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香港夏末秋初的雨还是廉价的黑伞、时常一片空白以逃避想念的大脑,又或是促安眠的药物,都不足以让孟醒点头同意简芮希、在她面前毫无负担地说出“是”。
孟醒没有说话,简芮希也不太在意,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申请了律所,面试通过了,过几天就可以入职。”这些能无负担回答上来的问题令孟醒松了口气。
“哦,”简芮希坐直了些,手托着下巴,“就是说这几天你没事可做了?那你这天在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吧。”
孟醒垂着眼睛说:“我其实是有出门的。”
“买菜?遛狗?”简芮希做出合理猜测。
但孟醒说不是,也不说去哪里,过了半天只说去了一些地方。
问不出是什么地方,简芮希不知道香港有什么地方这么神秘连名字都不能提及,看了他半天,突然开口说:“耳朵上的耳坠很好看,和你原来戴的那个不一样。”
孟醒一顿,从在酒水单那一堆他看不进脑子的文字的梦游里回过神,下意识摸了摸耳朵。
江措在机场给他戴的耳坠和原来那个确实有很大不一样,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坠着宝石的银针变细了很多,其次是绿松石的颜色不再那么深刻。
“有听过一句话吗,”简芮希说,“有时候遇见一个人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他告别。”
简芮希把酒单拿回来,“所以这样就很好,喝酒吧,酒精的意义比一些人简单,你应该是知道的。”
孟醒暂时还不明白酒精的意义,但是他感觉简芮希应该很知道,出于对她的崇拜和被开导的感激,孟醒选择了和简芮希一样的酒。
而简芮希也不知道那天的酒精是否产生了意义,只是从那之后她没有在孟醒耳朵上再看到那颗绿松石。
2017/12 香港孟澈感觉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孟醒回香港的人,再加上得知今年的圣诞孟醒那个毫无人性的律所要他加班又不回家,他原本很生气,但他看到他爸一言不发地听他挂掉电话然后拿着外套去阳台上抽烟,才后知后觉最后一个知道孟醒回香港的好像是另有其人。
2018/01 香港和章恪山再有交集是在一次案子的审理过程中,章恪山作为最年轻的犯罪心理专家参与本次案件分析,无意中和孟醒的一次闲谈中得知孟醒竟然是他的学弟。
“你还来听过我的讲座?那真的是很巧,”章恪山笑着说,“以后可以经常约起来一起吃饭。”
原本孟醒以为这种话只是碍于场面和礼貌,却没想到章恪山往后真的常常约他出门,孟醒拒绝了一些,去了一些,有时候出门也称得上期待。
2018/07 香港孟醒过了二十六岁生日、不再去那些地方、mood闲置已久、在手机软件上刷到遥远的西藏迎来新一个萨嘎达瓦节,然后点击不再推送相关内容。
2018/12 香港平安夜的香港还没到最冷的那一个礼拜。
冬天的时候孟醒也不常穿羽绒服,工作日穿大衣出门,纯黑色的羊毛大衣,牛皮短靴,只是每天的香水味道会换,路边拥挤的暖色灯光照着他的脸,都没法把他整个人概括到节日气氛的热闹里去。
黎家诚站在一边,面前的藏族男人的影子把孟醒从满街热闹的暖光灯里单独困起在一片阴影。
他是孟启明的老友,孟醒刚从港大毕业出来的那段时间,孟启明有来找过他。
“阿醒这个小孩有时候怪倔,本来就不爱和我说话了,所以家诚你要帮我打点下啊,另外不要和他说我来找过你。”
但这一年多相处以来黎家诚觉得孟醒其实不用他过多打点。
孟醒专业技能过硬,履历也漂亮,态度十分端正,进律所不过很久,他已经能够完全放心孟醒作为他的助理律师。
若一直这样下去,将来他在这个行业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孟启明和他说过的原因€€€€黎家诚听说过那种心理疾病,那类人群好像是很容易产生一些工作狂。
同时伴有异常的孤独和沉默。
黎家诚没有见过孟醒不沉浸在工作中的样子,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要好亲近的朋友,和律所同事之间的人际关系也称得上淡薄。
但这些都在今天见到那个藏族男人之后被推翻重演。
那人同自己握了手,这时候还没什么不对劲,但接下来他面向孟醒,又说了一些黎家诚听不懂的话。
“你好,我想我应该不用和你握手,我们还没有到那么生分的地步。”
“不过我给你带了礼物。为了纪念‘想念我’的纪念日,然后谢谢你来见我。”
江措说这话的时候若无旁人,丝毫不掩饰对孟醒的熟悉,那袋金鱼被他拿在手上,只不过孟醒过去好几秒都没有接。
这是黎家诚第一次见孟醒在工作中走神,气氛变得难以言喻,他拍了拍孟醒的肩膀试图缓和:“小孟,这是你的旧相识?”
