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我观府里挺忙,像是采买,置办,洒扫整理,各处都缺人的样子……”
温瑜:“你想让他跟着采买置办?”
真是好天真的心思!
“他才同我来京城,知道哪家店铺门朝哪开?怎么干得了采办的活,”温阮摇摇头,笑容乖巧极了,“倒是搬搬抬抬,清运垃圾什么的,能帮得上忙,还能顺便认认几个门。”
府里主子不在,下人恨不得扎堆偷懒,谁爱干这些脏活累活?
“你倒是乖,”温瑜见孙妈妈迅速变幻的脸色就知道她心动了,这么安排,的确比打板子更符合大家利益,绷着脸应了,“只记住了,别再玩火。”
温阮笑容乖巧极了:“嗯。”
申时初,京郊官道,一辆朱轮漆雕宽敞马车缓缓走着。
“……到底差了些,小娘养的,烂泥扶不上墙。”
温国公府长房长娘周氏挥退附耳报信的妈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倒是那新来的小少爷,这样不行。”
养着玩的庶子,眼皮子浅些,正好掌控,可那温阮,竟敢烧她的院子!
“可不是,这样的人可不能做世子,”温茹坐在对面,懒散的剥瓜子磕,“还没见娘的面呢,先把院子烧了,谁给他的胆子?这要是不治住,以后还得了?”
周氏:“闭嘴,谁跟你说的这嚼舌根子的话!”
温茹撇嘴:“娘,我都十六了,不是六岁,咱们大房如今可是有嫡嗣了,爵位承袭如何越得过他去?他怎么就这时候找回来了,怎么就没死在外面……真是晦气! ”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周氏想教训一下女儿嗑瓜子的仪态,闭了闭眼,忍了,总归是私底下:“怎么说家里多了男丁,还是嫡枝,你实打实的兄长,日后……你议亲也更有些底气。”
如今更该在急的是这件事。
“婚嫁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关乎后半生福祉,你便是装,也给我装出淑女亲善样子,记住了么?”
旁的事,自有当娘的为她做。
温茹脸就红了:“娘……”
周氏看着女儿,目光逐渐柔软:“五城兵马司潘家那边透了话,想为幺子求你……”
“我不嫁!”温茹脸立刻白了,“他长得那么丑,长吊眼,蒜头鼻,还家风不正,潘大人房里一堆小妾,听说时换时新,当爹的好色,儿子能好到哪去,我不要去他家!”
周氏盯着温茹:“我知道你中意方小侯爷。”
温茹咬唇:“我国公府长房嫡女,怎就配不上他了!”
周氏:……
其实配不上。
温国公世袭罔替,不能算不金贵,可这几代下来,男丁青黄不接,几乎没在朝堂做权官的,也没跟宫里皇子们联姻,更没有实打实挣来的功绩,还没有善经营会打算的人,早年财富积累也耗的差不多了,外头看着还光鲜,知根知底的人眼里,实不是联姻首选。
方侯爷家爵位不比国公府高,可谁叫老侯爷实打实握着兵权,家里子孙也都争气,个个自己挣功,择媳标准并不求表面光的名声,她这女儿打小养的娇,脾性眼界格局,圈子里都知道。
“可他对你无意,”周氏只得从另一角度劝说,“男人没那意思,父母再使劲,也成不了事。”
温茹嘴唇咬出白边:“反正我不嫁丑八怪!”
周氏:“那薛家呢?”
温茹怔了下:“他家……不是从商?”
“从商怎么了,不也有爵位,”周氏缓声道,“二皇子的外家,岂是一般人?我见过那家小辈,相貌还不错,上巳节花宴后,悄悄打听过你……我儿生的娇柔灿颜,贵女百家求,正是年华盛景。”
温茹脸又红了,瓜子都不剥了,轻抬下巴的样子有几分骄傲,亦有几分矜持:“那……我又管不了旁人喜欢……”
周氏语重心长:“你上次不是羡慕薛家姑娘有定制的十二花神花皂?这有贵名,和有实惠,完全是两种日子,你自己想想喜欢什么样的日子,那些透过来的话,娘都没答应,近些日子会慢慢给你相看,你也别害羞,多看看,多想想,知道么?”
