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锦和脸色一变,赶忙松开手去擦照片上的泪珠。金朝赶紧趁机将沈满棠扶起,暗暗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擦拭干净照片后,曹锦和的手突然顿了顿,又恢复了一贯的僵硬,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乖孙,不哭。祖母,不怪你。你得,记得,爸爸。知不,知道?”
眼泪在沈满棠的眼眶里打转,直到听完曹锦和这一长串的嘱托,才终于溢出来。他的头如同捣蒜一般点着,眼泪也有节奏地滚落下来。
“叫丁香,给你,拿糕点,回去吧。”曹锦和看着小孩害怕的样子,也不再多言,挥挥手放他离开。
沈满棠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祖母,害怕极了,鞠了个躬拉上金朝就跑,连丁香追上来喊他拿桂花糕都没停。
一口气跑出西花园后他才敢放声大哭起来:“元宝,祖母好凶。她以前都没凶过我的,她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金朝抽出兜里的手帕,用了两条才把小少爷的鼻涕眼泪擦光。
“那你也讨厌她呗。”金朝不走心地哄着,把手帕一折,掐着沈满棠的鼻子让他用力擤鼻涕。
“啊?”沈满棠一愣,连抽泣都暂停了。还能这样?
金朝直起身,把两块手帕叠好放回兜里,牵起沈满棠的手接着往前走:“我估摸着是你二叔提起过你喊他爸爸。没事,以后你不想喊就别喊,不想见你祖母也可以不来这边的花园。”
沈满棠犹豫道:“啊?可他们会伤心的吧。”尤其是祖母对他向来温和,他有些不忍寒了老人家的心。
到底是心软的小孩。金朝牵着沈满棠的手放进兜里,叹气道:“你还是个孩子,不用为别人考虑这么多,更不用委屈自己来讨好他们,知道吗?”
前世金朝没从金家人那儿得到过半分温情,长期的苛待让他长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硬心肠,只有偶尔想想远方的母亲,心底才会生出一丝慰藉。可同样是在缺爱的环境下长大,沈满棠却长成了另一个极端。他看起来有点小脾气,内里却软得不行,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生怕被人厌弃,也不愿伤害他人。
沈满棠努力地理解着金朝的话,乖巧地点点头。他无意识地握着金朝的手往兜里更深处取暖,却不小心碰到了刚用过的手帕。
他嫌弃地大叫:“啊啊啊啊,鼻涕鼻涕。”甚至连金朝的手都不愿意握了,松开他就跑。
金朝本来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安慰他家小白菜,越想越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可沈满棠却突变回了这副没心肝的模样,叫金朝好不生气,不知道自己在白费什么心思。
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沈满棠你是不是有病?这是谁用过的手帕?”
他作势要将手帕塞到沈满棠手里,惹得沈满棠边跑边尖叫着冲入东厢楼:“救命啊,元宝要把鼻涕擦我手上。”
沈满棠只顾着向前冲,也没留神前面有人,一头撞进了傅君佩怀里,把她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哎呦。”沈满棠揉了揉撞疼的鼻子,还没哀嚎完就听见了沈沧充满压迫感的训斥声。
“沈满棠!”
只一个名字就吓得沈满棠魂飞魄散,紧张地捏着手不敢说话。
傅君佩本来是被儿子的嬉笑声吸引着出来看看的,刚想问问什么事这么开心,沈满棠就被沈沧训得没了笑容,鼻头还有刚哭过的痕迹。傅君佩柳眉倒竖,警告道:“沈沧!”
沈沧的气焰顿时弱了,却又觉得在孩子面前认怂太过丢脸。他板着脸,语气生硬道:“小满,你过来。”
“哦。”沈满棠一步一挪地走到沈沧边上,呆呆地等着指令。
“贡品买多了,这个米糕你端去吃吧。”沈沧将空盘装满了米糕,弯腰递到沈满棠面前,又商量道,“晚上你先睡会儿,等到点了我们一起拜财神好不好?”