孟醒被肩膀上的力度惊醒,看了看江措那张几乎没有波澜的脸,面无表情地给面子把金鱼接了过来。
“是,以前在云南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取证结束后孟醒帮黎家诚关上出租车门,黎家诚摇下车窗:“小孟你也早点回去,今天辛苦你了。”
又看向他身后,有些犹豫道:“目击证人这边……”
孟醒点点头,说:“没事,我会帮忙安顿好的。”
江措手里拎着那袋金鱼,对黎家诚笑了笑。
这袋金鱼在他和孟醒之间辗转了几个来回€€€€孟醒接了江措的金鱼,来到取证会面的谈话包间以后看似随手地把它放在了桌子一角,谈话结束后孟醒又看似忘记,江措盯着那些金鱼几秒,把它们又拿在自己手里。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近过远,世界又变成两个人的,这次孟醒没有沉默多久,问江措说:“你住哪里,我给你叫的士。”
江措宽厚的掌心里的温度托着装水的塑料袋,体温将透明的廉价的塑料空间变成一方冬天里的温室。
孟醒站在路灯下,头发被描了一圈金色的边,很容易就能让江措记起他在香格里拉索南的民宿里向他走来的样子。
只不过耳垂上空空荡荡,江措借了路灯的光看了清楚,上面的耳洞早已经长好。
这一刻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趟来的是否有必要。
江措不说话孟醒就不说话,他并不催促,耐性很好地站在风里,双手都放进大衣口袋。
过了十几秒江措才对他笑了笑,说:“那你送我回去吧。”
孟醒愣了一下,一瞬间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下意识地问:“回哪里?”
江措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回重庆森林啊,我住那边。”
孟醒为他听到答案那一刻的轻松感到不齿,但很快就压下心思,迎着江措的目光顶上去,“还要回那里?刚发生了那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那我去哪里?”江措笑着说,“我刚来第一天,行李都在那边。”
又紧接着说:“那你有什么推荐的酒店吗?我看现在能不能订的到。”
孟醒看了他一眼,身后广场上叮叮当叮叮当的圣诞歌曲响起来好多遍了,又好大声,江措要是没聋不可能听不到。
但他还是看江措拿出手机翻了翻,没过多久又放下,对他说:“圣诞节香港的酒店不好定啊。”
“所以小孟律师,能好心收留我一个晚上吗?”