“知道啦娘,”温茹坐过来,挽住周氏胳膊,贴过去撒娇,“那我现在不能有十二花神,娘给我买块栀子的呗,我喜欢那个味,京城霍家铺子都不放货,说是典藏版新货,哪都买不着呢……”
……
京城,国公府,小竹轩。
“少爷,我回来了。”
夜黑如幕时,南星回来,一推门,就看到架子边打开的栀子花皂:“不是有新的花神皂,少爷怎么用这个?”
“被温瑜摔到地上,脏都脏了,顺手就拆用了,”温阮正在净手,搓出柔软细腻的泡沫,“如何,可有所得?”
南星点头:“国公府门户把的很严,不过也只是女子出门不便,少爷进出不碍什么,只是容易被把控行踪,若要安排人进来,粗使什么的容易,往上就难,管事中馈上,二房控制的很牢,这小竹轩没什么不好,就是太偏僻,离正院太远,墙外就是街道,安全上比不过内院,好像有二十来年不怎么住人了,都说阴气重,寻常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少爷父母十年前去世,遗物都托给了大爷夫妻,现钱不用想,估计早被挪用完了,您母亲的嫁妆,大物件也不多了,倒是田产没怎么出,卖田产对国公府名声不好,遂都挂在大爷那里,由大奶奶周氏暂代管理,里面有几个庄子很不错……”
“周氏只管大房的事,府里中馈在二房二太太卢氏手里,不过二太太以伺候老太太为由,大部分事让儿媳小卢氏管着,周氏最近只愁一桩紧要事,就是嫡次女温茹的姻缘,温茹今年十六……”
南星将收获一一道来,温阮静静听着,没说话。
说完,南星又道:“其实我被打顿板子也没什么,苦肉计也有好用处……”
温阮却摇了摇头:“南星,你不是我的奴仆。”
应对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吃苦头?
南星嘴唇抿起:“我是。”
温阮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有热水?我想沐浴。”
“有。”
南星沉默离开,没多久,拎了热水过来,倒满浴桶,将绣竹的屏风拉上。
“少爷……别太难过,当年您走丢,二爷和二太太找了许久,不肯停下,才积劳成疾……您不是没人惦记,没人喜欢的。”
温阮没说话,走到屏风后,解开衣带,褪去衣衫,没入水里。
在他的左胸,几乎心脏的位置,有一道深长狰狞的伤疤。
看上去有四五个年头了,这么久的岁月消磨,都没能让它平整痊愈,可见当时有多重,多难熬。
€€€€这是道足以致死的刀伤。
第3章 你苦日子长着呢
温阮是五年前穿来的。
在前身身中刀伤,倒在血泊里的时候。
他对周遭境况一无所知,痛苦却实打实承受了个极致,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一次次在生死线上挣扎,若不是乡邻淳朴,多有照顾,又有南星相依为命,早就又死一遍了。
那时躺在床上,一次次回想,很不理解前身经历,只是一个泗州小村庄的无名之辈,哪里引来的杀机?那一幕实在难忘,他侧躺在地上,满目血色,看着下手之人背影远去,瞳孔刻印最清楚的,是玄青色,暗绣流云纹的衣角,质偏硬但很有型的玄色靴子,以及滴着他的血的,镶有红宝石的匕首。
那不是穷人,游侠,或者普通杀手会穿的东西,下手人必定非富即贵。
当然现在有了猜测的方向,可能一切,都跟他这个国公府大房嫡小少爷的身份有关。
当时却是不知道的,不得不谨慎小心,总察觉到有人暗中监视的视线,可注意去找,又找不到,这份危机感时时压在心头,忽略不了。
小村庄太穷,他受了乡邻们的恩,很想报答,好在来自现代,学的懂的还算可以,用得上,又不敢太出风头,不想高调出事连累别人,只能徐徐图之,钱不多赚,功不多揽,宁可与别人分润大份,也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得太好,瞒过外面视线,终于积累到现在,算是有了一小片自己的天地。
国公府的人来找,证据一一列举,哪哪都对得上,他没有不回来的理由,胸口这道疤€€€€也是时候该清算了。
他在外头这些年,国公府真的一无所知么?不知道,怎么突然这般笃定,证据这般确凿,精准的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知道,为什么不早早找回来,而是暗中监视,这些人在等什么?监视了,为什么突然下手杀害,是他无意中犯了什么忌讳?他侥幸活了下来,没死,这些人为什么又不下手了?
