更没想到赵博涛的野心这么大,看到徐来之反应并没有想象中激烈,居然想要通过他,将徐来之也一并拉进这潭浑水。
可维持这个假象的风险太大了。
王娜第一个不赞同他继续做下去。
“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你有焦虑症。”
王娜脸色很差,坐在贺春景家的小沙发上,电视机的背景音再一次成为二人谈话的掩饰。
“这次情况特殊。”贺春景唇色发白,紧咬着口腔内壁的嫩肉。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情况,谁能确保再出现一个陈藩、出现一个徐来之救你?”王娜立刻反问。
他们相对无言了片刻,贺春景仍旧坚持开口:“但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撤。”
“你!”王娜急了,却被贺春景按住。
“来不及现往里插人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揭露他们。如果你们不允许,我就自己去。”贺春景缓缓地说。王娜沉默了。
“你去过松山书院,记得吗?陈鲜,蒋胜天,你都记得吧?”贺春景逼视着王娜的眼睛,“那天晚上那么多人,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幸运,从那个地方真正走出来?没走出来的人,又到哪去了,要怎么度过这一生?”
“以前松山书院的违规教学、性侵害、体罚,都只是冰山一角,现在他们在做什么?洗钱、性贿赂,诱导未成年人滥用药物!他们的产业链比我们想象得更黑更恶,他们肆意妄为,娜娜。”
贺春景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这件事是我上报的,是我自愿介入的,如果能我是一把钥匙,只要能打开门,能冲进去把那群畜生抓起来定罪枪毙,就算把我拧断在锁孔都行!”
王娜的内心显然在做十分激烈的斗争。
贺春景看着她,决定把最沉重的那枚砝码放上去。
“娜姐,想想露露。”他说。
王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悲切而痛苦。
王娜曾经最好的朋友,曾经给大家画地图,和大家一同大闹松山书院的露露,在二十岁那年自杀了。
她去世时,手臂上留有长长短短新旧不一的无数条伤口,其中最深的那一条带走了她。
一直到死,露露也没能走出松山书院给她留下的阴影。
果然,王娜的态度松动了。
“我们回去再讨论一下,”她整理了一下情绪,问,“陈藩和徐来之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贺春景想了想,苦笑道:“周旋着吧,实在不行了你再打报告,看能不能跟他们说实话。”
“你也多注意安全,不光圣慈那边,徐来之和陈藩那边也是。”王娜叹了口气,“徐来之目的不明,陈藩和你的关系......也可能对事情走向造成很大影响。”
“希望是好的影响吧。”她苦笑道。
贺春景从别墅跑路之后,忐忑地等了好些个日子,却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死缠烂打。
看来陈藩那天也不过是顺手做件好事。
办公位上东西不多,除了刚批改过的作业堆,几乎也没什么个人物品。贺春景找了个塑料袋,将离职后要带走的东西扫进去,有几个进来送试卷的学生侧目看了看他,不熟,也都没说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挺好的,不熟,也就不记得,后面再有人来接手教课的时候,就不会有学生排斥新老师的情况发生。
都把他忘了吧,彼此间都轻松。
陈藩大冤特冤,但凡贺春景看看微博热搜呢。
“陈藩!”钱益多在电话里嚎得毁天灭地,“我要劳动仲裁你!”
“又怎么了?”
那天陈藩刚把贺存一怼进二中校门,刚想驱车赶回家里,跟贺春景谈个大的,结果就接到这么通鬼哭狼嚎的电话。
“打开你的微博看热搜!我刚和警察叔叔喝完茶,下一个就是你!”钱益多发自肺腑地呐喊,“苍天啊,上辈子杀猪这辈子给你做法务!!!”
