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大奶奶要不要换盏茶?”
换什么换,手边的茶本就是新沏的,周氏听出来了,刘妈妈这是在提醒她,注意表情,再恨,也不能叫人瞧出来。
她闭眸深呼吸,努力调整情绪表情。
月老庙的事不能再提,毕竟她身涉其中,当日国公府举宴,后院厢房男女私会的脏事似也与此有关,冯姑子逃了,至今官府都没抓到,她不能再往里卷。
潘家倒了,她只能小小松一口气,她的茹姐儿已然受了牵连,再经不起更多折腾,大卢氏想糊弄,囫囵过去,她偏不,她就要鼓动别人搞出点事,让大卢氏不得不正视,不得不上心!
“我今日要低头求一个小辈,你们一个两个,倒是能看笑话了。”
“奶奶说的哪里话,”刘妈妈垂着眼,盯着地面,“这骨血至亲,哪里有隔夜仇?左不过是误会没说开,您是长辈,对小辈吩咐叮嘱几句,也是小辈的福气……”
周氏并没有舒服多少,想想接下来的事,她就很难展颜。
不过刘妈妈说的也对,反正是在自家,丢人也丢不到外头,面子再好看,也不如里子重要,茹姐儿的嫁妆,除了她这个当娘的没人操心,温阮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手里的方子确实……孙家可是悄悄找了她好几趟了。
他再横,也是国公府的人,也得回来不是?
“来了。”刘妈妈听到廊外声音,站到到周氏身侧,快速替周氏理了理衣裙。
周氏尽量端出一张笑脸,等门被推开,看到温阮进来,声音温柔:“可算回来了,你病这一场,连贵人都惊动了,府里所有人都为你担心,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一路过来累不累渴不渴?瞧你瘦的……”
温阮一双眼睛看过来,清凌干净,净澈无波,通透坦荡的像秋日高远,看不到边际的湛蓝天空。
没有惊讶,没有惶恐,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嘲笑,轻蔑……什么都没有,似乎这里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意外。
周氏指尖掐进掌心,收了笑,也不想再装了:“你姓温,是我国公府的人,死活都不会更改,总归要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过的惨,你也好不了€€€€你可懂?”
温阮看着她,没说话。
周氏直接道:“你那花皂方子,交出来吧。”
竟然直接生要?
温阮眉心微蹙。
“你在京城没有靠山,”周氏想到六皇子,顿了下,“现在有,也保不住,总得为未来多想想。你人头不熟,我可以帮你找一个,方子卖出去与人分成,日后总归有细水长流的收益,你能清静过日子,府里内外也不会再有麻烦事,我呢,要的也不多,就得这个中人的收益,日后与你也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你意下如何?”
温阮:“互不干扰?”
周氏:“我只承诺我自己,你若愿舍出一二利益,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不是不能帮你挡所有,府里内宅各有阴私,我膝下无子还能安平至今,自也有几分手段€€€€你若一点都不多付出,还想要好日子,那是异想天开。”
温阮挑眉。
周氏见他似有思考,又道:“人长本事,不就是为了赚钱?你敝帚自珍,囤积居奇,别人却在挖墙脚算计,你可知府里这几日在准备什么?”
温阮:“什么?”
“你的亲事。”周氏话一点也不委婉,“你再不喜欢,不想要,你姓温是事实,你的亲事一定会被府里拿捏,若有人助你,尚能一二周旋的机会,若没有,直接被定个歪瓜劣枣,懒馋丑的女人,甚至直接给你安排个男人……你这后半辈子,可要怎么坚持下去?”
“我可同你直言,你若应了我,我自有各种安排助你,你若不应,于我而言无所谓,反正倒霉的不是我。”
“我需要想一想。”温阮道。
周氏微笑:“当然,我不是白吓唬你,你也不用立刻应我,我再予你一个消息,就今日,现在,聚日楼有个局等着你,你今日不同我去请你的人回来见我,别人也会有办法把你从庄子里调回京,去这聚日楼,你不妨换身衣服过去看看,看明白了,再来寻我。”
温阮看明白了,周氏这是不想跟他演,直接撕破脸了,他也能基本确定,周氏并不是那个想要他命的人,他身边的危险潜伏,并不是周氏安排。
她有点小聪明,也有些能力,看不惯他,主要是立场上的差异,或者不怎么喜欢他父母,连带着不喜欢他,但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布这个潜藏局,也没必要这么做。
至于周氏怎么坏了二房的事,先派人找到了自己,他也并不想深究,都是算计,还能谁比谁的算计更亲切不成?
