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下恋情 第18章

“别的呢?”

“没看清……”

“……”傅苔岑语塞片刻,才继续说道,“那天傍晚我中间出来抽烟透口气,看到小路上有人在打架。”

这个开头并没有唤起什么,夏赊雨有些迷茫,完全是想不起来的样子。

傅苔岑观察着他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在那里卖假的签名书,还是盗版,快要成交的时候,被一个低年级的小子给搅黄了,结果被带到小路上揍。”

“别看这小子乖乖静静的,竟然战力不俗,把那两个也打得站不起来。不过自己还是挂了彩,将破口的嘴角一抿,俯身抄起书包和掉在地上的课本,卫衣的绳坠一长一短,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至今还能准确回忆起那日夕阳的倾斜角,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疏傲不羁的青年轮廓。好似一场迷人的暴力美学,一个剪影全是故事,它在傅苔岑的脑海里疯狂地拔节生长。

傅苔岑点了点自己的眼尾:“距离太远,光线也不好,印象里他这里似乎有一颗小痣,我甚至不确定这颗痣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赋予他的一种臆想,总之后来我回去写了那本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熄灯文学》。”

这本是傅苔岑的大爆款,也是凭借这本书跻身两年的销量王。只是夏赊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背景,同时也唤醒了他的记忆。

“所以这个人是……”

“应该是你。”傅苔岑答道,“见到盛欣阳之后,他说他是我的读者,我忽然想起这件事,同他求证,他说他当时确实在场。”

时隔七年,被这种巧合击中,夏赊雨惊讶到简直说不出话。

“再回到刚刚的话题,我觉得既然你是一个愿意为了这种小事坚持原则、挺身而出的人,没道理会为了钱卖我的大纲。”傅苔岑带着笑意看着他,“你觉得呢?”

阳光下他的笑容松弛而温和,极具感染力,夏赊雨发现自己又产生被击中的感觉,另一个被击中的原因还有,他感觉自己第一次被完全地认同了,不是源于身份、地位、容貌、金钱这些外在的,而是躯壳之下的那个灵魂。

科学研究表明,对有过肉体关系的对象更容易产生爱情。

夏赊雨一直对自己的自控力非常有信心,但现在他的脑子里不禁警铃大作€€€€他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第25章 还不到三秒

但神奇的是,夏赊雨一直觉得他和傅苔岑是性格完全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比如他希望一切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他目标明确,生活世俗;而傅苔岑相对来说,更随心所欲一些,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拘小节,也更偏向浪漫主义。

更何况,他们相识才不过两个月。

另外无论从职业、收入、地位任何一个方面考虑,他和傅苔岑都有着巨大的鸿沟。

想到这,夏赊雨的理智又强行回归。说白了,不小心睡了自己的签约作者已经非常糟糕,如果还爱上了,轻则转岗,重则失业,他感觉自己还远没有到可以为了他人而放弃工作的地步。

而且他确信,不管大学时代的夏赊雨给了傅苔岑多少惊艳和灵感,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青年。

那时他心高气傲,也会率性执言、黑白分明,后来职场打磨逐渐变得圆滑,才知道社会不是非黑即白,有许多中间地带。如果现在的夏赊雨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恐怕会更讲究方式方法,不会再直愣愣出头。

就好比在大堡酒吧,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当众揭穿阴谋,让坏人得到惩罚。但是他现在知道做事要留有余地,最后用了些心计才把人带走。

琉璃一般清澈的湖水缓缓冲刷着岸边,越往远处颜色越深、越蓝,夏赊雨好像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湖水,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那这件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傅苔岑没着急回答,先捡起石头打了个水漂,结果成绩不佳,最后在草地上坐下来,这才答道:“别这么严肃嘛,不是什么大事,这段时间我想想看怎么改大纲。”

他越是轻描淡写,夏赊雨越是替他惋惜:“关鸿跟你写出一样的大纲这件事,还是很蹊跷,明明是你先写的,最后却是你改题材来避开他,这对你不公平。”

傅苔岑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证据吗?”

夏赊雨愣了愣,缓缓摇头:“没有……”

“那在大家的眼里,后公开的才是有问题的。”

“你电脑里应该能调得到文档创建的时间。”夏赊雨坚持己见,“我可以联系我的律师朋友一起想想办法。”

“就算能够证明我就是创意在他之前,题材类似并不构成任何罪名。”傅苔岑说,“就像一场商战,先机非常重要。现在先机已经失去了,法律并不能帮忙解决所有问题。”

夏赊雨承认傅苔岑说得对,在创意内容方面法律有它的局限,非常难以界定。他只好说:“不过就算是同样的主题,你来写,我认为也一定会比关鸿写得好。”

傅苔岑枕着手臂躺下来,整个人陷进草间,又顺手折了一枝,衔在嘴里,草茎随着唇齿的动作晃晃悠悠,使他看起来非常放松自在。

他挑了下眉,笑道:“夏赊雨,作为专业的版权经理,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偏心得太过明显?”