更甚者,当年走丢的那场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温阮没有答案,但他想搞清楚,必须得搞清楚,他不喜欢暗中有眼睛盯着,性命被人拿捏的感觉。
水有些凉了。
“哗啦€€€€”
温阮起身,踏出浴桶,换上霍苎寝衣,走出屏风。
南星进来收拾浴桶,顺便带来了个新消息:“大奶奶周氏回来了,打发了人来,说太晚了,叫少爷好好歇息,不必过去,明早再去请安。”
温阮了然,大概也不是什么太晚了体恤小辈,是另一种下马威。
新归家的小少爷,内心一定激动又忐忑,得知长辈明早召见,这一晚上必定辗转反侧,又是思虑又是期待,可怎么睡得着?
长辈真的体恤,就不会这么晚回来,真的遇事无奈,这么晚回来了,也没必要立刻使人过来传话,明早传话难道不行?
好在他从来不怕什么下马威,庶兄的不怕,伯母的也是。
这一晚,温阮睡得很好,甚至因近日里舟车劳累,睡得非常香。
翌日晨起,还得南星叫。
早饭倒不错,尤其那一屉小笼包,馅调的鲜香醇厚,似是京中特色,他分明没尝过,却隐隐有种熟悉感……
温阮眼睫微垂,掩住眸底思绪。
“小少爷,小少爷可在?奴婢奉大奶奶命,来接您过去€€€€”
周氏的人很体贴,生怕新来的小少爷路不熟,特意亲至引路,一路聊着家常,对国公府诸位主子如数家珍,各院落分布也门清路熟,态度再和善不过,如果没特意引着绕路,往昨日温阮放火的蔷薇院门前经过就更好了。
这院子温阮分明没破坏什么,只在院中间点了把火,祸祸了那棵树,修葺院子的下人却连那道蔷薇墙都要重新整理。
“唉呀€€€€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瞧我,看着时间有空余,就想带小少爷多走走逛逛,熟悉熟悉自家路,谁知走到这了,小少爷莫怪,都是小人的错!”
那妈妈眼看着要打自己的脸。
温阮并没阻止,等她实打实打几下,才反应过来似的:“怎会?妈妈愿意体贴我,我还要多谢两句。”
那妈妈讪讪的,小少爷笑得太乖,她都有点分不清他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装没看出来:“那咱们就先不逛了,直接过去?”
温阮微笑:“妈妈请€€€€”
待到大房正院,又等了一会儿,里面才叫见。
温阮走进厅堂,看到坐在主位的周氏,身量中等,长脸,下庭略方,眉微吊,皮肤保养的很好,虽不怎么白皙,却没什么皱纹,打眼看上去很显年轻,华贵的衣裙发饰一衬,更显富贵气质。
对方笑盈盈看着他,他按规矩,上前行跪拜礼。
“好孩子快起来,”周氏这才慈爱叫起,招手让他上前,塞给他一个盒子做见面礼,“快叫我好好瞧瞧……当年你还没桌子高,一眨眼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俊,你父母要是看到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怜他们走的早,咽气都咽的不甘心,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说着还落了泪。
温阮垂眸而立,没说话。
温瑜就站在侧首堂下,轻声宽慰:“母亲快收了泪,莫要如此伤心,倒叫弟弟无所适从了。”
周氏又哭了两声,才拿帕子拭了眼:“昨晚睡得可好?老太太那边身子不好,我晚回来这一日,倒叫你受了不少委屈€€€€”
她盯了温瑜一眼:“连弟弟都照顾不好,你这做哥哥的,可见没尽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