【今天在香港见到了阿措,像做梦,他说要我收留,更像梦了。
备份于2018.12.2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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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你想让我去哪里
江措站在玄关处的浅驼色地毯上,比想象中要轻易地进入了孟醒的房子。行李只有一个箱子放在腿边。
孟醒解开白衬衫最上一颗扣子,给他拿了一双棉拖鞋,不是新的,弯腰放在地上,对他说:“进来吧。”
“洗手间在你左手边,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有新的牙膏牙刷还有毛巾,浴室里那个架子上,第一层是沐浴露和肥皂第二层是洗发水,我把卧室收拾一下,你睡我的房间,我帮你换一床新的床品。”
孟醒很长一串话讲出来,没给江措反应的时间,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倒水。”
江措看着他,审视孟醒脸上现在与从前的区别:“不用,我睡沙发也可以。”
他看着孟醒的眼睛说:“反正我也只是麻烦你一个晚上。”
其实就算上一次和时少观的会面在几乎半年以前,也获得了专业人士的停药许可,孟醒在那个时候把自己列入“正常人”的范畴,现在却恍惚到觉得自己旧疾复发,客厅开着最低亮度的环灯,视线昏暗,江措的脸他都看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江措为什么要一直强调他们这次偶遇的期限,听起来像不要让他过多期待的样子。
于是只好放弃过多思考,很慢地点头:“好,那你先去洗澡吧。”
江措感受到孟醒不想要近距离独处的决心,一个小时前在的士上也是这样,上车的时候执意等江措先选择了后座才打开副驾驶的门。
看样子是很客气,不仅要帮他关车门,还试图把床让给他,洗澡也让他先去。
分明头顶的灯光都亮得并不磊落,他们还要面对面站着假装各自都无比真诚。
江措对这种客气有很多种解读,但悲观患者的身体先一步进行选择,他觉得胸口很闷不舒服,在气温很低的屋子里吸收不到足够呼吸氧气,另一方面又让他有点焦躁。
他笑了笑,对孟醒说:“你很怕我吗,现在。”
孟醒倏地抬头,看着他说:“我怕什么。”
“我不知道啊,”江措语气也慢下来,不太像质问,更像是一种反省,“我也想问你,你在怕什么。”
孟醒没说话,江措就往前一步逼近了他,说:“你要是这么怕,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其实我现在是可以走的。”
孟醒觉得他奇怪,好像当时有点可怜地说让他收留的不是面前这个人。
“你要去哪里?”回答不上来是否害怕,孟醒身体反射性往后仰,只能问出另一个问题。
江措偏了偏头,头发理短了一些脑后不再能扎起来,半长不短地披着,唇角的笑淡了一些:“都可以啊,小孟律师。”
“重庆森林,离开香港,或者回香格里拉,”江措声音很轻也很低那么,又把问题还给他,“你想让我去哪里啊。”
第二天孟醒有工作要早起,江措走得比他更早,孟醒出房间门的时候沙发上那床被子被叠得很整齐。
行李箱也不见了,孟醒在原地站了一分钟用以观察他这间没什么特点的客厅,手指动了动,登上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微信。
【阿措:我先走了,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这么久过去江措微信的配置毫无变化,这条新消息上面一条是江措不知道哪一天问孟醒晚上想去吃什么。只有暗灰色的日期衔接提醒他们中间还隔着荒诞空白的537天。
孟醒还是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昨天晚上的谈话没有结果,江措很快变成他记忆里熟识的样子,神情轻松,弯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说算了,没什么。
虽然停止使用微信和mood、也不再逐一拜访香港香火旺盛的寺庙、偏激地禁止手机推送能使他发散到江措的一切信息,但江措一出现就在提醒他,这些都只是他做的无望的努力,并不是已经释然的证明。
圣诞彻亮的香港不是属于所有人的狂欢。孟醒在律所留到黄昏日斜,临走的时候又帮律所把‘MERRYCHRISTMAS’掉下来的的两个S粘回墙上。
他要去赴章恪山的约,对方提前一个半月才能在圣诞节当天约到这家餐厅,作为朋友的诚意满得孟醒为迟到五分钟连说三次对不起。
“这有什么的,”章恪山说,“路况不好,不是你的问题就不要总是道歉。”
他笑着给孟醒递过菜单:“刚见你的时候看你都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回答别人都是嗯啊哦,以为你很凶呢。”
孟醒有点被吓到,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凶扯得上缘分:“没、没有吧。”他一直觉得自己相对和蔼。
章恪山在对面乐不可支:“没事啊,凶就凶嘛,有时候凶也算是保护色,更何况你这样性格的,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凶他!”
孟醒抬头又低头:“谁会欺负我,我都二十七岁了。”
店里节日气氛比街上还要浓厚,大圆桌放小型圣诞树双人桌摆红色和黄色的玫瑰花和蜡烛,彩纸撒了一地,窗外就是维港。他们这桌的花和蜡烛已经被章恪山要求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