然而夏赊雨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挑逗带偏,他正色道:“我确确实实看过你们全部的作品,有这个发言权。其实同一个情节,不是每一个作者都能准确抓住读者想看的是什么,并且能够把这种感觉精准地传达出来,你的完成度远胜于他。”

傅苔岑不置可否:“被你认可我很感谢,但是……如果我硬碰硬,非要在他之后上类似的题材,还是会引起争议。我不想我的书,带着这些东西出生。”

这一点夏赊雨倒是很可以理解,就如同他轻微的洁癖一样,作者对于自己的内容也一定是非常爱惜的。夏赊雨说着也在他身边坐下来,“那如果你已经决定重新写,我也非常支持。”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傅苔岑看着天空说,“我反省了一下,可能是年龄日增,才开始觉得那些获奖的名头重要,得不到会嫌再来一次费时费力,有点耗不起了。但跳出来看一看,也还好。”

“你知道吗,我写《攥酸》的时候去缅甸采风,离危险最近的一次是,有个小孩偷了我的电脑包,包里有我的电脑,自然也有我全部的稿子。我追着他跑到一个巷子里,结果看到有两个人在里面接头,兜售毒品,枪就别在后腰皮带上。”

“我当时脑子里真的空白了一瞬,然后出现很多糟糕的新闻片段。紧接着那两个人用衣服盖住后腰,盯着我径直朝我走过来,我大概是应该立刻转身跑掉的,但是好像因为恐惧没能挪动步子,于是我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

“问出口以后,我就后悔了,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和那个小孩没准根本就是一伙的。但是那个光头冲我笑了一下说,他看到了,并且可以带我去找。我表面上答应着,可我内心知道如果被带到巷子深处就完蛋了,趁他们转身,我终于扯开步子掉头就跑。”

夏赊雨感觉自己又被带进那个语境里飘飘荡荡,心跳都变得快了起来:“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濒死体验。据说人在溺死前,是不会觉得憋闷或者难以呼吸,脑子里是纯净的空白,甚至濒死之人会有一种很怪诞的体验,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在海底行走一段时间。”傅苔岑说,“我觉得我当时也是那样,我跑得很快,但也没有觉得呼吸不上来,我就好像依稀知道我在完成什么事,等我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迷路在闹市街头,空气里是菠萝的咸酸味,而且并没有人在追赶我。”

“就是这样。”他说,“莫名其妙我逃过一劫,但是失去了存稿。于是我从头开始,重新写了一遍,才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攥酸》。”

夏赊雨觉得非常神奇:“难怪我一直觉得,《攥酸》的街景写的非常有代入感,当主角在街头狂奔的时候,我会真的觉得心脏要跳出来。”

傅苔岑笑了,大概这样的称赞才是他真正想听的:“嗯,我确实代入了一点我的体会。”

“聊到这个……”夏赊雨突然问,“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书里的两兄弟,姚愿和姚望,他们到底算不算相爱?”

他是真的很好奇,《攥酸》的稿子带给他太多震撼。哪怕在读完以后也依然放在他的床头,睡前不时翻阅,每一次重读都会再次加深这个问题。

傅苔岑在这本书里写了一对兄弟的故事,姚愿和姚望。不过姚望本来不叫姚望,不知道叫什么,只是姚家回乡探亲时在田野边捡到的小孩,取了这个名字,跟姚愿一起养着,做个伴。

后来姚家落魄,家毁人亡,只余下哥俩。十六岁的姚愿就带着弟弟姚望独自讨生活,什么工都打,什么苦都吃,也什么门路都走,只因为姚望想念书,他就供他念。

再后来弟弟如愿考上警校,当上警察那一年,姚愿格外高兴,办了好大排场的酒席庆祝。等羹残炙冷、人去楼空,姚望背着醉醺醺的姚愿在星夜下回家,哥哥在他背上絮絮叨叨说着醉话,亲他剃得很短的寸头,说以后他有自己的生活了,就少来找他。

姚望当做是兄弟间的玩笑,结果有一天发现正在办的贩毒案子里,姚愿占了其中一环。最后收网的追捕行动中,姚愿在逃亡的街道上狂奔,直到姚望的枪口对准他,他停下来,胸膛鼓荡地看着他。

他们在警笛大作的街头喘息,在流动的人潮与光景里对视。

姚望说:“不要动。”

他知道姚愿是多骄傲的人,哪怕十几岁在工地打工,冬天没有热水也要用冷水洗了脚再上床,要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也没有人能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之前有人按着他的头要他跪在地上擦皮鞋,他抄起酒瓶砸碎在对方的头上。他不会去坐牢,更不会在死刑台上、在众人的注视里抽搐着死掉。

于是意料之中的,姚愿笑了一下,笑得带点痞气,又很自然,像每次在校门口接姚望放学,看到人出来,就要这样笑着搡一下他的头。紧接着,他将手缓缓伸进口袋。

姚望再一次喊,噙着泪,声线都抖了,他说,哥,你不要动。

姚愿动作没停,胳膊愈发缓慢地往外抽,一边说:“哎,小子,这辈子我当哥哥有点当累了,下辈子你做哥哥,我做弟弟,怎么样?”

