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声在外,没什么人愿意和他做邻居,哪怕因为皇子府邸很大,邻居等闲见不着面,府侧这座宅子,三年前主家转手后,就再没住进过人,他本不在意这种事,可现在有需要……自然要物尽其用。
这里离那条热闹的街市不远,平日又没有人进出,门前门后的路还都是石板路,连车辙都留不下,悄无声息将银车藏到这里,基本不会有人想到。
今天二皇子邾宾不怎么高兴,带着目的出的门,想要阻止三皇子,却莫名受了很多干扰,没搞成三皇子,听闻银子被三皇子的人暴力破锁劫走,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心说自己就不该情面讲规矩,让别人占了多大便宜!
结果放在三皇子那边的钉子传回消息,说三皇子的银车半路丢了……
他当场就笑出了声!
哈哈哈让你得瑟!觉得全天底下就你最牛是不是?翻车了吧!
还拿老门给的印信去钱庄搞事,老六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
呃……不对,老六……这银子莫非被老六得了?
不能吧,为什么啊!老六对朝廷的事又不感兴趣……
也对,老六对朝廷的事不感兴趣,但钱,谁能不感兴趣?老六爱享受,花销是所有皇子中最大的,偏本身又没有母族支撑,钱往哪来,不都得用抢的?
京城连番热闹,城外也有人飞速狂奔。
越来越妖的大风里,南星追上一辆避开密道,行在山野村庄小路的马车,勒马旋身,跳到了车辕上,长剑一横:“停车!”
赶车的小伙子吁马叫停,人吓的直接翻下车去,没敢再上来。
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撩开帘子,露出一张满面风霜的脸,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连声咳嗽着,好不可怜:“出了什么事么……这位小哥可是手里短了?我这有个荷包,还望笑纳……我孙女病了,难挨的很,我得尽快带她去邻村看黄大夫,晚了怕命就没了……”
她略让开,露出一个年轻姑娘的脸,姑娘脸上都是疮,几乎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似乎病的太重,昏昏沉沉的,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嘴唇轻轻翕动颤抖,说不出话,看上去的确可怜。
老女人声音微颤:“小哥可怜可怜我们,行个方便……”
南星却勾了唇:“老太婆说笑了,她是我妹妹,怎么成你孙女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个祖母。”
老女人愣了一下,眼底瞬间锐利,冲出车门:“来人啊€€€€有山匪抢大姑娘€€€€”
南星一个窝心脚,把人踹的躺在地上起不来,惶论喊人。
他平时跟着少爷,学着心善,学着阳光,对老弱妇孺要体贴照顾,少爷心太好,什么都往好处想,在他这里,得就事论事,老人怎么了,坏人老了,就可怜了?人只要底子坏了,在他这里就没有特例,男女一样,老少也一样,踹死活该。
“李姑娘?”
南星没管地上老太婆,撩牢子走进马车,发现李月蛾被子底下的手脚都被绑着,根本动不了,脸上的疮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暗药调化的,粘乎乎的恶心,他赶紧给人把绳子解开,看到车上有水,拿帕子浸了,给她擦了把脸,喂了些水。
“你别害怕,是少爷让我来救你的,我家少爷,温阮,记得么?”
“温……阮……”
李月蛾意识清楚了一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了南星。
南星:“我家少爷说谢谢你帮忙,庄子上的秧苗保住了,今年收成一定不错……”
李月蛾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温……”
“姑娘身子不好,切莫激动,”南星道,“此处离京城尚不太远,我先送你去少爷的庄子上暂住,可以么?”
李月蛾眼泪根本停不住:“谢……”
但她被用了药,昏昏沉沉,根本清醒不过来,南星干脆驾车离开,心里想着,还得给她找个大夫。
回程路上,他还不忘发出信号,告诉少爷搞定,这边任务完成。
就是……
风也太大了,这么大,怕是得下雨,少爷的身子……他得快点,再快点。
所有人都没有浪费温阮大闹提供的机会,温阮收到南星信号,终于放了心,神态完全舒缓。
乐丰酒楼的争吵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都没温阮什么事了,起初是他和国公府纷争,后来往里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从皇子到商家,从国公府搬来助阵的姻亲人脉,到自动自发维护温阮站队这边的,吵的不亦乐乎,甚至都能从针头线脑,吵到边关大义。
所有人里,梁夫人是战斗力最强的,当家主母,理一方中馈,对上周氏小卢氏不要太碾压,又打理了二十多年铺子,掌理自己嫁妆,夫家产业,当家作主她说了算,什么事不懂,什么暗语听不出来?
她直接把周氏骂晕过去一回!
“……要我说,自家小辈自家疼,你国公府说疼小少爷,零花钱给了么?我瞧着三五千两不算多,万八千两不嫌多,丢了这么多年了,不会连这点都没给补上吧?”
“……要报官是不是?好啊,我梁家奉陪!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当我梁家没人了么!”
她严严实实把温阮护在背后,温阮简直没半点发挥空间。
还有狗子。
但凡有人敢冲温阮喊,或手指头指向温阮,黑狗就呲出锋利白牙,冲着人低吼,身体紧贴温阮腿站着,保护意味不要太明显。
温阮第一次能肆无忌惮和狗子贴贴,时不时就要摸一把毛毛,好软好暖好舒服……
六殿下可真会享受。
外侧师牧云瞧着稀奇,这狗不算亲人,他同它认识这么久了,也只能在它高兴时被允许贴一贴,摸一把,这位少爷竟然这么快?