陈藩点开页面一看,嚯,热闹。
篱笆影业来年国庆档的献礼片卡司里,有个双男主出身,想洗白走主流路线的新晋小生。
这人自带血雨腥风体质,粉丝跟坦克似的,走哪哪成舆论战场。制片人馋他流量,本着富贵险中求的初心,给他从别的项目里截胡过来做男二。
花絮探班物料隔三差五发一发,果然这人三天一爆料五天一澄清,话题度直线上升。
宣发舆情那头刚乐呵没两天,这人啪嚓就爆了个偷漏税的巨雷。
赶上财政吃紧的严打时期,官方通报一出,通天的能耐也救不了艺人。这小子不甘心回家直播带货,连夜跑路出海,留下一屁股违约欠债,打官司不知要打到哪年。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污点艺人跑了,留下同剧组一大窝遭坑的同事。片子预热口碑崩盘不说,现在网友又把眼睛盯在搭戏的几个演员身上,说是“一丘之貉”,天天往外抠人家的黑历史。
片中搭戏的多是陈藩自己公司的艺人,一时间篱笆影业简直遭了大起底,就连当老板的陈藩都没能幸免。
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本就够扎眼的,网友再稍微那么一发散,暗处的有心人再那么一引导,小陈总大发互联网横财,有幸在各大八卦论坛坐拥多栋海景别墅,警察叔叔亲自上门约谈。
钱益多就是为这事发疯的。
也都怪他扬言要给公司改名叫什么小裤衩,现在公司上下真叫人扒得裤衩都快出来了。
陈藩和孟南紧急回京,在办公室里听了有小十轮报告,内部从业务组到财法税,挨盘开会整顿,查缺补漏配合调查;外面还要打点相关领导、安抚资方股东,忙得脚打后脑勺。
一个月里,陈藩带着财法税几乎在办公室住下了,宣发那头又朝落井下石的人回扔了几个炮,把网友注意力炸散了,这风波才差不多被摆平。
年终财报上的大窟窿好歹被填了个九成满,法院那边也都发了传票了,一通电话终于惊醒了陈藩整日泡在酒精与工作中的脑子。
来电人是张添栋,之前做教培那个胖子。
“陈总,之前你不是托我给你查人来着么,”张胖子在电话里相当客气,煞有介事地汇报,“但我想着这事总该跟你说一声€€€€那个贺老师,好像在走二中的离职流程呢!”
陈藩打了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自己老家还有个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现在正要拎着野菜篮子带球跑。
他翻出半月之前,孟南交给他的圣慈学校相关材料,又叫手底下的人连夜出了一套捐楼捐款的合作方案。有这些做饵料,摸底圣慈学校就容易多了。
他又将咬在屁股后面的大小公务切瓜砍菜处理干净,推掉了年前所有差旅行程。
钱益多目光从过劳呆滞变得神经兮兮,偷偷问陈藩是不是要卷款跑路。
陈藩点点头说对的,先北上,花两千块偷渡到平壤,再跨越三八线从南韩直飞美利坚,差点把钱益多吓尿。
孟南在总办忙不开,这次没跟他走。
陈藩就独自开着车,在一个工作日,身骑白马改换素衣,直接干到了松津二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也休没有钱 @阿€€真乖 uu们的打赏投喂~贺:到底还是给我找了个代战公主【憋眼泪陈:冤枉啊,这是代办公主!也能代驾!
第127章 来自老高的助攻
陈藩这辈子没想过自己会被拦在二中大门外面。
因为保安大爷说他是社会闲散人员,不许进门。
陈藩从前是本校学生,也是本校子弟,哪里想过还要过这么个关卡?!早知道这么麻烦,他不如找个口子翻墙进去了。
“我找人。”陈藩隔着铁门说话有点燥,想抽烟。
“找谁?”门卫是个年过半百的大爷,眯着眼睛看他,越看越可疑,“你是学生家长?”
“我是老师家长。”陈藩随口道。
而后他自己也发现不对劲,又改了口:“不是,我是老师家属,贺春景贺老师,高二语文老师。”
“哦他啊!”门卫大爷恍然大悟,“他走了。”
听陈藩点出来本校老师的名字,门卫大爷这回客客气气把人请进了屋。
“走了?”
“对,就这两天,离职了,说是去一个私立学校干什么去了。”门卫大爷脸上还挺舍不得的,“挺好的小伙子,天天带着孩子也不好成家,我还想给他介绍介绍呢。”
这是有多急着进圣慈呢,跑得够快的。
眼下陈藩对“跑路”这个动词严重过敏,心里蹭地烧起一把火,转念却又抓住了句中的另一个关键词:“不好成家?”
那大爷看他的眼神又重新写满了怀疑,瞟了眼桌边的小警棍:“你不是他家属吗,你不知道?”
陈藩立刻胡编乱造:“远房亲戚,我老家三姨父再婚前判给女方儿子同母异父的弟弟,家里人托话叫我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大爷被他绕懵了,寻思半天没捋清,索性直接撵人:“总之他不在二中了,你回去再联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