“好。”沈满棠顺从地点点头,像小老头似的缩着身子,接过盘子快步离开。
见两个孩子上了楼,傅君佩才不满地打了沈沧一拳,嗔怪道:“你看你把孩子吓的,路都不会走了。”
沈沧抚抚额,无奈道:“抱歉,一时没转换过来。”他好像终于意识到,孩子见到他就像老鼠见着猫一样躲是一种非常不健康的亲子关系。
以前的沈满棠是他大哥的儿子,现在的沈满棠可是他太太的儿子。前一个能让他活着就不错了,现在这个可是要费力讨好的。
“算了,”傅君佩斜了沈沧一眼,气笑道,“他吃完米糕就忘了。”
如傅君佩所料,刚刚还在可惜只吃了一块桂花糕的沈满棠现在就在拿米糕慰藉自己,吃得好不得意。
丑时,沈家准时打开门窗放起了鞭炮,迎接财神的到来。沈满棠一听见响动就弹了起来,仿佛刚刚并未入睡一般精神。
他嘟嘴抱怨道:“二叔又骗人,怎么没叫我。”
前几年过年沈家冷清到不遵循任何传统习俗,放鞭炮迎财神可是头一次。沈满棠兴奋极了,套上外衣就跳下床,却被金朝一个箭步提溜回来。
“裤子袜子都不穿,你想冻死?”金朝把他压坐在床上,一件件地套着衣服。
“鞭炮要放完了!”沈满棠踢着脚,急得不行。
“本来你这小短腿跑下楼也放完了。”
沈满棠哼了一声,有样学样把金朝的头揉成了鸡窝。
等到沈满棠和金朝下楼时,沈傅二人已经供奉好了五个财神雕像并摆好了供品。
“为什么你们都不叫我?”沈满棠不敢质问沈沧,只能拉着傅君佩的手暗戳戳地抱怨道。
“我要叫你的,是你姆妈说的,让我别折腾你。”沈沧才立好要在沈满棠面前好好表现的决心,赶忙解释道。
“好吧。”沈满棠刚鼓起的半边脸又卸了气,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傅君佩点好了香烛,招呼沈满棠上前,让他对着财神三拜奉请。
“财神财神,请保佑我们家鸿运当头、大吉大利、财源广进、金玉满堂。”沈满棠小嘴巴巴的,吉祥话张口就来,拉着金朝一起拜了三拜。
拜完他突然想到什么,拉着金朝的手兴奋地喊道:“哇,元宝,我们的名字加起来就是‘金玉满堂’诶!姆妈说过,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可太有缘啦。”说完还强行给了金朝一个拥抱。
知道实情的沈沧轻笑了一声,凑近傅君佩耳旁低语道:“你都是这么骗小孩的?”
傅君佩害臊地用手肘顶开沈沧,又揉了揉沈满棠的头发,说道:“好了,快回去睡觉吧,我和你二叔还要烧元宝,你们小孩子别靠近,危险。”
“烧元宝?”沈满棠被吓了一跳。
“是纸叠的金元宝。”傅君佩笑着拿给他看,“快带你的元宝回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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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汤焐子
终于快开学了,沈满棠觉得自己在家比在学堂还累。金朝可比先生们严厉得多,布置的功课也难得要命。最后几天沈满棠实在受不住了,常常边写字边抹眼泪,委屈得不行。
金朝这回是半点没心软,也没给他出去放风的机会。现在不逼一把,将来他可是要去鸦片馆里捞人的。
开学前一晚,沈满棠为自己终于要解放了而雀跃,却不想他因为一个汤焐子差点没法开学。
正月过半,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金朝就没再往被窝里塞汤焐子。可没想到沈满棠的脚在被子里捂了半天还是冰的,在贴上金朝小腿的那一刻把他冻得一激灵,没办法,只能又下床给他灌汤焐子。
沈满棠的汤焐子是铜质的,外形像个扁扁的小南瓜。芦荟还贴心地给他的汤焐子织了件橘色的毛线外衣保温防烫,这让它看起来就更像个南瓜了。
也不知是金朝灌完水没拧紧螺帽,还是汤焐子坏了,他刚把它放到沈满棠脚下,还没躺进被窝,就听沈满棠发出惊呼:“啊!烫!”
金朝赶忙掀开被子一看,这个汤焐子竟漏水了,滚烫的热水在床单上迅速蔓延着。沈满棠曲着被烫到的腿,“嘶嘶”抽气着。
金朝赶紧将他挪到床边,仔细检查伤口。沈满棠的大半个脚背都被烫红了,就连裤脚都湿漉漉地粘在脚腕上,估摸着也被烫到了。金朝赶紧给他披上外衣,扶着他单脚跳到浴室,用冷水冲洗烫伤处。
“好痛,元宝,好痛。”沈满棠坐在浴缸边沿上,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刚刚被烫到时还没反应过来,现下脚背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感,让他整只脚都红肿了起来。
“乖,忍一下,自己拿着莲蓬头,我去叫二爷给你处理。”金朝慌乱中想起侦探在资料中提过,沈沧曾在日本学医,因此急着去把他找来。
“不要不要,我疼。”沈满棠不肯接莲蓬头也不肯让金朝走,哭得更大声了,“你别走。”
隔间的芦荟被这边的动静吵醒,赶忙来查看情况。金朝没时间多说,把沈满棠交给芦荟后便马不停蹄地上楼。他知道沈沧一定又宿在了傅君佩房里。
“太太,小少爷被开水烫到了,麻烦您来看看。”金朝不顾规矩,焦急地拍门喊道。
果然,没过几秒沈沧就开了门,连外衣都没披就先一步跑下了楼。紧接着傅君佩也穿着单薄地跟了上来。
“元宝,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满伤得严重吗?”傅君佩边跑边焦急地问金朝道。
金朝气喘吁吁地回答,连声音都抖了起来:“是汤焐子漏了水把小少爷的脚烫伤了,现在我姆妈在帮他冲凉。”
浴室里,沈沧蹲下来看了看沈满棠的脚,拿过莲蓬头吩咐芦荟道:“把我的医药箱拿来,再把里面的工具都消毒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沈满棠脚背上就冒出了一个畸形的大水泡,可怖地隆起在红肿的皮肤上,脚更是肿的有平日里两倍大。他觉得脚翘得有些发麻,便轻挪着屁股想要把脚放低些,谁成想只是轻轻一动,脚背便传来钻心的疼。这种灼热而绵密的痛把他折磨得眼泪都要哭干了,只能不停地嚎叫着宣泄痛苦。
“小满别怕啊,姆妈在这呢,咱们冲一会儿水就不痛了啊。”傅君佩心疼地抱着沈满棠,不停地擦着他的脸转移注意力。
等冲了一刻钟冷水后,沈沧拿起剪子对沈满棠道:“小满,你裤子粘腿上了,我要先把它剪开,所以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千万不能动,知道吗?”