故事的最后,一声枪响。

夏赊雨问:“我觉得很神奇的是,你的书写一直很克制,他们没有过太亲密的接触,没有上床接吻,没有博人眼球的肉 谷欠,甚至很少拥抱,但那种氛围感又让人感觉他们之间好像不止是兄弟情,有人说这里面有爱情,你写的时候,到底有没有?”

傅苔岑望着天空,草茎在唇间转了一圈,搅起湖水的浪潮声。

“不知道。”

“不知道?”夏赊雨莫名其妙,“你创造的人物,设计的剧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角色的命运是他们自己的,我经常会有不知道的事。”傅苔岑笑着说,“我只负责写,故事的最后,是他们一起坠入一条绿色的河流。”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傅苔岑会给他这样的回答。

夏赊雨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了。竟然从傅苔岑的脸上看出一种对人物的悲悯。

而他对这样的傅苔岑没办法,他只能虔诚。

两个人齐齐沉默了一会,夏赊雨率先撑着胳膊坐起来,临在傅苔岑的面孔上,留下一小片阴影。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自己的生活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我只负责不停地撰写,但我还是有太多不知道的事,命运好像没办法掌握。”

傅苔岑眼睛里还是带着惯常的、平静又睿智的笑意:“所以夏赊雨,你只要做你当下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他好像比夏赊雨更清楚自己当下想做什么,而夏赊雨抗拒这种被过分掌握的感觉,他们僵持着,对视着。

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对视是一种精神接吻。

那种缓慢的被探//ru的感觉。湿热,心脏往上升,大脑混沌。让夏赊雨也有点受不了。

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可能也就三秒,还不到三秒。

早就受不了的夏赊雨,垂下头,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理智飞出去好远,草原被微风弹拨出哗啦啦的声响,空气里四处是植物涩冽的气味。无数孢子打开,四散。

傅苔岑还是枕着手臂,眼睛微眯,漫不经心地审视在自己上面的这个意乱情迷的人,夏赊雨被审地窘迫,用手掌捂住了对方亮而黑的眼睛。

好像黑暗让傅苔岑更来感觉,也更愿意卖力气了些。终于他抬起另一只手,扣住了夏赊雨的后脑勺,回馈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声短促而黏腻的闷 口今 。

在傅苔岑给予回应的三秒后,可能也不到三秒,夏赊雨 口€€ 息着想,绿色的河流很好,可他现在好像更需要到床上去。

第26章 这么会钓人

性感。

夏赊雨看着傅苔岑时,时常会想到这个词。

他讲述米歇尔福柯之类的文艺理论时,很习惯做一些手势,往往是无意识的挥动,指节纤长,指骨清晰流畅,在空中摆动的时候简直像一盏艺术品;他抽烟的时候也很性感,烟雾弥散起来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眯起来一点,仿若那个瞬间灵魂正在抽离体外;他让他只做当下想做的事时也很性感,他好像很明白他需要什么,他要他放弃对未来近乎强迫症般地规划,在这一刻获得解放;哪怕他现在钓鱼都性感,打窝,调漂,随后下饵甩杆,远眺一会浮漂,最后在钓椅上坐下,架起腿,坐姿看起来很舒服。

夏赊雨也在他旁边支起一根杆,钓位距离有点过近了,他不知道专业钓鱼的人一般都不太喜欢这样被人紧挨着,和人共享水域,但傅苔岑没有介意。

他不仅没有介意,更细心地发现,夏赊雨远没有自己这么放松,而是一直紧张地盯着湖面。

“第一次?”傅苔岑坐在他身位靠后一些,因此可以很轻易地将夏赊雨全部的动态收入眼底。

本来只是一句普通询问,但是被傅苔岑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语气缓慢地问出来的时候,变得异常暧昧,尤其是傅苔岑身上掌控者的气质实在太强,很难不让人想歪。

但他只是在问钓鱼而已,不是在床上。夏赊雨的喉结滚了滚,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嗯。平时太忙了,这种纯打发时间的娱乐对我来说有点奢侈。”

“刚刚看你调漂和甩杆的动作还挺标准,还以为是个老手。”傅苔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噢,我照着你的样子学的。”夏赊雨解释道。

“嗬……”傅苔岑恍然笑了,“我应该猜到的,你一直很聪明。”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就算是老手,单纯盯着湖面望眼欲穿,我也做不到,我一般用等待起鱼的时间来读书,必须要同时再做一件事,不然也会无聊。”

“一般平均多久能起鱼?”

“不好说,有时候一天下来一条都没有,也有像《老人与海》的开篇,连续出海84天一无所获,这种运气特别背的。”傅苔岑答道,“不过呢,像你这种第一次的,听说都有新人加成,概率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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