不过,府里正要给他说亲?这稍稍有点难办……
南星跟着少爷回小竹轩换衣服,因大病初愈,有点怕冷,少爷没选透气凉快的霍苎或响云纱,选了没那么透气,有一定保暖效果的两件套衣袍。
因这并不是少爷寻常习惯,置办的时候也随意,风格全是华丽那一挂的。
温阮生的好看,笑唇笑眼气质亲和,腰细肩直宛如修竹,眉眼又很是精致秀雅,穿着风格随意时,尽显洒脱,换上华服,贵气拉起来,更见华光溢彩,珠玉映辉,如皎月烂霞般美好。
南星觉得:“少爷这般,倒是能多骗点嫁妆。”
温阮很知道自己卖相:“南星很懂嘛。”
南星:……
“少爷真的从了?真去相亲?”
“怎么可能,”温阮对镜整理衣角,慢条斯理,“这可是人生大事。”
这种事怎么能轻率决定,他不想被人骗婚,也不想骗婚别人。
“你放心,今天不管谁来同我相亲,求亲,我都不可能应。”
“是!”南星对自家少爷充满信心。
温阮离开国公府的时候,温瑜看到了。
这辈子发生的事,跟他上辈子知道的,产生了一些偏差,一切都从温阮刚回府那日开始,他插手了院子分配,温阮露了心机本事,他未曾预料到,一步错,步步错,自己没捞到好处,反而让温阮的存在大放异彩,二房那边竟然想给温阮保媒,真心实意!
这怎么可以!府里该引导是让温阮嫁出去,和一个男人成亲啊!温阮出身毕竟特殊,真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万一哪日获封世子,承袭国公爵位,自己该怎么办,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二叔祖母她们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跟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和未来探花……
想到敬宇青的名字,温瑜心里就是一阵酸涩,他真的太想太想得到这个人了,这几乎是他重生以来唯一的执念,他期待敬宇青几年后大放异彩的样子,能给他带来的优渥生活和地位,根本不必自己多做任何努力,只要同他成亲,以后什么都会有,他实在不想放过。
不理解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他只能告诉自己,是某些人太会装了,上辈子他根本没怎么关注温阮这个人,很多时候温阮的存在感都很低,很淡,是敬宇青的飞黄腾达,连带着温阮出现在了大众视线,原来温阮一直这么有心机,藏的这么深么?
成亲是所有问题的转折点,他不能装作没看见,静待事情发生,虽然现在没有温阮和敬宇青认识的迹象出来,但谁知这种重大命运是不是注定的,万一这两个人又遇到了可怎么办?
上辈子温阮定亲的时间,就在这附近!
皇室那边的婚约也是,具体时间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国公爷在这几日回来,不只怎的去了趟皇宫,这个婚约就提出来了,因为皇家那边也是各有想法,府里看懂了,不会给姑娘过去,适龄的,府里舍得往外推的少爷,就剩下他了!
他才不要再过一次上辈子那种日子!六皇子那种变态,谁爱伺候谁伺候去,他不可能再入火坑!
所以这一次,他得静下心,看看中间有没有什么机会,温阮出去了,要是六皇子也出来,能和温阮会上多好……
还有梁家和霍家的商战。
这个没有变,果然还是来了。
上辈子他对商事没什么关注,不太了解,不知道为什么两家突然动手,战的如火如荼,不近情面,也不知道怎么就戛然而止,突然停手,之后的关系谈不上亲近,也说不上有仇,就淡淡的,井水不犯河水,连合作都很隐晦,不欲外人知晓,好像对方沾边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
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可以顺便有些作为。
他知道梁家一个秘密……
今天这聚日楼,他得过去看看。
……
雨后的晴天,阳光非常美妙,温暖不晒,风也温柔,温阮不满足于车窗撩开,风过指尖的舒适,很想下去走走。
就在认真考虑的时候,他看到街对角有一辆马车,马车车轴似乎出了问题,轮子斜掉,不能再走,一位鬓边微霜的妇人满面焦急,担忧的和身边下人说了什么,下人回话,只是摇头。
温阮便下了车,过去问:“小辈唐突了,敢问这位夫人,可是马车出了问题,办不了事?”