“嗯……”沈满棠闭着眼,听话地点头。傅君佩感受到了他的恐慌,便紧紧搂住他的身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沈沧又对芦荟和金朝吩咐道:“把他腿摁住。”
两人赶忙跪到地上一前一后地摁住沈满棠的腿。金朝感受着沈满棠大腿处传来的阵阵颤栗,自责地恨不得替他受罪。
沈沧用剪子沿着裤子边角剪开,又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贴在皮肤上的布料揭下。所幸沈满棠穿的缅裆裤有些厚度,脚腕处的皮肤只是烫红了些,并没有粘连在裤腿上。
金朝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沈沧又取出了一个针管将水泡刺破,慢慢吸出了里面的组织液。沈满棠的腿抖得更厉害了。金朝心疼的想抱住他,却只能用更大的劲把他的腿摁住。
“好了,涂上药就行了,别怕。”沈沧取出药膏涂抹在烫伤处,又用纱布将沈满棠的左脚连同脚腕一起包扎起来。
傅君佩这才松开了捂住沈满棠眼睛的手。手心里全是湿的。沈满棠的睫毛被泪水捏成了明显的一簇簇,看起来比平日里更有存在感了。刚刚沈沧帮他处理伤口时他听话的强忍着,一声没吭,现下泪眼重见天日后就显得更加可怜了。
金朝见伤口处理完了,便跪直了身子道歉道:“对不起小少爷,是我没拧紧汤焐子,请太太、二爷责罚。”
沈满棠都顾不上脚疼了,满脸震惊道:“你干嘛啊快起来,我不怪你。”
没想到芦荟也跟着跪直了:“是我的错,这些活本该是我做的,请二爷、太太让我一同受罚。”
傅君佩还没张嘴,沈满棠便急切地打断道:“不要罚元宝和芦姐姐,姆妈,不要罚他们。”
他顾不上疼痛,一狠心就要把左腿从沈沧腿上搬下来,跳下浴缸扶他们。
“没罚没罚,你坐好别动了。”傅君佩赶紧把沈满棠箍住,又对金朝母子说道,“快,快起来,别跪着了。”
沈沧倒是比较冷静,对芦荟说道:“给孩子们换床被子吧。”
芦荟这才拉着金朝起来,鞠躬道:“谢太太、二爷宽宥,我这就去换。”
等母子二人出去了,沈沧又对傅君佩道:“冷不冷,外衣都不穿上,赶紧回房吧。我看着他们整理完了再走。”
傅君佩没顾上理他,忧心忡忡地对沈满棠说道:“小满,你今晚跟姆妈睡吧,你一个人姆妈不放心。”
谁知一贯最爱和她撒娇要同床的儿子今天却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我要和元宝一起睡。”
沈沧本就不想这么晚了还要灰溜溜地回西厢楼去,因此格外支持沈满棠的决定,把傅君佩轰上了楼,又耐心地抱着沈满棠等芦荟换好床单。
“小少爷,今晚你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让元宝叫我啊。”芦荟铺完床后还不放心,对沈满棠叮嘱道。
“知道啦芦姐姐,你快去睡觉吧。”沈满棠在被子里乖巧地应道。
等到人都走光了,金朝才听到沈满棠隐忍又沉重的吸气声。
“是不是还很疼?”
“不疼了,擦了药就好了。”沈满棠咬着牙硬撑道。处理完后是好了些,可脚上的灼烧感并没有消失,还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刺痛着他的神经。
金朝撑起身子,温柔地碰了碰沈满棠的睫毛:“不疼为什么还在哭啊?”