六殿下要是知道了……
“我那不争气的狗东西呢?”六殿下来了,他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过来了,视线往里面一扫,“你让它给自己认了新主子了?”
师牧云刷一声扇子合上:“可是冤枉我了,我能做得了它的主?”
同时使了个眼色,告诉他小孩没事,人本事大着呢,根本用不着他出场。
大风忽起,乌云渐黑,所有人都看到了邾晏,他身高腿长,相貌太俊,哪怕挂着一身不好的名声,眉眼里满是凉薄厌世,都没减少放到他身上的目光。
此前国公府举宴之事,满京城都传遍了。
所以这位主过来……是给温阮撑腰,还是单纯惦记着人家的琵琶骨?
他的出现太有压力,周氏和小卢氏是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认真考虑要不要服个软,可她们是长辈,长辈怎么可以跟小辈认错呢?
温阮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随着外面大风狂卷乌云,他的头开始疼,眼前开始昏,最重要心脏的位置,那处伤疤所在,酸酸胀胀的跳动,压迫着呼吸,他有些喘不过气。
得再撑一会儿……再一会儿,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不能这么结束。
“你们怎么说?”他走到周氏和小卢氏面前,眼角微红,“国公府,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邾晏感觉这小孩不大对劲,抬脚往里走。
自他出现开始,楼里就没人再敢出声,温阮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和周氏小卢氏说话,他以为自己的话掷地有声,震耳欲聋,实则声音越来越小,根本听不到,很快整个人往侧摔倒,没了意识。
“汪!”
邾晏早黑狗一步,接住了温阮。
少年浑身发烫,眼角绯红,气息微弱。
他眉微皱,打横抱起人就往外走。
“等等,殿下何必为了一对琵琶骨至€€€€”
“我的事,你也配问?”
邾晏眼锋刮过周氏,头也没回的离开。
“汪!”
黑狗急急追上。
“卧槽我又晚了么!”
方锐急急冲过来,还没到跟前,又硬生生刹住,拐了方向:“我去叫太医!”
第28章 我可以,不愿意吗
雨已经下了下来, 很大,狂风为伍,助其声势, 噼里啪啦砸在屋顶树枝, 雨线连绵成瀑布, 冲刷在青石小径上, 让人躲都猝不及防。
六皇子府里, 气氛和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没人敢说话, 走路都踮着脚尖,所有人一声不吭,直到姜太医被方锐背过来,大家才精神一振。
着急拿帕子给老太医擦雨水的,拿干爽衣服给老御医换的,还有给老太医泡茶润口的,生生没看着老太医旁边还站着个方小侯呢。
方小侯自己也顾不上这些,抹了把满是雨水的脸,衣服上的水在脚边滴成小河, 连声催:“你们倒是快点的!里头人病着呢!”
“莫急,莫急……”姜太医舌尖抵齿, 咽了口水,深呼吸,“让老夫缓口气。”
也只缓了一口气,就被送进了屋。
房间里,浅青色床帐垂着, 六殿下邾晏坐在床边,面色阴沉。
还好, 只是神情不好,气色看上去没什么大病的样子。
姜太医上前行礼,面色肃然:“请殿下伸手。”
“不是看我,”邾晏撩开床帐,“看他。”
姜太医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个少年,很漂亮的少年,长眉秀鼻,骨相很好,就是这面色……再一按脉,惊讶地咦了一声。
邾晏:“怎么了?”
姜太医:“有点不对啊。”
邾晏:“如何不对?”
“年纪轻轻,心脉衰减成这样,恐寿数不长……”姜太医认真把着脉,“怎会如此?”
邾晏眼神阴沉:“你可看准了?”
姜太医被这话里杀气吓的顿了下。
方锐也急的不行,他根本没在外面换衣服,湿着就进来了,衣角滴落的小河跟着他移动:“不可能!我这兄弟平日健康的很,不虚弱不吃药,还很精神会气人,怎么会病弱心衰!”
姜太医按着脉,抚须:“若老夫没猜错,这孩子在五年之内,必受过危及性命的重伤,伤在心脉,命悬一线,卧床半年都不一定有生还机会,得很难很苦的熬,还得很坚强,很不怕疼,才能活至如今……这么重的伤,他左胸必还留有疤痕。 ”
方锐过来就要伸手:“我看€€€€”
被拍掉了。
邾晏不但打掉他湿乎乎的手,还拿帕子擦了擦,放下床帐阻隔视线,才去解温阮衣襟。
少年皮肤很白,因失了血色,有种剔透的脆弱感,锁骨很精致,往里凹出两个漂亮的窝窝,再往下看,美好戛然而止,他的左胸有一道狰狞疤痕,细肉隆起,淡淡的粉色,并不好看,写满曾经承受过的伤痛。
这么多年仍然没养好,显然当初有人下了死手,他差一点就……
邾晏想起山间刺客,那个猝不及防突然入局,单枪匹马杀入的,最后一个蒙面人,武功心智决心明显不同,他应付起来多费些力气€€€€那个人,是冲温阮去的。
不过一个走丢了十三年,幼年就在外颠沛流离,吃够了苦的孩子,能与什么人结下这么大的仇?
再看温阮的脸,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唇色灰败,泛着淡淡的青紫,呼吸也细弱,全然不似那日笑吟吟的活泼模样,会哄人,会逗人,还会嘴硬气人。
“怎么治?”邾晏垂眼合好衣襟,看向姜御医。
姜太医:“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