妇人急的眼角纹路都带着担忧:“唉,可不就是运气不济,车坏这了,我急着出城接我外孙呢,我那小孙孙才三岁,一路随母亲奔波来看望外祖母,来信说人小不懂雨的寒凉,踩了会儿水就染了风寒,也不知道烧没烧,这不得赶紧接回来看大夫,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哟……”
“都怪我那不争气的老伴,家里什么事都解决不了,要钱没钱,要东西没东西,成天在外头跟人吵架,昨天还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外孙孙好不容易来一趟,都不能给找辆好点的车来,今日要接不到我外孙孙,我回去也得把他揍一顿……”
妇人眉目和善,穿着仪态有股清贵之气,显然不是狡傲刁难之人,现在说话又快又急,甚至失了些条理,可见是真的急了。
“夫人若不嫌弃,我这马车借你可好?”
温阮指了指身后马车,肃容道:“我名温阮,住温国公府,夫人今日用完马车,着人送过去就行。”
妇人有些惊讶:“你不用?”
温阮笑唇微扬,眉目弯弯,乖巧极了:“我去的地方就在前面,走两步就到,不影响。”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小伙子……”
妇人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怔住:“你说你叫……阿阮?”
温阮有些意外她唤的这么亲切,但也不打紧,他一向招长者喜欢:“是,熟悉的人都唤我阿阮。”
妇人眼神略复杂,掠过他肩侧,看向跟着的长随:“他是不是……叫南星?”
温阮这次是真意外了:“您认识他?”
妇人闭了闭眼,掩住眸底水光,再睁开时,一片温暖慈爱:“方才听到你们聊天啦,年纪大了耳朵背,没怎么听清,是以有此一问,行,阿阮,这回我老婆子就沾你个光,借你这马车用了,回头再好好谢你!”
她是真的着急,有了马车,并未多做停留,立刻安排人换车,很快离开了。
南星看着马车渐渐变小的影子,并不担心遇到骗子,别人不还车,少爷心善,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任何后续他都能处理好,他只是感觉有点奇怪:“这位夫人好像哭了。”
还认得他。
确切的说,是认识少爷。
温阮也觉得有些意外,但他感觉的到,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恶意,那就无碍:“许是最难最急的事终于解决了?世间万千态,唯亲情最可贵。”
下来走走果然更舒服,往日觉得热的阳光,今日却是正好,穿过树枝留下的光影斑驳,掠过屋檐落在地上的规则形状,都很漂亮,轻轻转动手腕,都感觉阳光在指尖跳跃,很是活泼可爱。
就是接下来偶遇的人,没那么活泼可爱。
温阮遇到了六皇子邾晏。
这是去往聚日楼的路,六殿下从斜边巷子插过来,肩宽腿长,华服尊贵,一如既往气质疏冷,又艳光四射……呃,艳光四射这个词语有些不恰当,但六殿下相貌俊美,如垆边月,似夏花灿,呈皎皎月芒,润珠玉之辉,有五分独特的禁欲感,又有五分难以捉摸的放肆野感,让你看得到,摸不着,想亲近,又不敢,的确是最容易让人一见倾心的那种类型。
让人一见倾心的六殿下目不斜视,分明看到了温阮,却当没看到一样,步履缓慢的擦肩走过。
温阮:……
今日心情不佳么?
对方身份尊贵,可以看到像没看到,他却不能,急走两步上前:“见过六殿下。”
六殿下没说话,只眼梢往下往侧,睨了他一眼。
主子没说话的意思,蓝田只能硬着头皮翻译:“殿下说,你是何人,缘何拦路?”
温阮:……
确定了,不但生气了心情不好,生的还是他的气!
“可是我做的竹皂殿下不满意,生我气了?”温阮笑眼弯弯,乖极了。
说起这竹皂,六殿下更不说话了,还拿眼梢扫蓝田。
蓝田:……
这您催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能说殿下把它射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